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真的不帮他吗?那家伙做事虽然不经大脑考虑,但总是片好心呢,"男子浅笑着支手摸了摸下颔道,"再说这次他会跑来京城,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担心你才来的。"
瞪了他一眼,流川枫冷森道:"谁稀罕那个白痴担心,再说,那个混蛋会担心别人吗?"
"呵呵,这个嘛,"男子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如果是别人的死活这小子自是不会管,不过,牵扯上你的话,就难说了,毕竟那个单纯小子肚子里能有几根花花肠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闭嘴,"流川枫瞪着他。
男子哂笑,果真不再出声了。
转眸望向庭院,流川枫的整个人便又沉静了下来,如水一般的深不可测。
月,是如荆棘般的淡红,高高悬挂在漆黑的夜空。
亭角墙边的晚香玉和夜来香都在夜色中绽开了花朵,幽幽的香甜气息随着晚风一点一点地溢满整座花园。
山樱已谢,蔷薇却是如火如荼地盛放着,并未因夜色而失去妩媚,一丛一丛地在夜色中招摇。
俊魅如谪仙的年轻男子正襟坐在亭间的石案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面前的琴弦,温柔如情人低喃的琴音流泻出来,洒落一地。
风吹过,将小巧的宫灯吹得一阵摇晃,烛光忽明忽灭间,杀气便随风扑至了面前。
很凌厉的杀气,警告意味甚浓,却并未危胁到安全。
按住琴弦,仙道彰抬起了头。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亭前。
脸,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眉很细,却很浓很长,眸子像秋天的远山流水,澄澈冷淡。
那双眸子,和流川的很像;不同的是,流川的眼睛在执着於某样事物时会璀灿得如火钻般耀眼,而这个人的眸子,除了澄澈之外,就只有纯粹的冷了。
走近了,年轻的少年,手中握着把剑,古朴的剑鞘透着种殷殷的红色。
"仙道彰?"声音很轻,像怕惊醒某人般的轻,却很冷,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正是区区在下,"仙道站起身,噙着魅惑的笑容,迎上少年冰冷的眼神,轻轻扬眉笑道。
"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剑光,在刹那间曳过,电光火石不及形容其之快,就在那转眸间,已将石桌上的古琴截成两段,并挑去了垂在仙道彰腰畔的玉佩。
"好快的剑,"仙道彰神态从容地含笑道,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少年的人仍站在原处,剑还好好地在鞘里,若非已断成两截的琴和跌落在地上的玉佩,几令人怀疑那一剑是否有出过。
冷冷地睨了仙道一眼,少年转过身便走。
"远来是客,阁下如此瞧得起在下,仙道岂可让贵客失望,"他身后,仙道轻柔的嗓音响起,伴随着的是无声无息却凌厉如挟着千钧之势的指风。
身形未止,杀气自少年身上漫开,无形成风,裹住了少年全身,指风近身,便被卷入了那种杀气中,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你若伤到小枫的话,我会随时来取你那颗人头的。"转头,眸光中有的也是尖诮的冷酷及杀意。
扔下这句话,身影便再次与黑暗融为一体。
仙道站在那,看着自己的手,脸上的温柔笑容慢慢凝固了。
冷风卷过,园中的花朵如遭凌迟般自枝头纷纷坠落,碎成无数细小的残红,纷纷扬扬地飞了满天。
精明美艳的女子,伸手接住几瓣细碎残红,递至眼前,半晌才轻启红唇道:"是罡气。"
仙道点头。
"对方是什么人?"微锁柳叶眉,美艳女子--相田弥生问,"从未见过有人怀有如此凌厉强大的护身罡气."
舒开长眉,仙道笑了:"你认为呢?弥生。"
望着他的笑脸,相田弥生眼眸流转:"以朝中密探而言,没有人能拥有这等深厚的功力,应该是江湖中人罢?"
"应该也和朝迁廷有关。"仙道提醒。
低代惊呼声,相田弥生花容有些失色:"修罗?"
"是的,修罗。"仙道无声无息地笑了。
"他,跟流川枫之间有什么关系吗?"相田弥生喃喃地似自问又似在问他。
仙道微微笑着,弯腰摘下朵蔷薇捻在手中,端详着被那种罡气切割出无数裂纹的花瓣。
"当然有关了,他姓流川--流川暗夜."
"流川王爷不是只有流川枫一个儿子吗?"听到自他嘴里说出的这个秘密,弥生睁大美目。
仙道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空气静寂中感觉到风在流动。
许久,仙道才开口道:"夜深了,弥生也该去休息了。"
他说着,将手中的蔷薇抛下,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时,风吹过,那朵被丢弃的蔷薇便在风中化成了花尘,无影无踪。
弥生望着他的背影。
和他相处越久,就愈能感觉到这个男子的高深莫测;在他身边呆得愈久,便越知这个人的危险程度,世人都只当他是个只知风花雪月,轻狂不羁的逍遥王爷,又有谁人知那脸颠倒众生的魅人笑容后隐藏的秘密呢?
在这座隐藏无数机关陷井,机械阴谋的皇宫内帏,这场皇权之争中,你,到底都掌握着些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仙道彰,你究竟有心还是无情?
风吹来,隐隐透着稻米松软清香。
白衣的少年,撑着素淡纸伞,走在人烟稀少的空巷内。
身后马蹄声传来,瞬间掠过身畔。马上的骑士提手勒住马缰,掉转马头面对着少年。
"在下木暮公延,奉三王爷之命,请流川元帅前往桀王府一聚。"
少年抬起头,目光冷冷盯着对方:"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木暮公延绽开丝温文儒雅的笑容,"樱木一出现,大家便知道你来了。"
流川枫眸光一闪:"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
"走吧。"木暮公延含笑道。
望了他一眼,流川枫足下一点,轻巧掠上马背。
木暮公延微笑一扬马缰,骏马载着两人如闪电般离去。
占地极大的宅院,以青色的大理石原石为基建成,古朴中带着种自然的张狂桀傲之气,便如同这宅院的主人般。
骏马在大门口停下,两人下了马,木暮公延将马缰交给迎出来的下人,与流川枫一起走进去。
长长的走廊,两旁都种植着高大的异域枫树,小小的五爪枫叶,青绿青绿,被雨水涮洗得闪闪发亮。
火红得耀眼的石榴花,如燃烧的火把,在雨中怒放着,艳烈妩媚。
六角飞檐的精巧花亭中,一字开摆上了上好的定窑白瓷碗,多多少少地装了深浅不一的雨水。
有着野性与妩媚混合的彩衣女子,持着两根银筷,敲打着瓷碗边沿击出高低不同的音调,连成气势磅礴的曲子。
雨中,青衣的年青人,舞着剑,在雨中轻身如燕,剑光飞洒,极其潇洒奔放。
看见了走进来的流川枫,彩衣女子笑盈盈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眸流转间光彩神飞。
"小师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轻轻点头,自唇中吐出两个字:"师姐。"
青衣的年青人,一收剑,纵身跃回亭中,微微上扬的桀傲双眉,黑亮有神的眼眸,是个极其桀傲张狂的男子。却正是那三王爷桀王--三井寿。
"师兄。"
三井唇角朝上扬起弧形:"好久不见。"
"是很久,四年零六个月又七天。"流川枫淡淡地回答。
三井先是怔了下,旋即笑出声来:"你还是那副死脾气哪,流川。"
"彼此。"流川枫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剑眉一挑,三井盯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天前,"流川枫回答着,接过女子手中的银筷,随意在瓷碗边沿敲击了几个音符。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三井有些责难的望着他,"要不是樱木那小子闯出这么大的事,怕是我们几个也让你
瞒住了。"
"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麻烦别人,倒是那个白痴......"微微眯眼,眸中的光芒有些危险,"又做了什么蠢事?"
"除了打劫还能有什么事?"一听他问话,三井寿浓眉吊得老高,"那小子带着他那帮人在京城外截杀了前来京城求官的南陵太守,现在到处都张贴有告示通缉他们,更难应付的是南陵是老七的地盘,那浑小子杀了他地盘上的地方官,他总不能坐视不理吧?和他扯上关系,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案子上到哪里去了。"流川枫不动声色地问。
"刑部。"
扬了扬两道剑眉:"白痴就是白痴,永远学不乖。"
"死狐狸,你又在背后骂本天才。"随着如平地一声轰雷般的声音,樱木高大的身形便从青色石墙上跳下来,扣了顶大斗蓬,遮住了他那头显眼的红发。
扬起凌厉双眼,流川枫冷冷盯了他一眼,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
"死狐狸,你想找本天才打架是不是?"樱木捏紧拳头示威似的朝他挥了挥。
流川枫冷哼了声:"白痴。"
"你......"樱木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毫不掩饰一身张狂的怒气。
"我说樱木,现在城中大街小巷都在张贴告示捉拿你,你还跑出来干嘛?"木暮公延在一旁见苗头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
"哼,本天才可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要不是为了将东西带出去,鬼才要来见这死狐狸。"
他找流川?三人交换了个眼色,一致望向流川。
冷着张漠然的脸,流川枫开口:"那些抢来的东西?"
"除了那些东西还有什么?那个狗官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害本天才都没办法带出去,大楠他们几个混小子又要这些东西急用。"樱木嘀咕着。
"嗯,近日北湘、北陵一带都在涨水,洪水泛滥成灾,瘟疫流行,是很需要大笔的支出。"三井支着下巴望向沉默不语的流川枫。
"我知道了。"淡淡地应了句,流川枫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人一眼。
"要小心老七。"三井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叮嘱了句。
彩子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一脸气恼的樱木以及冷淡的流川枫,却什么也没说。
小师弟,你当真能无心无情吗?
逍遥王府。
"老三回来了?"俊魅男子轻扬两道带笑长眉,慵懒惑人的温柔嗓音缓缓响起。
"是。探子还亲眼见他及木暮公延进府。"
仙道轻轻笑出声来:"越野,替我备墨,修书一封送至桀王府,请老三过逍遥王府一叙。"
"是。"
门外,风起,雨歇,久违的阳光自云层后探出来。
仙道彰微微眯眼,注视着洒到庭院间的第一缕阳光,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了。
是夜,雨声淅沥。
白衣的少年,从容平稳地走在皇宫内苑的琉璃屋顶上,冷淡的眸子,穿越过重重叠叠的楼阁,投至虚空的无边夜色。
反手抽出根青紫竹箫,别至唇畔,吹出一缕箫音。
温柔的声音,让人想到的是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春雨,小桥流水。
箫音缥缈,却一丝不漏地送进了冷清寝宫内卧病床榻的人耳中。
恍惚间,便似又见到了那在春日漫天飞樱下抚箫浅笑的白衣少年,那一双清澈不沾尘埃的美丽眼睛;耳边,便又响起那个清冷中带着温柔的声音:
"我姓流川,流川红叶。"
流川涓涓,殷殷红叶。
挣扎着自床榻上坐起,艰难地开口:"来......来人。"
"皇上......"守在门外的太监和带刀侍卫推门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扶朕出去。"
"皇上......"
"扶朕出去。"声音中多了份帝王的威严,还有掩饰不住的渴望。
不敢逆旨的太监只得上前,替皇帝更衣后,叫侍卫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出去。
皇宫内,灯火通明,大批的御林军涌至花苑间,弓箭手全都半跪地上,张弓拉箭瞄准了屋檐上的少年。
白衣的少年,淡然的眸子瞅着下面围得水泄不通的军队,放下了手中的竹箫。
无风,衣襟却仍是翻飞而起,轻飘飘的,在被灯火照得通明的细雨中,少年飘如谪仙,轻落在地上。
清冷修长的眸子慢慢瞥过全场,每个人都只觉全身一凛,无形的气势直逼而来。
领兵的御林军都统正欲扬手示意放箭,身后传来内太监尖细嗓音:"皇上有旨,不得妄动放箭伤此人,违者处斩。"
手立刻收回来,转头看见被人扶出来一脸病容的男子,哗啦啦地跪怔了一大片。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那白衣少年毫不动容的,冷眼看着这千万人之上的男子,眸光竟是清明得不见半点惶惑惘然,一如当年那双眼睛。
"大胆刺客,见了皇上还不赶快下跪......"大监尖细的嗓音被男子举起的手制止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望着清冷如月风神的少年,皇帝难抑心中的激动。
"流川枫。"
流川涓涓,殷殷红枫。
温热的液体毫无预警地盈满眼眶。
在场的有无不震惊,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清绝少年,就是那手握二十万重兵,驻守碎叶边城,从未上京面圣也从未在战场上以真面目示人的"修罗战神"流川枫?
少年缓步走过来,原本包围在四周的弓箭手都纷纷撤后。
谁人敢伤这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又有何人忍伤这以玉为骨,以月为神,以雪为心,以夜为眸,以冰霜为风神的少年?
在皇帝面前站定,少年透明如水晶的眸子望着他:"你准备好去见我爹娘了吗?"
皇帝闻言身形一震,仰头望向高出自己许多的少年:"枫......"
"我姓流川,"少年清冷双眸笔直地迎着他的目光,"你有心理准备见那三百多条人命了吗?"
心瞬间沉下去了,脑海中掠过的是十余年前,那个面对着死亡犹自微微含笑的少年所说的话:
"凌,你有心理准备在将来见我和这三百多人的性命吗?"
为什么,他们说的都是这一句话?
流川枫伸手,扣住了皇帝的脉搏,许久后,才缓缓松开手。
伸手,掠起了额前被雨水沾湿的浏海,藏在黑发下的眼睛便真真切切地显现在眼前。
那么澄清的眼睛,是秋天里从远山流出的一泓清水,透明而冷淡的,竟似丝毫也沾不上这红尘的一丝一毫。
就只是看着那双眼,皇帝说不出话来。
倘若死后真能在黄泉相见,他可有勇气去面对红叶的那双眼睛,就如同此刻他无法直视这少年的眼睛一般。
除了权势,他能给这个少年什么?
剑光闪过,凌厉杀气席卷而来,风卷雨斜,几乎所有人都退后几步,无形地拉开了与流川枫之间的距离。
剑光消失的时候,黑衣的少年便出现在了流川枫身边。
同样的冷漠,同样的是红尘世外人,不同的是,流川枫给人的感觉就如其名,是那流川之上,高山之巅的红枫,遗世独立,孤绝清冷,而这黑衣少年则是如无边夜色般冰冷而带出种冷厉的死亡气息。
看见他们,就似乎是看到了光与影。
"为什么来?"黑衣少年的眸光只有投至流川枫身上时才会敛去一切的阴暗,褪变为温柔。
"心。"冷冷淡淡的回答,眼睛仍是坦坦荡荡的,不染阴霾,不沾俗尘
为了自己的心,所以站在这里。
抬眸望向在太监搀扶遮蔽在雨伞下的皇帝,黑衣少年唇角弯起,挑出的却是冷峭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