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绿完本[耽美]—— by:诣慈
诣慈  发于:2016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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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淇奥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沈从照以为俩人的对话得这般无疾而终时,谢淇奥却突然朝前走了几步,随后弯下腰去。他的动作很艰难,身形颤颤巍巍地,看得旁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搓揉成一团,猛地将它往沈从照身上砸去。
只听“啪”地一声,那雪团正中皇帝的胸口,散落成白色的碎块落在地上。
吴瑾与鹤书都是一愣,然后呼啦啦跪了下来。
“叫你乱说话。”谢淇奥平静地说。
沈从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沾上了一点湿痕的衣服,又抬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之处的谢淇奥。“你疯了?”
“没有。”
“你是吃准朕现在拿你没什么办法了是吗?”沈从照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谢淇奥会做出这么小孩子的举动,而自己十岁之后可就再无被人拿雪团砸中的经历。沈从照大可借此机会向谢淇奥大发雷霆,可是这么做又有种正好合理对方心意的感觉。
“以后你拿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沈从照皱眉,忽然挥退了身后的吴瑾。
谢淇奥见人都散尽了,才道:“沈从照,你最后得放我走。”
“你非要一遍又一遍和我提这件事?”
“我不信你。”
“何出此言?谢淇奥,你不必把自己太当回事。我既然已经说会放你走,又何必把你强留下来。”
“我不想死在宫里。”谢淇奥说,“最起码......”
“这又和死有什么关系?”沈从照打断他的话。
谢淇奥长呼一口气,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呢?大概不会很久吧。倒是你,这么怕死,大概旁人一个一个都死了,你还活着。是不是有句话来着,祸害遗千年......”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反正你现在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谢淇奥瞧了他一眼,“皇位可是个好东西,于你又来之不易,怎么也得坐久一些吧。”
“你这会儿又不怕我不守承诺了?”
“......那至少看我们过去的交情上,你把我埋在宫外头吧?王丹与我说,你到底是给了谢家一块地,赏我一个恩赐,一并埋进去罢,也省了麻烦。”
沈从照被他这话堵得不知如何应答,最终只能道:“只喝过几次酒罢了,算得上什么交情?”
谢淇奥闻言,低低笑起来:“这倒也是。”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对话,当初还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也没有。两个人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怪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
“我得回去了。”谢淇奥说,“到吃药的时间了。”他说完,便往梅林外走去。
沈从照仍旧站在原地,就在对方要在自己眼前消失时,他才忽然问:“谢淇奥,你为什么总爱逆着别人的意思?”
那人没有回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
☆、等待
这天夜里,谢淇奥突然便醒了。困意似乎是被谁伸手捞走一样,瞬间退得干干净净。他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屋子正中央的熏炉中,仿佛有炭火一闪而过的红光。
而当淇奥准备重新闭上眼睛时,却突然觉得自己腹中有一根链条似的东西断了,一阵温热从下身涌了出来。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这样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片刻,谢淇奥才开口喊道:“鹤书。”
此时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侍女又歇在外间,一时间毫无反应。谢淇奥发着抖,又喊了一遍:“鹤书!”那声音高了不少,甚至有些尖利。
侍女窸窸窣窣翻下床,揉着眼睛“咚咚咚”跑进屋子里来,点上了蜡烛。“公子?”她问。
“去叫宋太医。”谢淇奥说。
鹤书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走进了几步,终是看清了谢淇奥的脸色。她恍然大惊,转身奔出门。
谢淇奥只觉得腹中一阵一阵地抽痛。他等待这一刻太久了,然而它真正降临时,自己竟然不觉得有任何欣喜之意。
长春宫彻夜亮起了灯火。
沈从照是被吴瑾唤醒的。他这天独自宿在甘泉殿,因为批改奏章睡得迟了些,醒来时格外不耐烦。
吴瑾这回却不害怕他那冰冷的眼神,凑上来附在他耳边说:“皇上,长春宫那里,皇后临盆了。”
皇后?临盆?沈从照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彻底沉下来,问道:“怎么会是这种时候?”
“奴才也不知呀,宋大人已经带着太医院的人赶过去了,什么情况还不知晓呢。”
沈从照披衣起身,“待朕去看看。”
去往长春宫的路上,他仍旧觉得有些莫名。这段时间他询问过宋子鹤,那人说谢淇奥的状况虽与寻常人不大一样,可也差不了太多。太医院估算了几个日期送上来,都在深春时节,可与和眼下隔得远了。他这样想,心里难免生起几分不安。
冬末春初的晚上,夜间仍旧冷得刺骨,长春宫内却一团火热。皇后所居的正殿大门紧紧闭着,外面挤着一团宫人。沈从照皱眉,就看有太医院的人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
“如今什么情况?”
“这……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着实有些棘手……”
“你只说能办不能办?”
那人把脑袋往地上一磕,道:“宋大人正带着太医们,定然护得皇后娘娘与皇子周全。”
沈从照得了一句承诺,可他也不知道这承诺到底有多重。他挥挥袖,叫那人赶紧退下。
自又有人上前,将沈从照领到一旁的偏殿歇下,一杯一杯的茶水往屋子里端上。
到天快亮时,沈从照茶水喝到喉头发涩,长春宫后仍旧没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反而是太后听闻皇后临盆,要往长春宫赶来。
沈从照皱眉,这种要紧时刻,实在容不得半点耽搁。他吩咐道:“务必把太后留在延福宫内,只说没什么事情,妇人生产到底不干净,不能让血腥冲撞了她老人家。”吴瑾匆匆去了。
他又停了那天的早朝,一个人枯坐在偏殿里。皇后的娘家派来了人,不过全被沈从照命人拦在外头,不管是王氏的亲生母亲还是王家带来的产婆,一个也不准放入宫中。
那段时光是漫长、无聊又焦虑的,沈从照只能等,等那些太医嘴巴里吐出来些什么。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殿外的天空由灰白变成蔚蓝,太阳升起,偶尔一朵白云飘过。
今天倒是个好天气。他想。
谢淇奥回宫后的一个月,沈从照统共去看过他四五次。除了头一次两个人站在梅林外讲了一会儿话,其余几次不过在承露阁中小坐了片刻就走,甚至有一次他只在殿外站了一会儿。
梅林那日发生的事情,沈从照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很是怪异。并非是因为谢淇奥的冒犯——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顺从过自己的意思,语言也从未有过什么敬意,而是因为对方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他说死,他说不信,都显得淡淡的,不再咬牙切齿,而是像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沈从照事后想起,后背的衣服都要被汗湿透。难道他已经被谢淇奥看穿了吗?倘若对方不再恨着自己……
殿外忽然想起了脚步声,沈从照猛然抬头,却一愣:“王氏?”
本该面临分娩的皇后出现在偏殿门口。王丹披着头发,身上只裹了一件外衣,踏进屋子里来。她在沈从照面前跪下,问道:“陛下不去看看吗?”
“去看什么?”
“谢公子。”
“朕能看出什么,太医不是都守在里面吗?”
王丹低着头,一言不发。
“倒是你怎么跑出来了,万一落在别人眼里,你想如何遮掩?”
王丹只是问:“陛下当真不去吗?”
“如何?”
“臣妾只怕谢公子的情况……不是大好了。”王丹迟疑道,“承露阁许久没传出来消息,聚在外面的人也不太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你这张嘴,这种时候就不兴给朕讲点吉利的话听听?”
王丹道:“臣妾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你是关心孩子吧。”沈从照冷冷一笑,“谢淇奥的生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丹一愣,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沈从照见她的眼神,又问:“朕说的难道不对?”
“臣妾自然有私心,但皇上也只想要孩子吗?”
“……”沈从照道,“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朕在意呢?”
王丹听闻,“那么臣妾告退了。”
沈从照坐在位子上,无意识地摆弄桌上的茶杯。等他回过神来时,惊觉这是已经是下午了。
偏殿中,自己的面前又跪了一个太医。
“说吧。”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那人吞吞吐吐起来:“回陛下,皇后娘娘她……”
“死了?”沈从照瞧不见他的脸色,漫不经心地问。
“陛下!”
“既然不是,那到底是怎么了?”沈从照索性站起身。“既然你不说,朕只能自己去看了。”
他走出偏殿,那医官小跑着跟上。就在两个人走到承露门前时,吴瑾总算是回来了。他说:“回陛下,太后正在延福宫的佛前替皇后祈福呢,说是求佛祖保佑母子平安。”
不知为何,沈从照几乎想要大笑。她替皇后祈福?
承露阁前围着人,有内侍想将皇上拦下,否则“不合规矩”。沈从照看也没看,便将他一脚踹开,然后推开了房间的门。
☆、断绝
随着房门打开,一股热流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其浓重的腥味。
沈从照走进房里,承露阁里出乎意料地安静,内侍、医官俱是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情,谁也没见得特别慌乱。有人看皇帝进来,赶紧进内间去通报,不一会儿,宋子鹤跑了出来。
他看起来倒有几分狼狈。屋子里太热,宋子鹤早就摘了帽子,袖子卷到手肘处,满头大汗。他在沈从照面前行了礼,道:“陛下。”
沈从照看着他垂在身前的那双手,上面流着红色的液体。“情况如何?”
宋子鹤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低声说:“回皇上,谢公子的情况……有些不大妙了……”
“此话怎讲?”
“男子的身体总归与女子的身体不一样。”宋子鹤道,“谢公子腹中这孩子……”
他话没说完,就听屋子里传来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声,像是蒙在嗓子里的惨叫。沈从照一愣,却看满屋子里的人都一脸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
沈从照绕过宋子鹤往内间走去。
“皇上!”宋子鹤喊了一声,到底没有伸手拦下他。
沈从照刚刚绕过屏风,迎面便见谢淇奥身边那个小侍女,她端着一盆水,里面也是红艳艳的。她低着头,跑得又急,一不小心与沈从照撞上,半盆水打湿了他的衣袖。他顾不得责骂对方,踩着地上丢弃的那些潮湿的布巾,走到榻边。
他自觉在沙场征战多年,鲜血、死尸、断肢残臂,再让人觉得不忍睹的画面都已看到麻木,然而面对这般模样的谢淇奥时,他仍旧感到从内心深处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怕对方就此死去,还是如何。沈从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感到无力。
他撇开眼,冷不防被谢淇奥抓住了衣服。也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沈从照没能挣脱。
谢淇奥躺在那里,有一点像砧板上渴水的鱼。他拉着沈从照,好像要说些什么。于是沈从照只能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去。他们从来没有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姿态相处过。
“皇上……要的……不是,不是孩子么……”谢淇奥每说一个字,便要喘上好大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孩子……”孩子如何,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是瞪着沈从照。
沈从照感觉整个人入陷冰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他更近用力握紧谢淇奥的手,脑袋里一遍一遍逼自己想,他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如果这个孩子留不下来,他可就一无所有了……
那端太医走上前说了什么,沈从照只听了头两个字,就说:“不行。”
“陛下,这是唯一保住孩子的方法了……”
不行。他刚张口,却在看到谢淇奥那双眼睛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沈从照不知道谢淇奥有没有听到他与太医间的对话,总之,当他说出“不行”那两个字时,那双本已死去的眸子又活了过来。
“沈从照,”大概是痛得受不了了,谢淇奥哆哆嗦嗦地喊,“把它弄出来。”
他没有答话。
“把它,弄出来!”谢淇奥吼道。
他拽着沈从照的衣服,也不顾那是不是龙袍,他用力去扯,指甲几乎要将布料扣破。
“算我求你,算我求你!”谢淇奥近乎在尖叫,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出来,到后来那眼泪似乎带了红色。“放我走……”
“你答应的,你答应的……”
屋子里已经哗啦哗啦跪了好些人,只有宋子鹤并几个提早知道情况的太医还敢站着。沈从照弯着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停止了转动。
他不应该走进这间屋子的。
“好,我放你走。”沈从照最后说。他知道剩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总得做出一个决定,也总得放弃一点东西。
“等他们把孩子拿出来,我就放你走。你再忍一下,就一下。”沈从照把谢淇奥脸上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拨开,露出他那张苍白的面容来。
吴瑾取来了沈从照那把小小的匕首,过去他在军中时常揣怀里那把。他用它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他很久没有用它杀过人了。
沈从照将它从鞘中拔出,再次低下身。他闭上眼睛,贴近谢淇奥的胸口,可以听见那“咚咚咚”的心跳。他在等,等另一种声音响起来,然后他慢慢,慢慢地,把冰冷的匕首送到谢淇奥的心里去。
他们之间只有恨而已。恨消失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从照走出房间时,承露阁里正乱作一团。他满身衣服上都是血,不像是迎接新生儿,倒是像刚刚走下战场。太医没说那孩子能不能活,他也不想管。
谁知道外头院子里也是一片凝重气息。沈从照抬眼,见一圈御林军围着,中间站了一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一身皆白,头发也是白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细细的长绢。夕阳西沉,将他染成一片橘红色。看余下的面容,应该是个年轻人。
沈从照面无表情,只是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先开口叹了一句:“是我来得迟了。”他声音轻柔,不过口音却很是奇怪,不似中原人。
“大约是一年之前,我有个不懂事的小徒偷走禁药,私自下了山。我本不欲......”
“你说那个小道士?”沈从照打断了他的话。
“小道士?”那人有些疑惑,“不,我们不是道士。我本以为他在山下胡闹够了,自己便会回来,谁知迟迟不见人影。后来一查,又发现药阁中少了凝魂香,我才赶忙下山来。”他指了指怀中的东西,沈从照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是个陶罐。
“是我迟了,否则我那小徒大概也不会丢掉一条性命。”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沈从照问。
“凝魂香,凝得是世间飘离的残魂。因为此物太过危险,一直被封在药阁里,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却偷了去。既然它行得是逆天改命之事,用的人自然就要付出代价。房间内的人付出的是命,陛下恐怕......”
“朕不信鬼神之说。”
那白衣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倒有些怜悯了:“不管皇上信与不信,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凝魂香结成的孩子,想来与您有几分薄缘,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话,飘飘然便要走。廊下总统领一声令下,禁卫们一拥而上,谁料刀剑还未沾上那白衣人的身,那人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沈从照站在承露阁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任那白衣人的身影消失于宫殿后。他身后的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
新帝沈悟登基后,特意留出一日空余,去寻先帝在宫中留下的藏书阁。他知道那个地方已久,不过一直未能有机会前往。
陪同他的是过去侍奉在景帝身边的吴公公。沈悟本想喊苏侍郎家的小公子也进宫来,对方曾经做过自己的伴读,他知那人嗜书如命。谁料不巧的是,今日苏小公子的妻子临盆,他须得守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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