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杰回来的时候生物课已经开始五分钟。他对教生物的小鲜肉的评价是:像实习的。言外之意是他不但长得像实习的那样水灵,水平也像实习的,根本压不住这帮成天招阴风的小鬼,王文杰招呼也不打,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
他外套的领口一直耷到肩膀,衣衫不整而面色红润,眼睛充血,看上去一副被掏空身体的样子。
有人朝王文杰吹口哨,被他打了回去。
他坐到位子上,推醒了迷糊的苏峻平,神神秘秘地说:“我刚去‘雌孔雀’的办公室,听见她对面的英语老师说,我们四月一号要去远足!远足懂不懂!仅此一次啊,跑到乡下那边的一个农庄去,浪里个浪,浪里个浪!”
苏峻平被推醒本就有点起床气,听闻鼻孔冒出一阵热气:“滚吧你,愚人节还早着呢。”
“爱信不信,对面的可是副年段长!”
他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儿讲给别人听,花了半节课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全班,大多数人都唾之以鼻,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花了一天时间传遍了整个年段,搞得人心涣散。礼拜二的大会上年段长重点批评了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盲目散播信息的劣根性”,十一班的人恨不得把王文杰踩死,王文杰高呼自己是两位年段长斗法的牺牲品,幸而在被彻底踩扁之前,副年段长掌权,拍板四月一号远足,拯救了他岌岌可危的性命。
三月三十一号那天晚上,整栋教学楼沸腾,晚自习聊天睡大觉的一抓一包,每个班主任都暴躁都走来走去恨不得把他们的嘴堵上。
高三的楼静悄悄的,看着兴奋的高二不知谁冷哼了一句:“傻逼。”
远足远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这几乎是一中的特色节目:明年的高二们也会搬到这栋楼,对新高二期待的远足抱有极大的幸灾乐祸。
☆、第二十章
你看“远足”两个字:有一个走之底,一个足字,充分的展现了远足的精髓——走路。
有了旅游大巴的远足还能叫远足吗?所以,远足是走去的,用双脚走到乡下的农庄,再走回来。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队伍一前一后有两辆大巴,坐着吃瓜看电视的领导和校医,你要是中暑了可以上去休息会儿。
年轻的高二们刚开始还豪气万丈,看到距离十六公里的牌子也没当回事,等走了三个小时发现路程才刚过一半,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何等的坑爹。
胖哥捏着自己肚子上颤抖的肥膘最先受不了了,“哇”的大叫一声坐到地上:“我不走了,你们走吧,别管我。”说完他更加愤恨的捏了两把肥肉。
谢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说:“加油啊,很快就到了。”别的人也同他讲:“你这样才能减肥,一累就停下脂肪永远也不会燃烧的!”胖哥想起自己那张屁用都没有的健身卡,咬咬牙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跟上队伍走了。
期间发现了公共自行车的站点,一群人疯抢而光。不过自行车并没有减少很多的体力消耗。
他们中途休息过一场,只有五分钟,坐在柏油马路上大口的喘气和咕噜咕噜喝水,苏峻平看着人人头顶一顶小红帽,外加班主任手上一面小彩旗,简直就像一个大型旅游团,还是最黑心最没有人性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那群蔫了的小红帽们最终还是到了,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十六公里的概念,几乎是一进农庄就躺地上,怎么踹也踹不起来。谢老板把嗓子都喊哑了,才算把人数刚点齐。
谢老板喝了几口胖大海,把报纸在手中一卷喊道:“排好排好,不要动,不要讲话!等下班长把全班带领到指定区域用餐,用餐完毕后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一点钟在这里重新集合,班长,记得清点人数!”
陈一霖应了声,领着十一班到了一片草地上,见着还有几颗小蘑菇的鲜嫩草地,苏峻平奔溃了,一把抱住他哀嚎:“阿霖!”
那调调比哭丧更加情真意切,陈一霖有点迟疑的看了他一眼,说:“大厅容纳不下这么多学生吃饭,在草地上吃,而且……农庄不提供饭菜,是快餐店送的,一荤一素。”
他奶奶学校的食堂每顿还有八个菜呢,那狗屁快餐店不知和哪个领导有一腿,收了他们十四块钱,就给了一根红烧鸡腿和包心菜。那鸡腿堪称鸡腿界的败类,上面淋着九成水兑一成酱油的汤汁,扒拉掉那层鸡皮里面的肉雪白;而包心菜估计不太甜,为了掩饰他们死命的倒糖,不晓得倒了几袋,连向来爱吃甜食的女孩子都受不了。
蘑菇地上响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苏峻平啃了口淡无味的鸡腿,一把把筷子戳在饭上,大骂一声:“草你妈!”看他那架势一看就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脑补了一会儿把饭块如何大卸八块,最后又默默端起来吃了起来,毕竟没别的吃的了。
他吃到一半,王文杰凑过去问他:“肖伊苓在找班长,你看见他没?”
苏峻平环视一周没见着他人,皱着眉站起来,把饭盒塞给王文杰说:“帮我保管下,我去找找看。”
王文杰望着他小成黄豆大的背影,笑眯眯的把肉挑出来吃了。
一个年段有一千多人,都戴着小红帽,一眼望去堪称红帽大会,苏峻平跑到农庄的三楼,俯视一会儿眼睛都花了,他跑到另一面,看见大棚那边有两三个人影,有一个脑袋上压着顶小红帽。就是陈一霖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跑到大棚附近。
陈一霖在同人聊天,手里拿着三个清明团子,见苏峻平来了冲他招招手,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苏峻平预备发作的面孔僵了两秒,把他拉到一边去骂道:“你到处乱跑什么,都在找你呢!”
陈一霖歉疚的笑笑:“马上就回去啦。”
“你来这边干嘛啊?”
“听说这儿是种葡萄和猕猴桃的,想来看看,我很早以前来过几次,都快不记得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葡萄架倒是绿色的藤蔓拥簇着,而猕猴桃的架子却是光秃秃的,只有零星的绿叶冒出来,实在是寒酸。对于这些城里的孩子来说,猕猴桃印象中只有它毛茸茸的样子,见到树的几率很小,苏峻平愣了愣,似乎想象不出这样的枝干会结出那样的果子。
他后退几步,同陈一霖站到一个小土丘上看,用栅栏围的果园有一大片,一直连到对面的山上。
“真壮观。”苏峻平喃喃道。
“山上是种茶的,我还采过茶果子。”
苏峻平:“能吃吗?”
“不知道,你不要满脑子都是吃的呀。”陈一霖说着笑了起来,低下头啃了口团子,清明团子黏黏的,粘在舌头上花了点功夫才咽下肚。
苏峻平瞅了一眼,是黄豆沙馅和咸菜冬笋馅的。
陈一霖见他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礼节性的把团子递过去:“要吃吗?”
他记得苏峻平是有盒饭的,没想到苏峻平就着他的手毫不客气吞了一个,才挤出一句:“好吃。”
陈一霖:“……”
苏峻平缓过劲了良心这才姗姗来迟,掏遍口袋只有两颗半融化的大白兔奶糖,十分羞愧的塞到陈一霖手里。
“这是我真爱,请好好善待它们。”
“……谢谢。”
陈一霖剥开糖纸,幸好奶糖上裹了一层糯米纸,因此吃相不至于狼狈,不过大白兔奶糖十分的黏牙,他咀嚼的面颊酸痛,好一阵都没有说话。
吃完了糖他兴致极高的拉着苏峻平的手去看露营房:“这边的房子我很喜欢,只在中午待一会儿太可惜了。”
所谓的露营房是集装箱改装的房子,三三两两的坐落在地上,还有几个在半山腰。每一个箱子都不尽相同,用鲜艳的色彩刷成不同的样式。陈一霖拉着他到了山脚下的一个集装箱:鸭绒黄的外墙,鸽子蓝的窗户,鸡冠红的屋顶,还有一只鲜绿鲜绿的大螳螂涂鸦在墙上。
陈一霖说:“好像是这个位置,不过当初外墙涂成星空的颜色,看上去一闪一闪的特别漂亮。”
陈一霖这个人越接触越是奇怪,他的作文在他们市里也算顶尖的,语文老师常拿去参赛,照理怎么也该哼哼两首诗或者用个气势磅礴的比喻句,“一闪一闪”是什么修辞,苏峻平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话怎么像小学生似的。
班长不知他心中所想,看遍了露营房就回场地。他们两个实际上都没吃饱,苏峻平瞥见自己少了大半肉的饭盒,突然间意识到这一点。陈一霖本来就是自带的,分量应该刚好,被他横插一脚少了三分之一;而他自己的饭才扒拉了两口,一个团子对青春期的男生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蹲下来,挑起鸡骨头,王文杰只动了鸡腿,良心发现给他留了一点肉末末,还有原封不动的包心菜,连两根一次性筷子都笔直的插在饭上,不知给谁上香。
苏峻平抬手就是一掌:“王文杰你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文兄避无可避硬受了一掌,装作吐血在草地上躺倒,见第二掌来临赶忙爬起来:“左护法,掌下留人啊!我这儿有胖哥带的芥末膏,要不……你凑活着拌拌饭吃点?”
苏峻平高贵冷艳哼了一声,直接抢过,看也不看先在饭上团了个蚊香,王文杰看着这位真勇士把“这是特辣的”给咽了回去,借口上厕所先溜了。
他倒腾了两下饭米粒,确保每一颗饭粒都包裹着芥末酱才把饭盒推给陈一霖:“刚才你一定没吃饱,这是我的饭,你先吃吧。”
陈一霖忙说不用,苏峻平死缠烂打后说好一人一半,陈一霖先吃。
胖哥同众人的目光□□裸的写着“谋杀”两字,陈一霖顶着众人的压力,举着筷子看了那油光发亮的饭粒好一会儿,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
胖哥不自觉的伸长脖子看他的表情,陈一霖居然舒展眉头微笑道:“没我预想中的那么辣。”
众人:“……”
神人啊!
这管芥末膏不止芥末,还加了黄灯笼辣椒,胖哥用筷子点了点拌饭,吃了一半就满头大汗的丢到一旁,先后又有五六个尝试,毫无疑问的都面色赤红的找水喝。
陈一霖刚吃没多久就开始下雨,虽然雨势不大可也是个麻烦,幸好早上太阳大大多都带了伞,陈一霖叫苏峻平去他包里拿伞,顺便把耽美文库也托付给他。于是苏峻平就成了胸前一个背后一个,手里还有一个。
陈一霖吃完饭雨还在下,他把饭盒一扣正准备和苏峻平交换,苏峻平却扁了扁嘴说:“你喂我吧。”
陈一霖震惊的抬起眼皮看他,那人还大言不惭的笑着说:“耽美文库脱上脱下麻烦死了,不如你喂我嘛,啊——”
王文杰正巧撞见这一幕,大喊一声:“班长揍他!”内心想的却是:要是这时候有只苍蝇该多好。
然而陈一霖品德高尚岂非他这种小人能理解的,陈一霖踌躇了片刻居然真的打开了盒饭,挑起一筷子饭塞到他嘴里,苏峻平抗辣能力还不错,不过比不上陈一霖,吃了几口嚷嚷着要喝水。陈一霖就拧开水瓶,递到他嘴边,红着脸压低声音说:“你声音小一点,边上人都在看。”
苏峻平绝对属于欠揍类型的,在陈一霖的劝说下反而变本加厉,每吃完一口就要指点下一口的菜或者饭,间或夹着几口水,嗓门响得隔壁班都啧啧称奇。
陈一霖两眼只盯着盒饭,觉得自己是没脸见人了。
肖伊苓刚给姑娘指好厕所地点,回来就见了这么劲爆一幕,心说旁边缠缠绵绵的小情侣都被你们抢了风头,大声一咳嗽,嘤嘤嘤的捂住脸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们这对狗男男!”然后转身就跑了。
陈一霖明显听到了,筷子挑起的饭啪嗒一下又掉了回来,楞了几秒才把饭塞给苏峻平,也不听他得寸进尺的要求,勉强喂完了,拎着自己的耽美文库就走,连伞也不要了。
苏峻平发现,后来就点名的时候同他说了一句话,剩下时间看见了也撇过头装作不看见。
雨待他们吃完饭就停,简直像捉弄人一样,6 不幸中的万幸是回程的路上没有再来一场。
回去的人都恹恹的,只有王文杰满公路的找人家上厕所算是个小插曲,其余都提不起劲来。十一班的女生陆陆续续都上了旅游大巴休息一程,再下来走路。
苏峻平觉得脚后跟隐隐作痛,估摸着是磨出泡了,向校医要了四张创口贴,自己两张,陈一霖两张。
陈一霖走在队伍最前面,眼角余光瞄见苏峻平就扭头看路上的风景,忽的被塞了什么,这才转回去看他。
苏峻平:“贴脚后跟,省得磨出个泡来。”说完就走,陈一霖扯住他的袖子,低声说了句谢谢,苏峻平兴高采烈转回来想再聊个天,他又不同他说话了。
☆、第二十一章
苏峻平:“……阿霖你干嘛不和我说话呀?”
陈一霖抬头去看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两麻雀,有一只太聒噪,被另一只一脚踹了下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苏峻平不依不饶的跟在他后面,陈一霖一转头几乎撞上他的鼻子尖。
“别闹了,回你的位置去。”
苏峻平攥住他的手腕:“你还没贴创口贴呢,贴完我就走。”
陈一霖见他垂下眼睛,眼里好像有一汪水要溢出来,不由得心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等停下休息的时候再贴。”
苏峻平啧了一声,拉着他就走:“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先坐旁边贴吧,没你一会儿又不要紧。”
确实,只有几个班干投来询问的目光,陈一霖朝肖伊苓打了招呼,一切照常。他拉着他坐到马路牙子上,强行要脱他的鞋,陈一霖忙说“我自己来”,认真解了鞋带才脱鞋脱袜子,贴上创口贴。苏峻平见他脚后跟红得厉害,比他严重多了,却一声不吭。
陈一霖低头系鞋带的时候,苏峻平偷偷的把另一只鞋也给系了,动作迅速还是花式系法,陈一霖伸手打算换一只脚的时候愣了愣,抬头去看苏峻平,苏峻平笑嘻嘻的每根寒毛都写着“求夸奖”三个字。
他伸手去摸苏峻平的头发,苏峻平仰头避开;“别摸,汗出得头发都臭了。”陈一霖挠了两把牛头不对马嘴说:“发质真好。”说完就拉他起来继续赶路。
大部队回校的时候下午四点多,正好是平常的放学时间。众人不由得感叹学校的用心险恶。
王文杰指着从来不开今天却开了的西大门说:“我一直奇怪我们西门要来有什么用,今天我知道了,就是一年一度的折磨大会——远足的时候方便我们出行!老子根本不想要这种方便啊!”
苏峻平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好了,要是这个门不开还得绕远路。”
王文杰痛心疾首:“你这就是那什么斯德摩尔哥症,你应该谴责他为什么不包车,而不是感谢他给我们开后门,老子走了这么多路还怕这一点吗?!”
苏峻平看他一眼,跑到前排去找陈一霖了,他被这一眼瞧的发毛,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最终有爱心人士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王文杰:“……滚!”
明天放一天,后天下午上学,然而明天恰巧是周六,周日返校上课是一中的传统,同平常没什么两样。合着假期就是给他们养腿的。
苏峻平被杨虹接走,陈一霖去乘公交车,虽然他又累又困一沾椅子面恨不得生根在上面,但是见到接小学生放学的老人,他又站起来。
今天乘车的人格外的多,吊环都满了,陈一霖一手抓着杆子,一手抓着靠背,坐在椅子上的是个女生,有个高高吊起的马尾,陈一霖一不小心勾到了她的发丝,她吃痛转头瞪了他一眼。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额头饱满鼻梁挺拔,尤其是眼睛,狭长而灵动,陈一霖立马道了歉,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没关系”转回头,脸上不见笑容却绝不会惹人不快。这就是美人的专利吧。
陈一霖又多看了她两眼,美人一晃一晃的马尾辫也比寻常人漂亮许多,他眼尖,发现她耽美文库拉链里露出校服一角,就是他们那个年段的校服。
后天下午,陈一霖骑着自行车上学,放自行车的时候瞥见她进校门。
他锁好车没走两步,就被王文杰勾住了肩膀,王文杰同苏峻平一样,勾搭上了学霸就腆着脸装熟,神秘兮兮地讲:“班长,你真该收拾左护法一顿了,这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完全就是个欠削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