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绿完本[耽美]—— by:诣慈
诣慈  发于:2016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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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与庆王是太后同出的亲兄弟,性格却大相径庭。他俩唯一的共同点兴许是恨透了宫廷酒宴。是以,托当今圣上的福,宫中的宴会愈发让人昏沉。薄酒素菜,软绵绵的歌舞,凄凄惨惨的丝竹声,竟无一可取。
太后“夜深露重,身体不适”,早早退回了延福宫。沈从照也很快离席。他坐在位上,摇着玉杯中所剩无几的酒液,恨不得下一刻也起身走人。
庆王一直是朝中的闲散角色,这种场合下,前来与他搭话的人少之又少。偏生碍于身份,沈从彻不可提前离席,唯有看着殿中觥筹交错,大小官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真是无聊至极。他实在熬不住,猛然起身,顾不得身边人的诧异目光,拔腿往门口走去。
一头扎进殿外新鲜的空气,沈从彻深深呼吸两口,才冲淡脑袋里的眩晕感。不能直接出宫回府,他索性抬脚走向自己许久不曾踏足的御花园。
沈从照不爱歌舞,更无感于花草。沈从彻幼时见那御花园是个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个什么模样。
天气缓步入秋,园中失了花的踪迹,剩那华池在月光下的粼粼水光,吸引人几分目光。浮桥凌于水波之上,蜿蜒曲折,宛若游龙,尽头是延廊包裹住的水榭。
沈从彻在池边停下脚步,没由来地只想到一件事情:这是过去太子最爱的地方。
只要天气适宜,沈从烨总爱躲在水榭后层层薄纱后,或办公,或休憩。唯一能与他分享这点儿空间的,只有谢家的几个人。
沈从烨算是位温和的储君,可沈从彻总觉得他身边带着冷意。每次他行走在华池旁时,总觉得有人透过纱间那细细的缝,刺探每一个路过的人。幸而那会儿沈从彻年纪小,满脑子的潇洒玩乐与不思进取,无论如何不像是个威胁。更何况他与谢淇奥常常厮混在一处,与太子的关系就成了位于好与坏之间的微妙状态。
时至今日,哪怕水榭中早已无人,沈从彻仍旧觉得御花园从未脱去前太子的身影。过去的轻声细语缭绕在月光莹莹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御酒味道极淡,沈从彻不禁想,连自己楼中的逢春都不及,那为何能在自己腹中燃成一团火?冷风吹过,积攒在胸口的燥热郁气冲上头,他脑袋一沉,忽而凭空生出一分不服来。
醉与不醉只是一瞬之间,前一秒人还清醒着,后一秒已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浮桥很长,沈从彻走得踉踉跄跄,若不是两旁有低低的栏杆绊住脚,他几乎要掉进池水中。
登上平台,沈从彻绕着延廊往水榭后小楼走去。过去自己不能进入其中,难道现在水榭空了数年,他还要因为害怕死人而远离这里吗?
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自己!
谁知没走两步,就听那风中飘来细细的交谈声。夜色浓厚,花园中只挂着几盏幽幽暗暗的宫灯,哪怕月色正浓,如此情景也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
要说这宫中御酒,哪怕味寡,依旧不是凡品。沈从彻的神志被酒液搅得不甚清醒,揣着一肚子的愤抑,不管那声音是人还是鬼的,闷头便往小楼走去。
他刚转过拐角,就见鹅颈靠椅上倚着一个人。对方背着月光,只看得到暗色的身影。
不等沈从彻作何反应,那人倒是先发出声音,道:“谁?”
霎时间,天空好似划过一道亮白闪电,在宫中这小小一隅炸开一声惊雷。沈从彻感到自己的肌肤上一阵蚂蚁乱步窜过,寒毛直竖。原先那点由饮酒带来的温度被击碎冲散,仿佛有冰水将他从头兜到脚,连呼吸都抑制住了。
沈从彻想要向前走去,刚抬脚,却发现自己四肢僵硬,竟不知该如何动作。对方察觉出不对,霍然起身往通往花园的楼梯走去。
“淇奥!”沈从彻嘴巴发涩,这两个字喊出口时,声音与身体俱在发抖。
那人脚步仅仅一顿,离开身影更是匆忙。
沈从彻大步往前扑去,猛扯住对方衣袖,将他往后拽。两个人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人的容颜。
朦胧之下,沈从彻竟发现对方与过世已久的旧友生得一般模样!
心中恸切之余,惊异抖生,他加重手上的力气,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撇过头去,任由披散于肩的发遮住侧脸,并不答话。
沈从彻只觉心擂如鼓,一只手慢慢伸过去,拨开耳边的发丝,露出那副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容来。
时隔多年,人的容貌自有变化。可再怎么变,该认出来的人,总不会忘。
“淇奥......”沈从彻顾不得想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刚想上前,突然发现谢淇奥一只手护在小腹之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住自己,姿态是说不出的怪异。
寂静片刻,只听池中响起“噗通”一声,随后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庆王落水了——”
☆、夜半
若非宋子鹤随口一言,谢淇奥与鹤书,竟无一人想起中秋即将到来。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宋家是京城望族,如此佳节必有一番庆贺。而谢淇奥与鹤书,提及这样的团圆节日,心中滋味就难说了。
谢淇奥本不会忘。过去谢氏在时,每年此刻都讲究阖家赏月。三弟因在边疆,只能修书一封寄回,不知捱了谢老太太多少背后抱怨。
他记不起来,倒不如说不愿想起。如今谢家与自己阴阳相隔,忆起中秋节,纯粹给谢淇奥心中添堵。按宋太医的说法,这对一大一小两人可都没什么益处。
谢淇奥对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一直很冷淡,更不关心什么好歹。毕竟只要熬足月他俩便散了,就算有什么毛病,那也丢给沈从照去头疼。可惜那小东西不是个好相处的,但凡谢淇奥有什么想不开,或是少吃少喝了,即刻就翻脸,非得闹得他头疼脑热肚子痛。
宋子鹤会说到中秋,则是因为月饼一事。膳房早早送来了新鲜月饼,鹤书这几天颇有些心不在焉,顺手就搁在了书阁后的小厨房里。宋子鹤某天晚上煎药,饿得烧心,刚想翻箱倒柜,便看见桌上那盒子东西。
“你们也真浪费,”宋太医摇着头,“御膳房做的东西,就这么大咧咧地放着,若非我发现了,岂不是要白摆到坏。”
“大人爱吃便吃了,是那盒子里的东西吗?”鹤书站在一旁斟茶,“我没打开过,想来也不至于坏得怎么快。”
“这可是月饼,你与谢公子不打算尝尝?”
谢淇奥与鹤书皆是一愣:“中秋到了?”
“谢公子不记得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糊涂?”宋子鹤瞥了一眼鹤书,“中秋么,那圆月亮自然是极好的。”
谢淇奥胡乱应了声,转头就丢之脑后。鹤书暗暗记下来,等中秋那天临近黄昏时悄声问道:“公子,我们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赏月?”
谢淇奥很是诧异,“为何?”
“中秋的月亮好呀,宋大人说的。”鹤书笑道,“公子不想瞧吗?”
“也未必吧,不过是圆了些。”谢淇奥答得漫不经心,“天黑漆漆的,就那轮月亮有什么可看的?”
“倒也是,过这个节,其实月亮哪比得上人特殊呀。”鹤书这话说得有些轻巧,落在谢淇奥耳里却有些不妥。她沉默一会儿,又道:“今儿宫前头肯定在办宴席,外面园子里不会遇见人的。公子你平日里总是窝在书阁里头......”
“你若想看月亮,今晚就出去走走吧。”谢淇奥搁下手里的书,“于你确实难得,我准了。”
“公子......”
谢淇奥瞥了鹤书一眼,忽而道:“你将来若是服侍了其他主子,待他们可不能与我这般。”
鹤书乍听此话,身体僵硬,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别太傻,掏心窝子地和人讲话,闹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人家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机灵些个,但守好本分。”谢淇奥语气平淡道,“我是不与你计较这些,可谁知道别人的脾性呢?更何况宫里那些地位尊贵的妃嫔岂是好相与的,而你不过是个奴才。”
小侍女浑身发起抖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搞错了什么事情。她转身“咚咚咚”跑下楼,在一轮圆月登上夜空前,始终没有出现阁楼之中。
谢淇奥本以为自己将独自消磨掉这个夜晚,却没料到鹤书晚间时又上了楼。
她站在矮几前,脸色又恢复了那种少女的红润,甚至显得神采奕奕。她凝视着谢淇奥,像是下定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心,说道:“我知道谢公子是真心待我好,所以我必然用真心回以公子。要论起来,我这条命还是公子给的,不说后宫那些妃嫔,就是皇上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淇奥皱起眉头,起身道:“话不能乱说。也是怕你了,那便出去走走吧。”
鹤书笑起来,取了衣服给他披上,两个人慢慢下楼去。
不出书阁并不觉得,天气这时已然入秋,夜晚的风格外凉爽,吹去谢淇奥心头一片郁气。竹林簌簌,月光隐烁,他不知不觉竟走出了竹林,一路来到了湖水边上。
谢淇奥虽非皇族,但因姑母是谢皇后,幼时便常出入于宫廷间。长大后来的次数少了许多,不过因太子与谢淇斐的缘故,对于皇宫中那御花园仍有几分熟悉。竹林地偏,离那御花园却不怎么远,不过隔着华池遥遥相望。
谢淇奥不免怔然。仔细算来,他倒有六年没有见过眼前这番景象了,更别说那过去自己常去的御花园。脑海中翻腾出的画面,模糊而陌生,谢淇奥长叹一口气。
“公子?”鹤书轻声唤道。
“走吧。”谢淇奥顺着湖边往斜对岸的小楼去,“既然出来了,那自然得多看几眼才能回去。”
小楼面水,当年也不知如何被沈从烨从老皇帝手底下讨来做了他的藏书阁。谢淇奥进去过几回,后来就有些避着走了。如今一看,他满心生出的是一片怀念与怅然。小楼后有一处临水台,横着一排鹅颈靠椅。谢淇奥有些累了,自是寻了一处干净地坐下。
鹤书见他想要休息,趁机去无人的地方自寻方便。谁知她这一走没两分钟,就出事儿了。
华池对岸一片辉煌灯火,大抵是在办皇家的中秋宴席。按道理讲这时候御花园中不该有旁人,可谢淇奥很快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小楼一侧的回廊上,月光之下渐渐显露细长的影显示着对方确实正朝自己所在之处走来。
“谁?”下意识问出那句话,谢淇奥当即就后悔了。可惜这时候再离开已经来不及,他只得僵坐在位子上,撇开头闭上眼睛,心中暗暗祈求那人可以产生什么误解,然后调头走开。
那人发现了不妥,脚步? 僮 ?br /> 这时候会有闲情来御花园的人,身份应当不会太尊贵。他太久没有见过额外的生人,明面上自己又该是个死了很多年的逆贼,想来没什么道理会认识自己。当真打了照面,自己只需蒙混他两句话,赶紧走人……
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没有太后悔今天晚上出小阁。
那人半个身体已经露在月光下,谢淇奥一直凝神细听,未能注意他的容貌。他刚一转眼,视线便定在了那人的脸上。
陌生的,熟悉的,酸甜苦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谢淇奥脑袋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下意识起身就往楼外走去。如此混乱之下,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自己不能跑动。
“淇奥——”那人的声音软绵绵的,干涩而毫无气力,明明是成年男子的低沉,谢淇奥仍旧听出了与过往的相似。
他忍不住停止了脚步。
后面那人猛扑了上来,捉住他的手腕,将人整个往身边一扯。谢淇奥当年就敌不过他的力气,现在更是,只能任由对方动作,唯一能做的只有伸手捂住小腹,不让它受到冲撞。
“你是何人?!”对方十分激动,手上不住用力,将自己捏得生疼。可谢淇奥只是转开头。
终于再见到面了,沈从彻不出所料地认出了自己,抓到了自己。
为什么?那阵先前还在汹涌而出的感情为何就这样烟消云散?自己心中为何莫名地冷静,甚至是漠然?
将他遮住侧脸的头发剥开,沈从彻喃喃念到:“淇奥……”
两个人站在平台的矮栏旁,谢淇奥不说话,只是将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回。他稍稍退后一步,好似在打量这个变化许多的七皇子。
现在该称他别的了吧,谢淇奥想着。
只见沈从彻身体一晃,噗通栽进了湖里。谢淇奥愣愣地看着那溅起的水花,转头又看见气喘足足,满眼后怕的鹤书。
鹤书抓住谢淇澳的手,将他拖离那个栏杆,然后放声叫道:“庆王落水啦——”
☆、相逢
中秋宴上,庆王醉酒,醉意正浓之际夜探御花园,不幸失足落水。这件事在朝廷间做笑话传了几天,庆王府又传来别的消息——庆王落水后寒气入体,如今高烧不退,嘴里还胡乱念叨着:“鬼!鬼!”
霎时间那些偷乐的官员便噤了声。
皇上听闻此消息之后反应平平,只是往庆王府上派了太医赐了药。倒是太后似乎因此受了惊吓,身体不大爽利,在延福宫中长吁短叹了好些天。
沈从彻病了半月有余方能下床。大病初愈后的人总是极憔悴的,他的脸色却不只因此显得难看。庆王府的书房过去是个闲置地儿,这几日沈从彻则闷头躲在里面,偶有几个行色匆匆地人进出其中。他一贯以平和面孔示人,这回骤变吓住不少人,一时间竟无人敢问个中缘由。
而把沈从彻推下水的鹤书,自然不关心、也无从知道这宫外发生的一切。那日她与谢淇奥匆匆回到书阁,便陷入了慌乱之中。
突如其来的状况下见到故人,说自己内心没有震动是假,谢淇奥一时间茫然失措。而走失的神志很快又被身体的不适所拉扯回,也许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腹中的孩子闹腾起来。
中秋夜晚,太医恰巧不在宫中。谢淇奥疼得眼冒金星,鹤书急得满头大汗,又因为心虚不敢声张。两个人熬了一夜,好不容易盼来了宋子鹤。
宋太医被这般情景唬得半死。鹤书觑他神色不妙,于是未说实话,只讲两个人在竹林中赏月时遭了飞鸟的惊。宋子鹤一听,悔得要自扇两个巴掌,只恨自己当初多话。
所幸谢淇奥只是白挨了疼,那孩子倒是没什么大事。宋太医长舒一口气,不免又絮絮叨叨吩咐这个那个,临走前还不忘安慰对方一句:“熬完这几个月就好啦!”
是了,熬完这十个月便解脱了,可没有人能解释这十个月为何如此漫长。书阁内的生活是平静而无趣的,近乎一潭死水,唯一可幸的是,每隔那么一段时间总要发生一点坏的事情。或大或小的意外,不至于掀翻了皇宫,但提神是足够的。
御花园中偶遇沈从彻一事,好似不明不白就过去了。书阁无聊的日子再次开始,谢淇奥浸没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竟然开始期盼下一次将要发生的意外。
他并没有等得太久。
鹤书空着手由楼梯上来。
为了不打扰谢淇奥休息,她很少在没事儿的时候上阁楼。而一般情况下的有事,无非是送饭送药送茶送衣服。
她空着手而来见自己,神情又不见慌乱,谢淇奥有些不明白。
鹤书站在楼梯口道:“门口来人了,说是想见公子。”
谁?
谢淇奥愕然。沈从照来寻自己,从不搞什么通报,皇后派的人来了,自有鹤书招待,其余人近不了书阁,也不知书阁里还有一个活人,更不会知道这个活人就是谢淇奥。
眼下竟有人站在书阁门口点名要见自己,总不能……谢淇奥不禁想到,自己的书阁平日里来的人少,可一来就是大人物。瞧鹤书这低着头的样子,不知道这次是谁呢?
鹤书低声道,“我不认识,但是公子真的不见见吗?兴许有几句话要说也未可知。”
“不见。”谢淇奥一口回绝,“你只说这里没有这个人。”
“事到如今你仍旧想着骗我?”楼梯那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只听一阵“咯吱咯吱”声,沈从彻露出头来。
“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沈从照面前难做。”谢淇奥看着他完完全全站在自己面前,解释道,“如果让他知道你来了,那可就不好了。”
沈从彻挑眉,“怎么,他来得,我来不得?”
“这算什么混帐话。”谢淇奥微笑。
沈从彻站在阁楼的中央,看着倚坐在榻边的谢淇奥。白天与夜晚不同,拂去那层暗色的面纱,那个人的容貌是如此的清晰,愈发让沈从彻心中诞生出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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