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很快将所有尸体排列整齐,野狼喘息着跑来报告:“五爷,一共三十五具尸体。”
左玄歌朝着尸体的方向走去,范一范二跟了两步上来:“公子,您要上前查看吗?”
左玄歌扭头看了看他俩别扭的表情:“你们俩个守在马车旁。”
“哦……”
左玄歌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着每具尸体身上的伤,真是惨烈……
他拧着眉头发出一句感叹:“真是死法各异啊……”
所有尸·体均黑衣蒙面,面纱虽然都被摘了下来,身上却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每个尸·体身上的伤都不止一处,有深有浅,可见死前与人有生死搏斗,左玄歌扭头看着身侧站着的司徒凛月:“师父,你看得出杀他们的人用的是何剑法吗?”
玄歌只能分辨出这是剑伤,其余的便看不出来了。
司徒凛月摇了摇头,他俯身向前,以剑撩开尸体伤口处的衣料,查看伤痕:“单从剑痕很难看出招式,更妄论以招式来看武功。”
整个过程中,斜阳和清月站立一旁一言未发。
司徒凛月将三十五具尸体身上的伤口都翻阅过后,一个仿佛从山谷深处传来的声音突然响起:“杀他们的只有三个人,三人用的剑略有差别,造成了不同的伤口缺面。”
众人将目光转向清月,那个裹在层层伪装背后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自在,稍稍往斜阳身后躲了躲。
“清月跟随我师父学医多年,对于不同兵刃造就的伤口如数家珍,想必不会有错。”
左玄歌将目光收了回来,他站起身,蹲久了有点晕,司徒凛月伸手环过他的背扶在左玄歌的肩上。
“多谢师父,我没事。”左玄歌按了按太阳穴,“三个人对三十五个人,啧啧,是一场恶战啊。”
他眸光一闪,突然盯着三十五个人的脸看了起来:“你们不觉得他们的样貌有些不同么?”
野狼冲口而出:“世上长得相同的人才多少,自然是不同的。”
斜阳和司徒凛月却明白左玄歌指的并不是这个。
“确实很不同。”斜阳上前将尸体摆放的顺序换了换,经过换位之后这种不同便更明显了。
上面一排尸·体身量较高,腰背宽阔,长相也更为粗狂。
下一排尸·体虽然也是习武之人的健硕体格,可是相比较起来体格却还是更小一些,面相也更细白温润。
明显的南北差异。
左玄歌面上浮现一抹淡淡笑容:“水云帮和铁戟门。”
南北帮派间的合作,最近也只有他们。
野狼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什么人会与他们为敌啊?居然都追杀到熙州附近了。”
“你应该问,什么人得罪了他们,都被追杀到熙州附近了……”左玄歌眸光一敛,熙州可是水云帮的老家啊,这件事有点儿意思。
左玄歌沉思着转身往回走,野狼冲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五爷……这些尸·体怎么办?”
看着司徒先生拦着左玄歌的肩,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的……
“就地埋了,人都死了,也无所谓生前的阵营善恶了。”
行至马车前,左玄歌才察觉到一丝奇怪,因为范一范二看他的眼神太奇怪了!
放在平日里,他俩哪敢这么瞪着自己?
左玄歌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看见了司徒凛月放在自己右肩上的手,又将目光转向左看了看司徒凛月淡定自如的神情。
他是整个儿将自己揽在怀了啊摔!
嗯,他要淡定,因为司徒凛月似乎并没有将这当成一回事,如果他反应过激岂不是显得他心里有鬼想歪了?
“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司徒凛月一脸理所应当地望着他:“方才徒儿好似要站不稳。”
左玄歌斩钉截铁道:“我没事,完全没事。”
“可是……”
可是你个头啊可是!左玄歌抓狂地把司徒凛月的手打下去,看看范一范二的眼神就知道了,这个时候不激动才是有问题吧!
“准备启程,入熙州。”
回过神来的范一,晃了一下脑袋疑惑道:“熙州?”
“不错,我改变主意了,先不回枟州,在熙州停留一阵。”
“可是……”范一为难道,“可是,老爷那里如何交代啊?”
“炎城至枟州漫漫长路,耽搁个几天又何妨?”左玄歌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斜阳和清月,不过有一件事却是耽搁不得的,“拿纸笔来。”
“来了,公子。”范二从后面的行李马车上拿了笔墨纸砚下来,就地研磨。
不待左玄歌言语,范一自觉地弯腰跪着以双掌撑地,将背支成桌。
左玄歌写了一道通关批令,将通关节沾了墨汁盖上去,又亲自修书一封,给枟州知府雍大人。
他将通关批令交至斜阳手中:“到了枟州之后,你们拿着这批令去找官家的工造坊,他们自会提供官家的运货箱和通行证给你们,沿途若是不巧遇上了宋通判的巡查……”
左玄歌顿了顿,回想起姓宋的那张刻板严肃的聪明脸,若是不幸让他碰上了嘛,他定然知道这批东西不是自己家大人批的。
左玄歌又将给雍大人的信递过去:“若是遇上他胡搅蛮缠,便将这封信给他看。”
斜阳瞥了一眼那些不具名的尸·体:“左五爷已经确定要趟这浑水了吗?”
左玄歌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水我还非趟不可,我和水云帮还有一笔账要算呢。”
“吸血蝙蝠已死的消息已经昭告了天下,又有左大将军亲证你是左家公子,你此番去水云帮也算师出有名。”
左玄歌摸着下巴,品味着斜阳话里的意思:“难道要我借故撒泼去水云帮闹一闹?”
这样直接的方式倒也并非不可,只是左玄歌还不想这么便宜水云帮,他们勾结铁戟门围攻司徒凛月那笔账可有的跟他们算的,更何况事后还将凤舞山庄牵扯进来,差点让他父亲出手。
虽然所有这些事情都没少了寻疆族在背后捣鬼,可是从一开始要咬着左玄歌这个不会武功的人不放,就只能说是水云帮的愚蠢了。
“若是左五爷还有别的思量,斜阳想为五爷提个醒。”
左玄歌凝神看着他,静候接下来的话。
“离忧曾同我说过,江南一带近来多了一个神秘杀手组织,没有人见过他们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接受任务,作为杀手组织却从未有过刺杀,可是他们却又确确实实存在。”
“有意思。”左玄歌笑了笑,“斜阳护法不如再给我指条明路,离忧主事觉得熙州内谁人比较可疑?”
“此事与寻疆族并无瓜葛,离忧也未深究,恐怕是无法给五爷指路了。”
左玄歌又看了看那些尸·体,突然谢道:“多谢斜阳护法提点,左玄歌明白了。”
把水云帮的杀手在家门口一举剿灭,尸·体处理方式还如此拙劣,他们还真是大胆,如此与水云帮正面交锋,想必是知己知彼,熙州内的暗潮涌动只怕比京师朝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斜阳一开始便提醒他要去水云帮找结果。
“我什么也没说左五爷便已明白了,五爷果然智计过人。”
两人默默望着远际高耸巍峨的城楼,不再说话。
两队人马至此分道扬镳,斜阳和清月并骑而行,往西朝着枟州的方向而去。左玄歌领着苻将军的大队人马径直入了熙州首府熙邑城门。
进城之前,司徒凛月掀帘朝外看了看:“徒儿还真是张扬直接,不知低调为何物啊。”
左玄歌伸直了腿,马车里铺就的狐皮毯柔软而舒适,左手边凸起的坐榻上摆着金樽美酒。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想必是守城将领的盘查,左玄歌丝毫未动,全然交给底下的人去处理,悠然地回应着司徒凛月的问题:“若非如此,怎能吸引水云帮的注意呢?”
外边的情况似乎不大顺利,马车迟迟不动,外头似乎起了争执一时僵持不下,直至一阵铿锵脚步声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犯蠢把后一章贴上来了,明天某杨休息噢~~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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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熙州
马车外雄浑粗粝的嗓音低吼道:“管你是什么人,都得下马接受盘查,岂有直接通行之礼?”
“这位将军,我家公子一路受惊颇多,这会儿可正当气头上呢,您真要触他的霉头?……”
一阵小声的私语过后,那名将领虽还是不肯让步,言语却软了下来:“……那也不能直接放行啊……这不合规矩,烦请小哥给你们公子通报一声,让我们检查一下。”
“唉,那成,我就将帘子掀开一线,让将军您看一眼如何,要真恼了我家公子,这后果莫说是将军你,就是熙州知府来了也担待不起啊……”说到此处,范一压低了声音凑至守城将领的耳旁,“将军,别的您不知,这京城左大将军府上的五公子的脾气你总是知道的吧?”
“成……”将领忙不迭点头,“看一眼,确定是左公子就成。”
一只手将马车帘幕掀起一线,红色头缨一晃而过,左玄歌瞅准了机会,空掷出一个酒杯。
马车外“啊呀”一声痛叫。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爷的车帘也敢掀?熙州还真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啊,出了个不知好歹的水云帮,看来还有不知好歹的父母官!”
车外的将领神色大惊,“噗通”跪了下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左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爷还有旧账未算,没工夫搭理你,滚!”
“是!”那将领正待起身,一抬头便看见范一范二咄咄逼人的目光,蓦地双肩一矮又跪了下去,然后就地一滚让出道来朝手下人吩咐道,“快开城门!”
“是!”一个小将士屁颠屁颠地去了。
其他的守兵将首领扶起身,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愤愤道:“真是狗仗人势,若不是有他父亲,哪来的他这样作威作福的命!”
“闭嘴!”首领厉色看了左右一眼,“左大将军岂是你们能妄议的。”
“是。”
他曾有幸目得见左氏父子,马车里那位公子哥确是左五公子无疑,他谨慎地朝手下吩咐道:“马上向卫大人禀报左五公子进城的消息,还有,将水云帮如何得罪了左公子的事也原原本本地报上去!”
“是。”手下人面露疑惑,“可是……水云帮究竟是如何得罪于左公子的啊?”
“笨蛋!不知道你不会去调查么!”
“是是……小的这便去查。”
马车内还是一片祥和舒适,左玄歌略带笑意看了司徒凛月一眼:“师父,可是觉得徒儿太欠揍了?”
司徒凛月淡淡开口:“徒儿活至今日没有被打也不容易。”
左玄歌轻笑出声,他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外头想打我的人不少,熙州尤其多,师父可要保护好我。”
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里也不知藏着多少危险,司徒凛月看着他,神情极其认真:“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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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州有三楼,名满天下,素来为世人所向往,多少高官才子金玉人家慕名而来,因而形成了针对这群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完整产链,熙邑城内坐落着无数雅致精妙的别院,专为提供给这些有钱有名之人居住。
左玄歌安顿下来之后,范二便匆匆赶来:“公子,姚副将他不肯率军离去。”
“怎么了?”
“他说他的任务是护送公子至枟州,公子未及枟州他不能撤离。”
“随他去吧。”左玄歌随意把玩着屋内的古玩器具,“可有足够多的空房安置将士们?”
父亲治军之严他是知道,苻将军作为父亲的高徒,定然秉持了这一优良传统,所以他若是执意要将姚副将赶回去,反倒是为难他了。
“能收拾出三五间空房来……不过,姚副将说,他们要把守内外,无需那么多讲究,还说他们野地行军惯了的,随便哪儿都能睡着,给些暖和的被褥便成了……”
左玄歌没好气地将手里一只青白釉瓷瓶砸了过去,范二踉跄了几步将瓷瓶护在怀里:“公子……”
“糊涂东西,去将旁边两个院子盘下来供姚副将和将士们休息。”
“是。”
范二踉跄而出,范一又急匆匆地进来了。
“又怎么了?”左玄歌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他这才刚在熙州住下呢,就不给他安生。
“公子,有拜帖上门了。”
“这么快?”左玄歌面露讶色,“是知府衙门的还是水云帮的?”
“一起来了。”范一恭敬地将拜帖递上。
左玄歌却看都没看一眼:“全给我推了,就说我舟车劳顿身体抱恙不见客。”
“是。”
范一转身正要去下逐客令,却又被左玄歌叫住了:“等等。”
“公子可是要见谁?卫大人还是水帮主?”
“都不见!”左玄歌皱了皱眉头,干嘛老在他面前提那两个讨厌的家伙,“我师父呢?”
“司徒先生在后院练剑呢,野狼大哥和几个将士正围着看呢,公子,可是也要去瞧瞧?”
“不去,好了,你下去吧。”左玄歌摆了摆手,范一默默退下。
范一走后,左玄歌想了想,他的师父练剑他不在侧瞻仰学习,倒是让旁人围着看,不行,他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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腆着大肚子的熙州知府卫知书正在自家正厅上来回踱步,急得满头大汗,站立一旁的守城将领邵戟巡几次欲言又止,想让大人镇定下来。
卫知书伸长了脖子盯着门口,终于盼来了派出去送拜帖的下属,忙制止他跪下行礼:“不拘礼不拘礼,你且说结果如何?”
那名下属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一旁的邵戟巡:“左公子说他一路疲乏不见客。”
“哎哟,完了完了……”卫知书一边踱步一边拍打着手心,“这是彻底得罪于他了啊。”
“大人,您与左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如何会得罪于他?”邵戟巡终究看不过眼开口宽慰道。
“你还说!还说!若不是你拦着他的马车,我至于留人话柄吗!”他不说还好,一说到给了卫大人一腔怒气的突破口,卫大人拍在自己掌心的巴掌全招呼到了邵戟巡身上。
邵戟巡不拦也不躲,挺直腰背凛然不可犯:“下官自认全是照着规矩办,并无不妥,若是左公子为此而责怪于我,那只能说明他小肚鸡肠。”
卫知书吃痛地收回了手,当他发现以自己的血肉之手去打邵戟巡的铠甲实在不上算后,便放弃了:“哼,小肚鸡肠?这话你也只敢在我面前说说罢了,搁在左公子面前,你也这么说说看!”
“哎哟喂……”卫知书骂过之后,捂着自己通红的手又是气又是无奈。
邵戟巡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他何必跟卫大人逞这一时的口舌之争呢,若说他还对那左家公子有什么忌讳,那也是全看在左大将军的面子上。
卫知书面色软了下来,看着他和颜悦色道:“邵都尉,依你今日在城门所见,你看这左公子是当真疲劳不堪,还是借故推脱?”
邵戟巡想了一下,据实以答:“下官不知,不过左公子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气势不减,想来应当也没那么累。”
“你啊你啊……”卫知书无奈摇头,他又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得邵戟巡眼都花了。
“大人,左公子既非朝廷命官,又无事先通报,大人只管偷偷遣人暗中保护,待得他玩耍够了自行离开便好,何必如此忧心呢?”
“你懂个屁!”卫知书抬眸瞪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如此目光短浅,所以才只是个守城都尉。”
邵戟巡心下不以为然,大人您那么有眼力见,不也只是个知府,还得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低声下气么……
“就算他是借故推脱好了,满天下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水云帮跟他的梁子,大人您不过是牵连受累,等水云帮给了他满意的交代,他自然也便走了。”
卫知书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双肥肉堆积下的小眼睛来回转动,突然面色一沉,点头道:“不错,有些话你还是说对了,必须让左公子在熙州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