陈一霖回来就把全权交给肖伊苓和体育委员,自己随便搭了本杂志在脸上睡觉。他心里头不愿意想刚才的事,可那念头十分顽强,千座大山压在上面它也要死命的钻出来,钻得陈一霖脑壳都疼了,他一闭上眼,滑溜溜的铜版纸印在嘴唇上就像那柔软的舌头,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大抵是因为之前的辗转反侧,睡得特别沉,他被人叫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回光返照的太阳撒出了过分刺眼的金光。
陈一霖用手捂住眼睛,显然不能适应突然的光亮。
他捂了一会儿,被人抓住手,强硬的掰下来。那熟悉的温度让他浑身僵硬,可苏峻平动作强硬,却垂着眼睑不敢同他对视。
陈一霖故作镇定地道:“怎么了?”
“放学了,他们都走光了,我来叫你起床。”
“哦,谢谢。”
两个人坐在位子上沉默了片刻,陈一霖想要做些什么打破尴尬,站起身来预备去搬饮水机,苏峻平却使劲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险些搓掉他一层皮。
陈一霖转头去看他,他垂着脑袋,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抬起一点,说:“阿霖,你不喜欢我吗?”
陈一霖心里咔哒一下,觉得心口隐隐发疼不由得弓着背攥住了胸口的一片衣服。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睬我?看到我就转过去,你就这么怕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苏峻平像触到了着火点猛地抬起头,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唯有泛红的眼角泄露了他的外强中干。
陈一霖见他这样心疼的不得了,忙说:“小峻对不起,我只是——”
苏峻平气势汹汹的说完,又垂下头,哀哀切切地说:“可是,我喜欢你呀。”
陈一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觉自己闷头挨了一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心口像是被那句话戳了个小洞,然后心中的情愫浪潮般汹涌而至,瞬间把他淹没,淹得他呼吸困难。
过了好一会儿,他就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脸,说:“我也喜欢你啊。”
忽然金光乍现,陈一霖猛地睁眼,就见肖伊苓拿开盖在他脸上的杂志,轻声说:“班长,放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基友画的小彩漫!是不是很萌呀~
看在这么萌的份上点个收藏吧= ̄ω ̄=
☆、第二十八章
陈一霖有那么几秒钟,靠在椅子上,呆呆的觉得是在做梦。
然而几秒后他就分清楚了,这才是现实。
他喝了几口水,放眼望去,人走的差不多了,有零散的几个班干留下来清理场地,苏峻平不在。
他不在,这很好。
陈一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他把水杯拧紧,丢给体育委员,然后站起身离开,肖伊苓在他身后喊他,他也只是招了招手,去办公室向谢老板请了个假。
陈一霖这两年多一直是全勤,谢老板对他那是十万个放心,连理由都没有问就让他走了。
陈一霖背着耽美文库出了校门,到小巷子里把校服一卷塞进耽美文库,然后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网吧。那网吧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陈一霖的身高摆在那儿,离成年也差不离,连身份证都没检查就放他进来。
陈一霖打开搜索界面,发了片刻的呆,然后在键盘上敲下了三个字:同性恋。
他从傍晚一直查到八点半,然后花一个小时在KFC做完了作业,再慢悠悠逛到家,看上去就像是晚自修结束一样,时间掐得刚刚好。
陈一霖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睡着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厅的窗户漏出楼下的灯光。一辆汽车驶过,那车灯像一个橘色的面团似的被拉长,从天花板的一端拉到另一端,然后啪一下又缩回一个面团,跳到窗户上跐溜一下不见了。
很快的,又来了辆车。
陈一霖在盥洗室洗手,没有开灯,他听着汽车轰隆驶过,像嘶吼,明晃晃的灯像怪物的眼睛,而那四周的一片黑都是它的身体,他被黑暗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这是一个腐文化大行其道的时代,陈一霖也知道一些,但毕竟不了解,他花了点时间去触碰了下真实的表面,就不再有勇气深入下去。
即便是皮毛,他也看到了无止境的悲剧。在帖子里面有许多不堪入目的脏话,他面不改色的看了许多,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愿老天开眼。”
愿老天开眼,收拾这些怪物。
这些违背伦理为人所不容的怪物。
愿老天开眼。
陈一霖默念了一遍,猛地把头扎进脸盆里,又念了一遍,嘴巴咕噜咕噜冒出一连串气泡,他看着气泡,忽然笑了起来,笑到水灌进气管,大声咳嗽。
“我也想让老天开眼啊,”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低低地说,“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又是我呢!”
他只有十七岁,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为什么要告诉他这种事呢?
他只有十七岁,他举目无亲有一个年事已高的奶奶要供养,他是校级三好学生,他是老师们看好的希望之星,他必须出人头地,他必须衣锦还乡,他必须优秀得近乎强大,否则,他这一生就完了。
就算在腐文化盛行的当下,想要让人失去芥蒂,也是一条极其漫长和痛苦的道路。
他曾经想过他的生活,要去一所好的大学,努力学习找一份好的工作,找一个安静贤淑的妻子,生一个乖巧又漂亮的小孩——这确实平庸的近乎愚蠢,可他渴望安定。
而那三个字,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就算陈一霖再怎么少年老成,他毕竟也只有十七岁,那些迷惘和挣扎,在心底掀起了惊天骇浪,急于喷涌而出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到处乱撞撞得他心口发疼。
过十年,不,过五年之后再回头看,也会发现那些浓墨重彩的感情急剧褪色,他彻夜难眠的痛苦也未必无解,可是,当时的他,毕竟只有十七岁啊。
陈一霖浑浑噩噩的洗漱完躺到床上,躺在床上也直挺挺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一直盯到第二天翻出鱼肚白,他才累了,小憩片刻。几乎是刚沾枕头闹钟又响,陈一霖想起来还得帮住校生带早饭,爬起来洗脸刷牙。
他一进教室班里诡异的静了两秒钟,这才恢复了大吵大闹,肖伊苓呆呆的看着他把早饭放在她桌上,说:“班长……你怎么……”
陈一霖冲她笑笑:“昨天有点不舒服,睡得不好。”
昨天陈一霖请假,留下的苏峻平很不高兴。
当然他属于有苦说不出,只是恨恨地想,亲一下怎么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他也亲过别人,也没怎么样。当然,他也知道陈一霖是不一样的,可怎么个不一样法他又没有想出来,于是焦躁聚集在了一起,沉淀成了怨气。
他见陈一霖来了,正准备冲他发牢骚,忽然闭上嘴,还是陈一霖先同他打了招呼后,他才虚弱地说了一声早。
陈一霖没有理睬苏峻平见鬼一样的表情,他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第三天的运动会只有半天,很快就结束了,陈一霖留下来整理场地。
肖伊苓和另外一个姑娘倒垃圾去了,他搬着水桶正准备上楼,就见苏峻平从楼梯上下来。他俩四目相对,陈一霖飞快的移开,苏峻平却盯了他好一会儿,还不依不饶的凑过来。
“阿霖……”他低下头,似乎十分难过的样子,“对不起,你不要生我气,我只是……开个玩笑……就是个玩笑,我不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真的,对不起,早知道的话……”
陈一霖看着他,内心像滚烫的岩浆沸腾了片刻,想起早上做的决定才逐渐冷静下来。
陈一霖深吸口气打断越描越黑的苏峻平:“我知道,我不介意的。昨天是别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苏峻平立马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嘴角的笑一下子灿烂起来:“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的,已经搞定了。”
“那就好,阿霖,我以为你生气了担心了一整个晚上呢。”苏峻平一把抱住陈一霖,把他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陈一霖手一抖,险些把水桶给摔了。
他把那块狗皮膏药从他身上撕下来,退后两步,强作淡定地说:“快去吃饭,晚了就没菜了。”
“不要紧,我妈做了凉拌牛肉,我们等下一起去吃。”苏峻平瞥了眼场地,“我帮你拿小黑板。”
陈一霖来不及拒绝他,他就殷勤的跑好了腿,接下来的共进晚饭也十分的顺理成章,没有一丝可以反驳的机会。
还好,还有晚自修。
晚自修是独立的,让他喘息的机会。
可是没一会儿陈一霖就惊恐的发现,他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苏峻平确实没有打扰他,可是他不由自主的去在意坐在身边的那个人:看他在草稿本上涂鸦,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又把草稿本撕下来,折垃圾盒,折了厚厚一沓……当第一节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只堪堪做完了半张物理卷子。
陈一霖心乱如麻,苏峻平还献宝似的把那一沓草稿纸递过来:“你要丢垃圾和我讲,我这边有好多呢。”
陈一霖敷衍了一声谢谢,低下头去看物理大题。他第一道大题做了三遍,不是漏看条件就是数据记错,或者压根就没算对。
那是一道非常简单的,连苏峻平都会做的基本题型。
陈一霖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满是汗渍,在灯管下闪闪发亮。
“不能这样,”他对自己说,“忍忍就过去了,一年以后各奔东西,什么都淡了。”
那是大部分人的想法,陈一霖也一样,他思索片刻,把自己那沓书放到靠近苏峻平的一边,还在上面加了两本字典,只露出自己的脑袋。
这无形之中隔绝了两人的交流,而且陈一霖自那以后连下课都埋头做题,苏峻平就没和他搭上话。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接连三天他都采取了同样的政策,只是比第一天晚上更加的隐蔽。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有规划的人,那天晚上他在草稿本上写了份详细的方案,多看几遍印在脑子里后用水润湿再撕碎丢掉。
奶奶只有小学文化的水平,而且从来不乱翻他的东西,这没什么必要。可陈一霖还是这样做了。
悄然的淡化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他来说,根本是轻而易举。
第一天,吃饭聊天照旧,只有晚自习快下课时他跑去办公室问了两次题目,错开了两人的聊天时间。第二天,苏峻平去吃饭,而陈一霖在教室吃了泡面。第三天,装作困极了在上午的课间睡觉。
约莫三个月,他们能变成普通朋友。
陈一霖倒也不是装睡觉,他在那短暂的十分钟里确实睡着了,因此中午精神头格外的好,况且还要补课间没做的作业,他打算中午不睡。
一点十分的时候,陈一霖做完了作业,伸了个懒腰,从桌肚里拿出苹果准备削皮,正翻来覆去找水果刀忽的记起上午被苏峻平借走,他低着头,小心的避开苏峻平去他桌肚里翻找。
苏峻平的桌肚是个狗也嫌的地方,书本卷子夹着薯片的残渣,陈一霖找的汗都出来了也没见水果刀的影子,不得不蹲下来更方便寻找。
他甫一蹲下,胳膊肘就不小心碰了下苏峻平,苏峻平似乎睡得浅,皱着眉嘟囔了什么,动了动,陈一霖忙抬头去瞧他的脸。
就一眼,却再也挪不开了。
那人摘了眼镜才发现睫毛格外的长,又长又密,衬着那张嚣张跋扈的脸有不同于往日的柔软。他的目光细细的抚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还有婴儿肥的两颊,最后落到了柔软的嘴唇上。
九月末的天气还需要开空调,他的心跳声在空调机子中格外的明显。陈一霖听见自己如鼓点般沉重而快速的心跳声,那声音似乎不是从心脏里发出来的,是每一滴血液都敲打着血管,震得他浑身发抖。
就在那瞬间什么“普通的朋友”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感情才刚萌芽就被抑制,那股力量就像是弹簧狠狠的反弹了上来。
在陈一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心中不顾一切的疯狂因子已经在土中沉默的汲取养分,只等哪天破土而出,开出最美最烈的花来。
这时候土壤刚刚松动了一下,陈一霖伸出手去摸苏峻平的嘴唇,少年的嘴唇格外柔软,只有微微翘起的死皮,他轻轻勾弄着翘起的皮,心中有种异样的背德的快感。
乱涣乇暇故浅乱涣兀饷醋隽巳胫泳头从矗牡溃骸拔以诟墒裁矗课曳枇寺穑俊彼钌钫鹁谧约嚎刹赖挠伤挥蟹词〉幕幔站秸隹搜劬Α?br />
☆、第二十九章
陈一霖做贼心虚被抓了个现行,不过他反应奇快,发现苏峻平迷迷糊糊的,把面孔端正的一摆,缩回手,搓了搓手指说:“都几岁了,吃饭还吃到脸上。”
苏峻平乍一听一惊,急忙去找镜子:“在哪里在哪里,啧,我镜子呢?”
陈一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的衣服,哑声道:“嘴角上,帮你弄掉了。”
苏峻平道了谢,听着陈一霖的声音钝钝的像磨砂纸在绣了的铁片上摩擦,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想起他几乎趴了一个上午,担心的探出手摸上他的额头:“别是发烧了吧。”
苏峻平体温偏高,再加上陈一霖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仿佛助燃剂一下,轰的把心脏都快烤熟了,脸一下子红起来,真像是发烧了一样。
苏峻平见状就要拉他起来去医务室,陈一霖挣扎了会儿,那人力气却越来越大,如果不是王文杰哼了两声,他根本不会收敛。
苏峻平发现陈一霖手腕都被他捏红了,连忙道歉。陈一霖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阿霖你还是去一趟吧,你去一趟我放心。”
“真的没事,可能是天气闷热,我一热就这样。”
苏峻平半信半疑的瞥了他好几眼,陈一霖花了番功夫哄他,才把这事儿揭过。
他们聊了几句午休就结束了。同学三三两两的起来倒水洗脸上厕所,苏峻平似乎还有些睡意,反倒趴下睡了。
他睡得不沉,刚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就被陈一霖推醒。陈一霖用一句话彻底驱散了他的睡意:“这节英语课,要默课文的。”
苏峻平:“啊!”
课文读五遍就要默写。苏峻平嘴里含糊地嚷嚷两声,一见大家读完,立马把书塞进桌肚,摊开默写本,一本正经的抄了起来。
陈一霖下笔如有神助,写得飞快;而苏峻平掖掖藏藏,抄的反而没默的快。他眼角余光瞥见“雌孔雀”走近,把书往里头一塞,自己胡乱写几个单词,估摸着她走过了继续抄。谁知今天女王不按常理出牌,在他面前站了足足半分钟,苏峻平憋红了脸也没憋出几个词来,她却一弯腰一伸手,把他桌肚里的英语书给拿了出来。
苏峻平:“……”姐姐饶命!
可惜“雌孔雀”不会读心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峻平,把英语书放到叠的那沓书上:“来来来,大家把英语书都放在最上面,我一个个检查过去。”
临走前看着抽英语书时掉出的薯片袋,她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吃垃圾,长垃圾。”
苏峻平:“……”
不管他内心如何咆哮,她走到讲台前,看着后面的挂钟喊:“还有一百二十秒交!有涂改的算错,超格的算错,不顶格的也算错!”
话音刚落后排一片哀嚎遍野,王文杰苦着脸说:“我已经涂了十三个地方了啊!”
众人哄堂大笑,苏峻平急得手心都出了汗,笔都握不住。
就在他松手擦汗的时候,陈一霖悄悄挪了下书堆,把自己的默写本递过去,而他对着本草稿本假装在写字。
苏峻平一脸震惊,陈一霖垂着眼睛,只稍稍蠕动了下嘴唇:“快抄。”
苏峻平心中大喜,没有墨水的脑子里蹦出一句“柳暗花明又一村”,然后美美的夸了自己一把有文化,这才开始抄。
幸好他抄作业抄惯了,技术超群,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也能把字写得端端正正。
“雌孔雀”一喊收,苏峻平迅速的递上默写本。
他又一次的在艰苦卓绝的英语默写中存活了下来,世界和平,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