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承胄看了司徒凛月一眼,终于不再追着左玄歌打。
司徒凛月拱手为礼:“左大将军。”
左承胄还了一礼:“司徒掌门,就是司徒先生收了我这不成器的小儿做徒弟?”
“玄歌,是一个很好的徒弟。”司徒凛月浅笑着将左玄歌拉至身前。
左玄歌在心底狠狠鄙视了一把司徒凛月虚假的恭维,他就一直没承认要当他的徒弟,怎么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徒弟了?
司徒凛月同父亲说话时那浓浓的长辈感是什么鬼……
“让司徒先生见笑了,小儿顽劣还是由我带回去好好管教,况且他身体特殊,不宜习武,还是不要浪费司徒先生的时间为好。”
司徒凛月微一颔首:“左大将军言重了,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与玄歌本就亦师亦友,他也并非只能随我习武而已。”
左承胄再看了他一眼,流露出赞赏目光,玄歌能有一个这样的师父,确实比他整日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要强些:“好,那小儿日后还望司徒先生多多费心,左某愿请司徒先生为座上宾,常居左府。”
“爹爹爹,别一见面就请人回家成么?师父大人又不是游手好闲的无名之辈,人家可是珩羽掌门,有很多公务要处理的。”
“你住嘴!现在就给我回家去,罚你一个月不得出门!”
左玄歌可怜兮兮地往司徒凛月身后藏,冒出个脑袋来抬杠:“你说回去就回去啊,也得问问人寻疆族答应不答应啊,你知道我在寻疆族的时候有多危险么?我都九死一生了我。”
左承胄目光一紧,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把左玄歌拉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受伤了?”
“没有。”左玄歌甩开他的手,“要伤也是被你伤了,刚刚你踹我那一脚,我现在还疼呢。”
“哼,给我好好说话!”
左玄歌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诌,毕竟接下来的话是至关重要的:“与寻疆族本有些误会,不过现在误会皆已解清,爹,我才得知,寻疆族曾经派人去京城拜访过您,不过不凑巧的是,当时您已经离京了,是左……是二哥接待了他们,他们带了苻将军的一封信去见您,二哥直接把他们给赶了回来,我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得告诉您一声儿,二哥再怎么着也不能拆原本给您的信啊。”
“你个臭小子,又跟你二哥对着干是不是?”左承胄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他与玄商之间的嫌隙由来已久,他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瞒过他老子么。
“这事儿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去问苻将军啊。”
“这事我用不着问颜觞,我既让你二哥打理家事,他爱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哼。”左玄歌负气道,“爹您偏心,凭什么全让二哥做主?难道全因为他是长子?谁说在左家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能者持家的?”
“你!?”左承胄气得胡子都立了起来,“是你说对做官没兴趣也不愿意在家主事的嘛。”
“我会这么说还不是为了兄弟间的和睦,三哥既说不与二哥相争了,难道我还去与二哥相争么?天底下哪个男子不愿意功成名就成为一家之主?”
“你,你还真会倒打一耙!”左承胄无奈摇头,然而左玄歌的话显然起到了作用,左承胄心里确生了愧疚。
京城人都知道左家有三儿郎,大儿子左玄商,二儿子左玄未,三儿子左玄歌。
年岁最小的左玄歌是左大将军最心疼的孩子。
在左承胄心里,对左玄歌的偏爱,自然有他是幼子,和其他种种原因,可是更多的,尽管外界都认为他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在左承胄心里,却觉得他比老二左玄商更具有做大事的潜质。
他虽不会武功,但聪颖天资却绝不在长兄之下。
“好了好了,说吧,你要求我何事。”左承胄终究心软。
左玄歌眉目间喜色乍现:“爹你既然将京城的事情全权交给二哥了,那便将枟州的事务交给我吧。”
“你不跟我回京城?”
“我人在枟州,还不是事事皆在您的掌控之下,我不愿意回京城,你把我抓回去我也还是会跑的。”
左承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说的不错,强抓他回京城确实非上策,若是他能心甘情愿到枟州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枟州时时与京城通信,也不至于让他无法无天闹出什么事来。
见父亲已经开始犹豫,左玄歌继续循循善诱:“反正我一回去肯定跟二哥吵架……”
“好好好,答应你便是!”左承胄缴械投降,只要一想起这两个孩子碰在一处的场面,他就头大。
“行,千金一诺,在场的大家可都听见了。”
“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好,既然要流放我,爹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点权限补偿?”左玄歌对付起他爹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去枟州怎么就成了流放了?山好水好的地方,你就偷着乐吧,你还想要什么权限?”
“枟州再好也比不上京城天子脚下的繁华啊?”左玄歌幽幽叹道,就是不在言语上吃一点点亏,“我要枟州通行节,还有可以号令枟州府衙的金印。”
左承胄疑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说好让我坐镇枟州统辖一方的,您不给我权限我去干嘛啊?还真去游山玩水啊?真当我闲得慌呢。”
左承胄想了想点头道:“通行节我可以给你,不过金印可不行,但是我会修书一封,凭着我的亲笔书信,再加上你左家小公子混世魔王的名头,枟州府衙哪敢对你不从,不过,你的权限也是有限的。”
左玄歌凝神犹豫了一会儿,才有些勉强地点了头:“行,书信就书信。”
他本就意在通行节,金印什么的不过随口一提,免得自家老爹又问东问西,通行节轻松到手,已经大功告成。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爹来了~~~(づ ̄3 ̄)づ╭?~(づ ̄3 ̄)づ╭?~
☆、匆匆别离
左承胄将一青铜符节交至左玄歌手上,放手之时盯住他的眼睛再三嘱咐道:“此节只有枟州知府和我手上二枚,非同小可,切不可随意放人通行。”
“雍大人行事谨慎,我若胡来他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左承胄看了看左玄歌身后的马车,和一队苻将军安排的护卫队,目光一沉:“真的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左玄歌作势赶人,“有我师父在,你还担心什么。”
知道他固执,左承胄也不再多说,念及此去枟州将途径多个州府,难免又会与一些江湖人打交道,便多叮嘱了一句:“你被铁戟门掳走一事既是误会,凤舞山庄又并非直接涉事的门派,日后遇见也别太咄咄逼人了,仔细自己吃亏!”
“知道啦,你儿子我惜命得很,绝不会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左承胄不理会他的乌鸦嘴,翻身上马,一人独骑,他目光扫过马车上的范一范二:“你们好好照顾公子。”
马蹄在地上留下凌乱脚印,掉了头往南,左承胄最后回望一眼,他没有说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左玄歌身上,突然提缰转身驾着骏马扬长而去,勾出丝丝离别的情绪。
左玄歌提了一口气:“走吧。”
他爬上身后的马车,司徒凛月跟着进来,片刻后,马车轻轻晃悠前行,来时人寥寥,去时却军队逶迤绵延了半里路。
跟左玄歌一同启程的还有寻疆族的斜阳和清月两位护法,为左玄歌与寻疆族在江南的势力穿针引线。
“舍不得你父亲?”见左玄歌时时掀开窗帘看着车外的发呆,司徒凛月忍不住问道。
“没有。”左玄歌将窗帘放下来,舒展了一下四肢,“路上太无聊,以沿途风景消磨时光而已。”
“你。”司徒凛月盯着左玄歌的前襟看了半晌,目光上移望着他的而眼睛,“为什么不让左大将军帮你?”
左玄歌别开了脸:“我爹事务繁忙,况且,左家的孩子,向来自己的事自己扛,我又不是我那没用的哥哥,还得我爹来给我擦屁股。”
司徒凛月也随着他的目光盯着马车猩红帘幕,仿佛在寻求着两人之间的某一种默契:“可是,这个问题不是困扰你很久了么?难道一个孩子在面临巨大的困惑时,不能求助于自己的父亲?”
左玄歌默然不语,他确实从来没有向父亲开过口。
大概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吧,父亲不会对这件事做出解释的,就像当年他发现自己体内异常的真气时一样,他欲言又止,只是下了一个左玄歌无法练武的判断,转身离开时背影萧索落寞。
在偶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不问缘由不探究解决之法,就说明了这不是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左大将军或许知道什么……”
“他不知道。”左玄歌斩钉截铁地打断司徒凛月的话,他声音不大,却坚定强硬。
司徒凛月叹一口气:“我没有怀疑左大将军对你的爱护,可是……正因为他爱你,所以他不愿意你知道一件事情,一定有他的原因。”
“所以我才更要知道这件事。”左玄歌目光澄澈地望了他一眼。
司徒凛月垂眸,心里隐隐不安,没来由地担心左玄歌一直走下去会有危险,会受到伤害。
-------------------------------------------------------------------------------
“公子,前面有个茶摊,要停下休息片刻么?”
“停。”
左玄歌掀开帘幕跳下马车:“师父,请。”
踏进茶棚时,随行的侍卫将茶棚团团围住,那阵势将茶棚主人和小二哥吓得躲在灶台后不敢出来。
范二不知从何处拿了块丝绸将桌凳擦得干干净净:“公子,司徒先生,请。”
范一一左一右提着两个三层食盒走进来:“公子,用糕点还是馅饼?”
“随便随便。”左玄歌摆了摆手,“先上茶水。”
“诶。”范一范二得令而去,亲自生火烧水,在用自带的茶叶过水两遍之后才将茶壶端上来,使用的一套茶壶茶杯碧玉润泽,一看便知不俗。
“财不外露,徒儿这行事未免张扬了些。”
左玄歌往范一范二一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语气半带责怪半带玩笑:“也不知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玩意儿,出个远门连翠玉壶都带上了。”
范二缩了缩脑袋:“知道公子挑剔,早早就为公子备下了。”
左玄歌又是一巴掌拍上去,瞪了瞪眼:“谁挑剔呢。”
“小的……是小的挑剔。”
“公子。”范一朝棚外瞥了一眼,“那二位爷如何招呼?”
斜阳和清风二人也下马行至路旁,却没有走近茶棚,正倚着一棵大树就着水壶喝水。
左玄歌顺手提了一个食盒站起来,范一范二忙跟在他身后。
“你们不用跟来,招呼苻将军的人吃些东西休息休息,让他们别那么紧张,都把人店主吓坏了。”
“是。”
左玄歌独自朝着孤立的那二人走去,眼下时移世易,他与寻疆族的关系早不似在望归宫那样,他轻轻一笑,化去莫名的尴尬。
“斜阳护法。”左玄歌将食盒递过去。
斜阳不客气地接过,他将食盒交到清月手里:“你先吃,我不饿。”
清月提着食盒和水壶转身走开,左玄歌有些奇怪地盯着他的背影,见他行至无人处,背对众人,掀了面纱仰面灌了一口水进嘴里。
左玄歌摸了摸下巴:“需要这么神秘吗?”
斜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个人习惯尔。”
左玄歌有些不信:“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斜阳摇摇头:“或许我师父见过,或许也没有,总之没有人能扯下他的面纱。”
左玄歌搓了搓手掌,有些跃跃欲试:“好想扯下他的面纱看看啊。”
斜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奉劝左五爷还是莫要尝试的好。”
“不说这个了。”左玄歌甩了甩手将对清月的好奇挤出脑子,他突然格外认真地看着斜阳,“那几个老家伙把你放出来,不怕寻疆族诸多内务无人管事吗?”
“寻疆族自有内主事打理族务,区区斜阳不足挂齿。”
“斜阳护法就不用那么谦虚了,几位长老对你的看重自然区别于旁人。”
“经此一事后,想必长老们已知斜阳无力执掌寻疆族,不会再抱有这样的想法。”斜阳浅笑着将水壶递至嘴边,对于失去这样一个机会丝毫也不惋惜。
“我却觉得恰恰相反,正是这样的你,才有资格做寻疆的宗主。”左玄歌伸出手,犹疑片刻,最终还是拍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再相望时,神情间都多了一分了然的默契。
左玄歌展眉一笑:“眼光不错。”
不得不说,当日在望归宫上,若不是他的那一句话,左玄歌未必会愿意真的与寻疆族合作,对现在的他而言,想要在背后使绊子坑寻疆族一把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事到如今,左玄歌即使不会替他们白做工,至少绝不会存有害他们之心。
“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寻疆的宗主?”左玄歌突然扭头问道。
以寻疆族今时今日的势力,绝不输于中原任何一个门派,况且斜阳现在是干了当牛做马的活,却不要一个名分啊。
“担当不起。”
左玄歌不屑:“切——你还担当不起?难道让轻鬼?让清月?让这些怪人去当么?”
“你知道寻疆族为何时至今日都没有继任宗主吗?为什么老宗主失踪二十多年却直至上个月才入土为安?”斜阳看着左玄歌,眼中有令人陌生的眸光,“老宗主对寻疆族而言有着难以替代的意义,寻疆族在他的手上发展至鼎盛,也是他带着寻疆族首次重归中原,甚至我们现在留在中原的势力很多都是他留下的基础。”
“因为他无可替代,你们便永远也不选新的宗主了?”
“不是不选,而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人,现在每一个寻疆族人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凝聚在一起的心,若是没有一个让众人服气的新宗主,便会打破这个心。”
左玄歌更是不解:“你认为你还不够服众?可是寻疆族只怕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你更服众的人了吧?”
“我并非前宗主座下弟子,在这一点上便不如四鬼,也非寻疆族资历最深的弟子,这又不如三位长老和泗姑姑,我的师父是半道入族,难免落人口实。”
“想不到被称为行事疏狂的魔族寻疆,竟然也如此迂腐?也看‘门第出身’?”
“不,正因为寻疆族没有这些偏见,所以三位长老才会推我做宗主,可是,作为寻疆弟子,我又岂能因自己身上的不稳定因素而压上这一场豪赌。”
“说了那么多,斜阳护法说的都是外界因素,那么你自身呢?可想过要做宗主?”
斜阳直面左玄歌的目光:“我只想寻疆族好。”
左玄歌展露一个会心微笑:“看来我的眼光也不错,你果然是最有资格做寻疆宗主之人,寻疆族有你是万幸。”
斜阳摇头:“不,能入寻疆,是斜阳的万幸。”
见左玄歌并不理解这其中深意,斜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在你走投无路即将冻死饿死甚至被人打死的时候,有一个地方让你感受到家的温暖,你也会觉得万幸的。”
斜阳背离树干,缓缓朝着不远处正在吃草的马儿走去,左玄歌定定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寻疆族一直想要重归故土,回到家园。
其实不知不觉,它本身已成了家。
☆、路遇横尸
马车行在路上突然慢了下来,左玄歌和司徒凛月互望一眼,范一范二驾车技术极佳,若非左玄歌的指示绝不会无端停下来。
左玄歌掀开帷帘正待问个究竟,然而不等他开口,两人却已经知道答案了,马车外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左玄歌皱了皱眉以手掩鼻。
范一已经转过身来将被掀起的车帘捂严实了:“公子,外边血气重,野狼大人已经领着人去查看情况了。”
这么重的血腥味,只怕死的不止一两个人。
“师父,我们下去看看?”
“嗯。”
左玄歌掀帘下马车,范一范二忙迎了上来:“还请公子上马车休息,这……这场面不看也罢。”
数名侍卫正从道路两旁的草丛里往外拖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是血迹斑驳,将碧绿草地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尸体腐败的味道引来蚊蝇无数,未散去的血腥混合腐尸的恶臭直令人犯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