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竞川出了门便觉得松了口气,包厢里有点闷,他靠在楼梯间里抽了支烟。
说实话今天这个聚会他真是给足了面子才来的,那帮人以前常聚,毕竟是圈内人,说起来谁又不认识谁?打两三个照面就算是朋友了。可他真不喜欢这种交友方式,玩玩闹闹的时候那是没问题,可真把人叫出来聚一桌吃喝,还是头一回。
张竞川今年三十好几了,入社会这些年别的没学到,人情世故倒是懂了不少。他心里清楚,这帮人说白了就是些酒肉朋友,吃吃喝喝少不了他们,真发生什么大事,个个都能撇得一干二净。
他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把烟灭了,抬腿上楼。
到了包厢,一伙儿人见他回来,闹得更欢。
张竞川坐下,欠身问一旁的纪书晨,“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纪书晨收回视线,脸上神情不耐,似乎也不愿多提。
有人见了,替他发言,开口道:“我们几个在说,小纪这回从家里出来,能熬多久……这个纪大公子可不是吃素的,你张公子也算半个主谋了吧……你把他藏家里,以后万一被纪琮知道了……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竞川心下了然,他知道这帮人居心叵测,如果纪书晨没有那个身份摆在那儿,今天又有几个人会给这个面子来庆生?
他笑了笑,只说:“你误会了,我可没藏他……小纪还年轻,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顶多算是帮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门儿清。
就在大伙儿议论着这件无聊的事情时,包厢大门被人推开,服务生走进来,在张竞川身旁停下脚步,继而欠身伏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一帮人笑过了闹过了见好就收,这个话题很快被人转移。他们见服务生进来,便都不再开口多言,包厢里一时静了下来,侍者的一番话说得很是清晰。
“张公子,门外有个人,说是你的朋友……过来找你,被拦住了,你看……”
张竞川扭过脑袋,侍者的神色显然不像在开玩笑,他正欲开口,却听见有人率先说道:“没看我们一帮人在热闹吗?哪儿来的阿猫阿狗都说是朋友,去去去……把人赶走,站着也不嫌碍眼。”
张竞川的嘴角弯了弯,没说话。
侍者有些为难,可再看张竞川,他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侍者走了出门,大门一开一合,那说话的人换了口吻,端起酒杯对张竞川道:“来来来张公子……别叫外人扫了兴,我敬你一杯。”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举起酒杯朝张竞川示意。
张竞川没有拂了大伙儿的面子,重新开了酒瓶子给自己倒满,刚抬起手准备一饮而尽,大门再次打开,还是之前那位侍者,几乎是跑着进门的,立在张竞川身后,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当下正火急火燎地,“张公子……你、你还是出来看看吧。”
这杯酒到底是没喝成,众人都没说话,连纪书晨也不敢搭腔,潜意识里似乎都在看这场好戏。
张竞川放下酒杯,换了副面孔,沉声道:“去,把人叫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还是不能让咱们小顾同志放生太久……
不过这话,迟早还是容易打脸piapiapia——
☆、(三二)
侍者听了他的吩咐,当即应了一声,转过头小跑出门。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纪书晨在内,全都抱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观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不多时,包厢大门被人推开,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张竞川拿着酒杯的手松了松,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进门的人。
外面天气热,也不知道这人等了多久,张竞川看到他额前布满一层薄汗,头发些许打湿了,在射灯的照耀下能够看到肉色的头皮泛着一层光;五官还是之前那副模样,要笑不笑的,嘴角微微抿起一个弧度,像是带着一丝不屑。
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五分休闲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
张竞川轻声笑了,终于知道侍者之前为什么要拦住他——他的打扮与这间包厢的风格实在是相距甚远,格格不入。
纪书晨也看到了来人,只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比张竞川丰富多了——先是惊诧,过了片刻转而为惊慌,再转眼观察张竞川的面孔,最后转为惊奇,心下暗暗感叹,难道竞川哥见到他不开心吗?
自顾远航进门到现在为止,张竞川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瞧,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众人见他不说话,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到最后还是顾远航先忍不住,哑声道:“竞川哥——”
张竞川眼皮一跳,心头犹如被锤子重重敲击,太久没有听到顾远航这么叫他,他还以为眼前这一幕是在梦里。再回过神,睁大眼睛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不是梦,周围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眼前的顾远航,也是真实的。
张竞川对于他突然的到访表现地并不讶异,风轻云淡地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顾远航顿了顿,似在犹豫,“我、我来找你。”
张竞川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只一会儿便又收住,他从上到下瞧着了瞧他,眼神中带着些许考究:“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与此同时,包厢里一大帮人也在打量顾远航——这小子没头没脑地冲进来,到底是谁啊?
有位好事者按捺不住好奇心,主动开口问张竞川,“张公子,看模样你俩也不是不认识……喊你哥的,难不成……”
一语未完,众人心知肚明地笑出了声。
张竞川也笑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你……既然来了就坐吧,正好说说看,来找我什么事?”
顾远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他轻声开口说了句话。
张竞川没听明白,面带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顾远航重复道。
张竞川一愣,纪书晨见缝插针地补充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早点说完早点回去,别耽误大家吃饭的兴致。”
众人亦是附和,末了有人问张竞川,“张公子,看来人家找你是有‘正事’要商量,不如我们先避一避,给你们腾个地方怎么样?”
张竞川咬着烟嘴笑得一脸惬意,透过烟雾缭绕的包厢,他眯眼看着顾远航,一切都显得十分不真实,“你有话就直接说吧,坐着的都是朋友……不见外。”
顾远航踟躇片刻,一大帮的人都在用眼睛打量他,他觉得不自在,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进人堆里,他的自尊心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大伙儿等了半天,都以为他不准备说了,有人站起身想要解个手,正在这时,顾远航支支吾吾地说明了来意。
“竞川哥,你、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张竞川以为自己听错了,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一抖,烟灰掉落在餐盘里,“你说什么?”
顾远航鼓起勇气再次问出口,“我想向你行个方便,借我一笔钱……不多的,就、就五万。”
在座众人皆是傻眼,敢情这小子把张公子当凯子吊着呢?
席上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这动静很快感染了其他人,一时间众人都笑了,唯有张竞川扯着嘴角,似笑非笑?0 囟⒆潘疲嫒堇渚凵褚躔海恢谙胄┦裁础?br /> 众人笑过了,便有人道:“张公子,都上门来求你了,我看你还是借吧。反正五万块对你来说……毛毛雨的事情,可对这位小兄弟,那是救命钱啊。”
张竞川不受他的激将,冷静过后问他,“找我借钱?你就确定我会借给你?”
顾远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愣片刻,一语不发地摇了摇头。
张竞川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眸子,犹如此前他们的任何一场对话,平静且胸有成竹地,“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借钱给你呢?”张竞川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难不成,你与其他人想比,更非同寻常一点?”
顾远航听完这番话,兀自镇定,只一会儿,冷静道:“竞川哥,你之前不是说、说你……”
“哦,对了……说起这个,来……”张竞川挥了挥手,指向餐桌上的众人,“看看他们……论学识,论背景,论相貌,论能耐,你顾远航又有什么能比得上的?嗯?”
他最后那一声“嗯”轻地仿佛叫人听不到,但是顾远航却还是捕捉到了。
他看向众人,众人亦是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不多时,顾远航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他对张竞川道:“今天是我走错地方,以后我一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话毕,包厢内谁也没说话。
坐在张竞川一旁的纪书晨细细地观察他的神色,听了顾远航的话,他仍旧平静地不起任何波澜。
“没什么事你就走吧,我们这里还聚着呢。”纪书晨轻声开口,“来,让服务生送送你,别又走错门了。”
顾远航没吱声,转过脑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帮人看了场好戏,各自心里打着算盘,就等着往后饶有兴致地将这番见闻当做笑话说给旁人听。
……
顾远航的突然出现,对于纪书晨来说,犹如一个□□,终于等到见证他引爆的那天。
然而张竞川毫不留情地回绝了他,而且还让顾远航灰溜溜地走了,纪书晨又觉得心里乐开了花。
这段时间与张竞川在一起,他心里无时不刻不担心张竞川忽然哪天又想起顾远航的好,把他一脚踹开,两人又回到之前那种不冷不热的相处模式。
他心里很煎熬,希望顾远航能够出现一下,打消他的疑虑,却又希望顾远航最好永远不要出现,让张竞川就跟失了忆似的再也记不得他的好。
他兀自琢磨着,嘴上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万一歪打正着了,自己能讨到丁点好处?
而这一次,顾远航的“执意”恰巧选在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纪书晨了解张竞川的性子,他好面子,不愿意在朋友圈里承认顾远航的存在——那简直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败笔!
顾远航走了之后的几天,纪书晨每天都神经兮兮地,半夜醒来趁着张竞川睡熟了,拿他的手机翻看,直到确定没有陌生短信和陌生来电,他才能够安稳睡下。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纪书晨渐渐地也放下了戒心,看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了,这个顾远航并不像他想象地那么有能耐啊。
纪书晨一边想着,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他拿过来一看,微微皱眉。
“喂,良烨哥。”纪书晨捂着话筒轻声道。这个点张竞川还在浴室洗漱,他虽然躲在厨房,却也怕被他听了去,他知道张竞川一直不太喜欢许良烨。
许良烨见他声音低沉,便猜出了大概,开门见山地问他:“听说顾远航回来了?”
“嗯,不过竞川哥把人赶走了。”纪书晨喃喃道:“我不知道竞川哥是怎么想的,这几天……他……”
许良烨说:“别高兴地太早了,老张这人我比你更了解他。”话筒那头他顿了顿,沉声问,“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放在心上了没?”
纪书晨忽又想起,“额……嗯,我心里有数。”
许良烨见此不再多言,挂电话之前只叮嘱他:“小纪,姐夫我为了你的事情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了,往后你但凡有丁点好处可别忘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了……”纪书晨听到这些陈腔滥调难免露出不耐的神色。
“你在和谁讲电话?”张竞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间门口,他刚洗了澡,裸/着上半身,头发湿漉漉的。
纪书晨吓了一跳,忙收起手机,低了低头,解释说:“一个卖保险的,打了我好几通电话,念了很多天了。”半晌,回过神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张竞川说:“觉得口渴了,想过来喝杯水。”
纪书晨忙把水杯倒满,递给他:“来,多喝点。”
张竞川见他神色紧张,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狐疑地瞧了一眼,端着杯子转身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粗来打个酱油,又要消失一段时间了,
不要太想他。
☆、(三三)
转眼便到了九月,暑意渐渐消退,道路两旁的枫叶树褪成了黄色,一眼望去金灿灿的,十分惊艳。
还有半个月就是中秋了,张竞川的工作室里,大伙儿都在盘算着这个中秋的计划和安排。
张竞川从中路过,被下面一个实习助理喊住,笑嘻嘻地向他讨好,问:“张老师这个中秋准备怎么过啊?”
张竞川这才想起马上就要中秋节了,他摸了摸下巴,敷衍地回道:“吃月饼,看嫦娥,还能过出什么花样。”
旁边有人应声道:“我们几个准备中秋放假去浙江,这不G20刚结束,逛西湖看美景,要是能带回来一个杭州姑娘那是最好不过的。”
张竞川嗤笑一声,点了点在座的几个,“一个个上班时间不干活,光想着放假,小心我扣你们奖金!”
众人知道他是开玩笑,也不当真,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过去了。
张竞川回到办公室,接到张母的电话,不免又是一番说教,末了问他中秋回不回家。
张竞川本来是准备回去的,可是细想又觉得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便索性答不回去了,扯谎说准备和几个朋友游西湖。
张母也不强求,态度比之前缓和许多。
张竞川挂了电话坐在位置上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空空的,却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回了家,纪书晨已经准备好一桌饭等他回来。
饭桌上,张竞川问起纪书晨中秋有什么打算,他面露尴尬欲言又止,最好才勉强开口说道:“竞、竞川哥……中秋我不能陪你过了……”他垂下眼皮,复又看了他一眼,“我哥让我回家陪陪我爸,听说他这些日子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张竞川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原来纪书晨本想和他一起过中秋?他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中秋本来就该回家陪陪家人,赖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他吃饱了,放下碗筷,补充说:“你回去多陪陪你爸爸,既然身体不好……一时间也不用急着回来。”
纪书晨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竞川哥……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
张竞川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对于他的懵懂无知带着一丝无奈,“别多想,好好的我赶你干什么?”他指了指对方手中的碗筷,“你多吃点,我先去忙了。”
纪书晨吃完饭将餐桌收拾干净,洗了碗,见张竞川仍在书房内忙工作,他又回到卧室,拿了换洗衣物走到客厅的卫生间,从头到脚洗了个爽快,再回到书房时,张竞川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见他一身湿气地站在门旁,张竞川一怔,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天气转凉了,多穿点。”
纪书晨心痒难耐,想到过几天又要回到那个家里,他便觉得隐隐带着一丝不安。
张竞川出了书房回到卧室,纪书晨跟着他走进门。张竞川并没有在意他,拿了换洗衣物直接进了浴室,不约片刻,浴室内传来花洒淋浴的动静。
纪书晨没有跟进去,他回到床上躺下,睁着双眼毫无困意。不多时,张竞川从浴室里出来,带着一丝寒意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纪书晨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过身上前环住了他的身躯。
张竞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微微吃了一惊,片刻才问他,“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纪书晨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露出一侧光洁的面孔,抵在张竞川的胸口,语带哽咽地问他:“竞川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都不会生我的气?”
张竞川失笑,觉得他是小孩子心性,只说:“你能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嗯?”黑暗中他板过纪书晨的身子,让他面对着自己。
灯光直直地映在他的面孔上,张竞川才发现他眼角带着泪意,鼻子通红,似乎哭过了。
他轻声问他,“你怎么了,又哭了?”
纪书晨吸了吸鼻子,声音仍旧带着哭腔,瘪着嘴委屈道:“你就不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吗?”
张竞川被他逗笑了,没把他的无理取闹放在心上,“好了,我答应你,大晚上的别闹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