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五皇子左丘飏主动请命,请求出征。此话一出,左丘颉也为之震怒,一口否决,但五皇子似是心意已决,非要出征不可。左丘颉一怒之下便退朝离去,那日不欢而散,留下群臣议论纷纷。
但战争依旧会打响,不可避免。
一壶暖茶放置于案几上,还飘着袅袅热气。常广小心地将其用杯布裹好,推至左丘颉身前,察言观色道:“陛下,五皇子已经在屋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这几天来左丘飏一直在御书房门口长跪不起,今日他不过定点报告罢了。
“知道了。”左丘颉拿起茶杯轻饮一口,而后继续埋头,打理将要一触即发的两国战事。
常广见左丘颉似乎不闻不问,但手头上却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出征,只见他将一叠文书递于来寿道;“依上下叠位,依次交给贾逍、郭源、高润。命他们速速办妥,在开战前一定要完毕。”
“奴才这就去。”来寿接了文书便出了御书房。
常广见了来寿跑出去,屋内就只剩他与左丘颉二人,便开口道;“陛下爱子心切,把五皇子护的甚是周全。”
左丘颉闻言停下了手里的笔,“怎么,连常广你也嘲笑朕?”
“奴才不敢。”常广行礼道,“陛下爱子之心合情合理。”
“那你说。”左丘颉听闻他话中有话便来了兴致,手撑着脑袋问,“飏儿为何想出征?”
常广眼中精光一闪,道:“奴才窃以为五皇子是存鸿鹄之志,打算高远。”
左丘颉不语,眼睛飘向窗外,看着那瑟瑟的晚秋之风呼啸而来,片片凉意席卷全身,不禁有些寂寥。
常广明白他是在深思,便继续道:“陛下心爱五皇子,故定是要他远离战火,平平安安,但殊不知五皇子心中志存高远,渴望一展宏图。”
常广自左丘颉当上太子始便一直伴他左右,从不离身,对这个皇帝的心思是了若指掌,其喜怒哀乐尽看在眼中。而此次战争若能让五皇子出征,虽是危险极大,但若是事成,将不可小觑。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事,窗外忽然吹来一滴滴雨露,冰凉彻骨,打在左丘颉手上,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继而又舒张开来,嘴角露出笑意,迅速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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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飏跪在御书房外的庭院里,纹丝不动,他双眼看着地面,似是思考。
起雨了,一滴又一滴地打在他的头发上,渗入肌肤,阴凉阴凉的。他心中何尝不是如此?他派人打听那名舞姬之死的事情,从人言的描述中他也可以猜得一二,想必这其中父皇肯定做了手脚,此招阴狠,竟都是起于自己……
那自己就得亲自出征,才能无愧,今日必须跪到父皇同意为止。
想着忽然头顶上一黑,那冰冷的雨水一瞬间消逝了,继而一阵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左丘飏眼睫颤了颤,看着那双金色的雕龙玉履,心中一阵激荡。
只听闻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飏儿是要生病么?”
左丘飏听闻马上抬起头道:“不,儿臣只是……希望父皇答应罢了。”
左丘颉撑着伞,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地看着左丘飏,“飏儿以为出征是儿戏么?”
“儿臣并不这样认为,儿臣知道,出征与平日的习武大相径庭,并非玩乐之事。”左丘飏看着他认真道。
“既然如此,为何执意?”
左丘飏表情闪烁了一下,继而又平静下来的陈述道:“儿臣自知受父皇疼爱,心中也想建一番功业,不愧对这份恩宠。”
“建功立业可走很多条路,为何偏偏要出征?”
左丘飏闻言愣住了,似乎想不出何缘由来,半晌道:“儿臣何德何能……除了披上戎装,实在别无他法。”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在朝堂上遍及的皆是他兄弟们的党羽,就算有父皇的庇佑也是寸步难行。况且以他的性格是不愿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大展何宏图的。
“朕十年前曾经亲征西域。”左丘颉忽然道。
左丘飏料想他会提起这事,便道:“父皇为平定戡乱而去,乃是贤君之举。”
“记得有一战朕打得是异常艰难,”左丘颉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已是人马残缺,被敌军逼得走投无路,而援军又迟迟不来,在荒漠中困了一天一夜,当时天气又冷,朕本以为再无出路。”
左丘飏听得心中一颤,他知晓左丘颉畏寒,此战对他来说定是如炼狱般难受。不禁问道:“那后来呢?”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明显的心疼。
“后来好在援兵如及时雨,朕才能辛免于难。”左丘颉从记忆中回来,重新看向左丘飏,眼神中竟是明显的不舍,道,“飏儿真的执意要去么。”
短暂的犹豫,左丘飏还是坚定道:“……儿臣决心已定。”
左丘颉长叹一声,抬眼望向低沉的天空,想着两国边境的险恶,心中如刀割般纠缠万分,不由得双拳紧握。
“起来罢。”
“父皇是答应儿臣了吗?”
“明日朕便吩咐艾大将军,由他来带你。”
艾大将军即是艾祁的父亲艾斌,建功立业无数,光宗耀祖,其子艾祁也可谓少年英豪,可谓虎父无犬子。
“谢父皇!”左丘飏欣喜起来,眼神明亮,不带杂质,一动不动地看着左丘颉,其中还有盈盈笑意。
左丘颉见此心中更是痛极,左丘飏出征,没有人比他更不舍、更担心。战场不亚于宫廷,其变幻莫测更是不用说,亲身体验过的左丘颉已经不愿再有第二次,但若是想让左丘飏更顺理成章地坐上储君之位,此行必……
左丘飏见左丘颉木然,似乎毫无反应,不禁担心地叫唤道:“父皇,父皇?”
“……怎么了飏儿,还不起来?”左丘颉回过神来,朝他露出笑容,媚眼如酥似是传情。
左丘飏看着愣了愣,便站了起来。忽而他看见左丘颉撑的那把伞甚是熟悉,不由惊喜道:“父皇,这不是上次你下江南带回的油纸伞么?”
左丘颉闻言笑着看向伞面,只见上面画着春花灿烂,蝶舞蜂游,尤其是那紫蝶,翩翩跹跹,绕花盛开,恰是一片春意盎然,令人心情愉悦。
“朕记得,当时飏儿说很喜欢它。”左丘颉说着转了转伞柄,上面的图案随之转动,似是活了起来,几欲要破纸而出,春色关不住。
“嗯。”左丘飏听闻左丘颉竟记得自己说过此话,不禁心中一阵温暖。他看着伞面上的景致,也由衷开怀。
二人一伞,秋雨中情。
镜湖是御花园后的一汪湖水,依仗着青山,其平静无波,如一轮明镜般惹人喜爱,故名镜湖。而湖上有一小亭,唤湖心亭,做工别具一格,亭上四角翘起,皆是用淡蓝砖瓦搭成,素雅宁静,与湖面相得益彰。而湖中有一小洲,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一湖,一亭,一洲,日间湖光山色,夜里静影沉璧。
而这湖心亭旁并无桥梁,要想上亭只能通过泛舟。今日左丘飏来到这儿,便是要与左丘颉饮下践行酒。
后日便是出征日,本来践行酒理应在明日,但左丘颉却特定约了今日,且在夜晚时分。知为何。左丘飏习惯早到,顺便也可以欣赏这宁静的景致,虽是有点阴暗,也不禁心情舒畅。
此行他也是颇为忐忑,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居然忽然要去出征,他自己也觉得居然有如此大的勇气,但恐怕不出此行便无法……
“飏儿。”
远远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左丘飏回首,不出意外地看见左丘颉立在一叶扁舟之上,他手执两个灯笼,常广摆渡,缓缓接近湖心亭。他今日身着一银白色的锦缎长衫,上面有隐隐鲜红点缀,描龙画风,腰间系着一月白腰带,发髻飘散开来,在风中卷曲,令人移不开眼。
待船近亭后,左丘飏便跪下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罢。”“谢父皇。”
只见常广从袋中取出一湖酒,一盘棋,数根烛来,熟练地在亭的四角点起烛光,挂好灯笼,便先行告退。
左丘飏见状,便自觉地铺好棋盘来,这是罕见的黑白明玉棋盘,皆是用蝴蝶玉雕琢而成,极为珍贵。而左丘颉将那壶酒置于案几上,不一会二人便开始下棋对饮起来。
“父皇这里要小心了。”左丘飏调皮地朝左丘颉笑笑,而后走下一子。
左丘颉凝眉看着棋盘上的布局,而后眉头一挑,风情万种,走下一子:“飏儿棋艺又有进步了。”
左丘飏仔细瞧着左丘颉这一子,深思片刻,走下一步。
左丘颉见状便眼珠一转,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子便要按下,忽而左丘飏起手抓住他的手腕:“等一下。”眼中尽是警觉,但让人瞧了觉得颇为可爱。
“怎么。”左丘颉笑笑,朝他眨眨眼。
“父皇好狡猾,刚才那步儿臣走错得好惨。”
“想悔棋么?”
“不。”左丘飏意外地摇摇头,“儿臣想说,这局而儿臣是赢定了。”
“噢?那朕拭目以待。”左丘颉说着将那子狠狠按在檀木沉香棋盘上。
不一会,左丘飏便信心满满道:“父皇,你输了哦。”说着一棋定江山,而后露出少有带着邪气的笑容。
左丘颉看清后开怀大笑:“飏儿果然天赋凛然。”
“还多亏父皇承让。”左丘飏谦逊道。
“朕真没让。来,喝酒。”左丘颉忽然目光一闪,拿起酒壶来,给各自都倒了一杯。他见左丘飏还沉浸在刚才的棋局中,手上一动,一颗鱼白色的圆粒便进了左丘飏的杯中,霎时间融化,不见踪影。
左丘飏看着棋盘寻思了一阵,道:“父皇真没让儿臣?”
“还在想这个?”左丘颉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把酒杯推至他跟前。
左丘飏总算回过神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看着周围的景致道:“父皇选的真是个好地方!”
左丘颉嘴边露出满意的笑容来,道:“朕此景乃是仿制西湖湖心亭而作,曾有言道:‘翼然独立似神工,四望湖光面面空,耳目拓开声色外,形骸恍入画图中’,朕听此也是颇为喜欢,便叫工匠修建而成。”
左丘飏会意地点点头,随口吟道:“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
“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宫头三面山。”
左丘飏听闻朝他一笑:“父皇果然好文采,儿臣自愧不如。”
左丘颉笑而不语,就这样看着他,眼神似意有所指,忽然道:“飏儿再来一首罢?”
左丘飏颔首,忽觉得身上有些热了起来,不觉皱起眉头——眼下是深秋,天气早已转凉,怎会突然感觉热了起来?
然而,那股热流不减反增,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下腹升腾而起,继而很快蔓延至全身。
“哐当!”
左丘飏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落,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只觉得不但身体,连脑子也是一片火热,不禁一歪,靠在了亭柱上。
他知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不可置信自己为何在这时?他见到酒杯碎了,口中不禁道:“父皇……儿……儿臣抱歉……”
左丘颉见状,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来,将手覆在左丘飏肩上,道:“飏儿怎么了,那么鲁莽。”
“父,父皇……”左丘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下身涌起,横冲直撞,似乎要找到一个宣泄点般,难受万分。
“飏儿,你好热。”左丘颉以手触碰他的脸,不出意外地察觉道一片炽热。
左丘飏感觉一双手凉凉地覆在脸上,舒爽至极,暂且消缺了脸上的烫,带着那股熟悉的冷香。顿时他只觉得脑子一片轰然,心底只有一个沸腾的欲望在叫嚣……
他一把抓住左丘颉的手,猛地将他拉进怀里,紧紧地环住,略微有些凉意的身体刺激着他的仅有的感官,充斥着脑子。
“父皇,父皇……”他无意识地呢喃起来。他怀中是他熟悉的父皇,那味道也是他最喜欢的,是他从小便痴迷的人……忽而感觉自己腰间那物件已然抵在左丘颉身上,他不禁一惊,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发生如此之事。
他忽地一把推开左丘颉,脸上潮红,喘着道:“父,皇……别,别靠近……”
左丘颉被他大力推开,差点摔到地上去,他站稳了,便继续走近左丘飏道:“飏儿,你竟然敢如此对朕。”
“不……是……”左丘飏已然神志不清,但还是坚决地否认道。
“难受吗?”左丘颉忽然走上前来,贴在他身上。
“不……不……”他只觉得身体要爆炸般,不可忍受。
“别忍了。”左丘颉言罢,忽然扳过他的脸来,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温柔如雪落。
左丘飏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理智瞬间荡然无存。他一把将左丘颉推倒在棋盘上,便狠狠地吻上朝思暮想的唇瓣......
痴缠许久。
理智渐渐重回脑海,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恍然意识到自己疯狂的行径。
“父皇……父皇?”左丘飏颤声道。
左丘颉已然昏了过去,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是做了噩梦般难受。
“父皇!”他揽过他来,小心翼翼地抵在自己的胸前,抚上他的脸道:“父皇……儿臣错了……你……”
左丘颉悠悠转醒,眼神迷离,看见左丘飏后微微一笑,道:“飏儿……”
“父皇,儿臣错了……”左丘飏后悔得自责起来,小心地环过他。
“飏儿,你说实话。“左丘颉声音喑哑,没何力气道:“你对朕……是何感觉。”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似是要乞求般。
左丘飏闻言一震,心中波涛汹涌,心里自然也明白今日这事是怎么回事了,自己这样的原因自然是……
“父皇,儿臣喜欢你。”
“喜欢......”
“不是父为子纲的喜欢!”左丘飏闻言激动起来道,“父皇,儿臣今世不想娶妻,就是因为喜欢父皇!”
左丘颉闻言,嘴角一勾,由衷地笑了出来,似乎等到了他那苦苦企盼的答案,虚弱道:“朕又……何尝不是。”
“父皇!”左丘飏闻言心中顿时明了,他紧紧地搂住左丘颉,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记,而后柔情似水地亲昵着。他小鹿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嘴唇张张合合,忍不住又就着那脸亲了亲,激动得何也说不出来。
那么多年的形影相随,等的便是这一句话。
左丘颉见他如此绝世的俊美容颜,加上这深情的笑容,几乎要把自己给融化成一片春水。这一刻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下来。
“父皇,此次出征儿臣一定不会辜负期望。”左丘飏执起他的手认真道,那双眼睛明亮动人,眼中只映着左丘颉一人。
左丘颉颔首,无言地望着他,一双魅惑的眸子眼波流转,深情满负。
“父皇,等我回来。”左丘飏紧握他的手,上面依然戴着生辰那日他送的枫戒,那耀目鲜红,令他心动不已,不禁吻了吻。
忽然左丘颉伸手将自己的枫戒取出,套在左丘飏指上,道:“戴上它,回来时再给朕。”
左丘飏见状也不婉拒,笑道:“儿臣明白。”
“好。”左丘颉将头埋入他的颈窝处,嗅着深爱的气息,露出一丝不被察觉的笑意。
梦圆月华,他只觉此生无憾。
次日。
“五皇子此行,为国为民,皇上亲自送征!”
锣鼓喧天,宫内百官齐送。左丘飏坐于马上,身旁便是一同出征的艾祁、艾斌以及黄老将军等名将,他面带微笑,对着众人问好示意。而黄滔阅大学士也赋诗一首,成为此次送征之壮词。
一将功成万骨枯,却是值得。
终究,军队行出城外,他恋恋不舍地回身望了望那高楼玉宇,那人的身影似乎若隐若现,他心中一动。
父皇,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哈~
☆、承恩客栈1
荣烨二十二年十一月中旬,西域境内。
此地处靖国边境,是麓原和西域各族常常骚扰的地方,又因此地有多国接壤,地理位置利于商贸,所以也是富商云集,旅人来往络绎不绝。
靖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阳关石碑以西才能叫做真正意义上的西域,若是不过阳关石碑便不叫到了西域。而武林人士也不管此时已经入冬,这边境之地黄沙漫天,前仆后继其向此地奔来,最骇人的西域冬日将要来临。
顾隰勒紧缰绳,眯起眼睛迎着微微的风沙,那细细的沙粒撩拨着脸颊,面上细软的质感而心下波涛万涌,两年前初来西域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想到此他便伸出手来,对着迎面吹来的沙粒,若有似无地攥紧,放开,聚拢,飘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