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聚天际。
细细碎碎的雨珠如泪垂坠。
洁白的樱花,在细雨中一瓣一瓣凋谢着,微微旋着,便坠落於青石板上。
素淡的油纸伞,精心绘出轰华绚烂的怒放樱花,清雅而高贵。
紫中泛青的伞柄,握在修长有力的白晰手中。
白色的靴子,白色的长袍,却也非纯粹的白,细巧的绣线在袖口襟边织出小小的五爪红叶,一飘一荡间,宛若便要流溢下来般。
脸是少年的,很年轻,纤细的线条,勾勒出的却是带着锐气的五官。
那张脸,让人会想起一句话:
遇雪犹清,经霜更艳。
眼眸,似月,幽幽深深的,像湖心的月,只可远观却无法触摸,只因那湖是会淹没人的,冰冷清冽,没有温度,却自成灵韵。
如流水般泻下来的长发,轻垂在雪白的外袍上。
白色的腰带,缀上了几枚火红枫叶,一绺黑色的缨络柔顺地自腰畔垂下。
拾阶而上,远处古寺的檐角在黛色青山中隐现,晨钟声随风轻送而来。
青石铺垫的石阶,两畔遍植了白山樱,满树繁花,纵眼望去,如白雪堆覆般。
凋落的花瓣,铺满了每一层石阶,蜿蜓向上,宛若条白色的花毯。
素穆古朴的大寺,红墙有些斑驳。
淡淡的线香燃烧的味道弥漫而出。
少年的人站在古老的大门前。
"吱呀。"大门缓缓拉开了,青衣的小沙弥探出头,"施主,禅师等候多时了。"
庭院里,种植着满庭的樱花,雪白的白山樱,似堆积枝头的薄薄残雪,在阴冷的天色下仍是白的眩目。
正对着庭院的禅房,燃起自外域传来的檀香,浓浓的香味,漫了出来。
蒲团上的僧人还很年轻,有着秀气的双眼,透明而冷淡。
收起滴雨的伞,少年脱下靴子走进去,跪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你来找答案了吗?枫。"僧人开口问。
"是。"双手放在膝上,少年平静地回答,眸中掠过的光芒却是炽烈的。
僧人便淡淡笑了:"那么,就拿你要的答案吧。"
空气陷入沉寂,听得到房外屋檐水珠坠落的声音,清晰入耳。
将捧在手中的白绢收起来,少年便抬头凝视着面前的僧人,眸光,沉静如水。
"你,何去何从呢?"迎着少年的眸子,僧人缓缓地问。
"随心。"少年淡淡的回答。
声音,低低的,不沉,却带着清如敲击瓷器所发出的声音,但却无那份过於刺耳的尖锐。
僧人轻轻笑出声来了。
"那就是了。"
"大师,有人求见。"领少年进来的小沙弥在禅房外道。
僧人便微微颔首。
"少年站起了身:"我回去了。"
"你可回边城?"
"是。"
对话便至此结束,拾起搁在门口的伞,少年走出去。
雨一丝一缕地下着。
白色花瓣沾上了伞面。
走出古寺,顺着先前走上的青石长阶而下,不经意的,与迎面而来的人擦肩而过。
温暖的笑声轻轻在耳畔响起,伴着个轻柔魅惑的嗓音:"阁下可也是来拜访八重大师?"
微微怔了下,便抬起眸子。
映入眼帘的脸,端正古典,眼是明亮的,如山间流出的水,带着笑,如拈花如来般的优雅神秘。
唇往上挑起个笑的弧度,配着两道爱笑的长眉和深遂悠远的眸子,便有了种闲云野鹤的狂狷闲然。
宝蓝外衫,宽大衣袖上用青绿的丝线绣出疏疏落落几竿修竹,高雅脱俗。
那一瞬间的失神,少年眸中极快掠过抹疑惑,旋即消失,恢复了原本的清明冷淡。
"白痴。"吐出两个字,便已又往下走。
身后,那个声音随风送过来了:"仙道彰,我的名字。"
没有回头,也未止住脚步,少年不经意的扬起唇角。
"白痴。"
声音与雨水交织到了一起。
沿着石阶一路走下山。
山脚,撑着把油纸伞的绿衣少年站在那。
"你,见到他了?"清润的柔和声音,介乎少年与少女之间,像风。
水绿的衣衫,用华丽的金丝银线在袖口织出了栩栩如生,腾云驾雾的金龙。
秀丽的容颜和声音一般介乎两者之间,却会在不经意间带出种王者的尊贵高傲。明亮如雨后碧蓝天幕的眸子,盈盈间似水流动着。
风华无双的绝色少年,浅色的垂发用雪白发带高束脑后,撑着把绘有七色牡丹的油纸伞,脸上噙着淡淡的如空谷无人处盛开的幽兰般清艳的笑容。
白衣少年点了下头。
绿衣少年便笑了道:"既然正事已了,那你剩下的时间就陪我四处走走吧,你一年难得回次京城,可不许拒绝我。"温柔纯净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白衣少年没有出声。
将他的沉默视为应允,绿衣少年浅笑隽然地伸出了手:"走罢。"
冰冷的眸子望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就那样径自走下去。
绿衣少年不以为忤地笑了,撑着伞在他身后悠然地走着。
那个惊鸿一瞥的陌路人,就随着飘落的山樱收进了记忆。
两年后,碎叶边城。
"元帅,京城八百快骑送来急报。"掀开布帘的将领对坐在书案前埋首於满案军机书卷的人道。
抬起了头,少年的脸,纤细的轮廓未变,只是那凌锐的气势让岁月淬炼得更加锋华锐利,似极出鞘的圆月弯刀,令人股栗。
月似的眸子,清冷更胜往昔,就那样不带丝毫杂质的望向对方:"嗯,念。"
"是。"对年轻统帅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不在意其中是否包藏怎样的秘密,将领撕开了火漆薰过的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笺展开念道:
"父病危,请速归。"
短短六字,让不明就里的人一头雾水,少年的脸色却变了下,眸中掠过抹诧异,站起身走下来,自将领手中接过信笺,再次阅过上面的字,便将其揉进了手心。
"传我令下去,加紧操练三军。"淡淡地下达了命令。
"是。"
转身走出营帐,马僮已经将白色的大宛名驹牵过来。
翻身上马,一场马缰,白马如风,将少年带向城外。
出了守城,便是辽阔的大漠,远处的群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黄沙上,镀下了层金灿的金粉。
尘土飞扬,疾驰而来的火红烈马带起漫天狂沙,瞬间至眼前。
勒住马缰,马上的骑士亮开了嗓门:"死狐狸,你来送死了。"
年轻的脸,有着粗犷的轮廓,刀刻般鲜明的五官,如烈火般炽红的头发,用根发带随便束在脑后,整个人便如同团火,可以烙进人心里。
握住马缰,白衣的少年静静凝视着他。
空气中似有两道流光交错闪烁,此消彼涨。
"臭狐狸,干嘛不吭声?"红发的骑士似不习惯他的沉默,有些别扭地动了动,扯开了洪钟般响亮的声音:"若是怕打不过本天才的话,就自动认输好了,本天才心胸宽大,不会和你计较的。"
薄薄的唇往上挑了挑,冷冷的迸出两个字:"白痴。"
"臭狐狸,你敢骂本天才白痴?"马上的骑士一挑怒眉。
纵身下马,少年清冷的眸子盯着对方,淡淡地道:"动手吧!"
悻悻哼了声,红发骑士跳下马,顺手抽出挂在马缰边刀鞘内的大刀。
古朴深色的大刀,雕出精细龙纹,一望便知出自名家之手。颇有份量,但在他手却是轻若无物,晃晃道:"狐狸,刀剑无眼,你自求多福。"
修长锋利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少年手一挥一扬,银色的软刃自袖内弹出伸展,明晃晃的剑尖跳跃着夕阳残红。
"废话少说。"出声时,流光闪动。
干笑了两声,红发骑士便也抡起了刀。
刀光剑影,交织着两条颀长身影,在落日中腾挪闪跃,带起黄沙激荡。
伴随着声金铁交鸣,身影一触而分,又回至各自座骑身畔。
"你输了。"少年淡淡陈述这个不变的事实。
"哼,总有一天,本天才会胜过你的。"恨恨地将大刀插回鞘中,红发的少年红着脖子道。
"等你打得过再说。"撤去内力,剑刃便蜷回袖内。
夕阳逐渐下坠到地平线后,夜色渐渐吞没了无垠大漠。
如弯勾的新月高悬在深蓝夜幕中,繁星闪烁。
"臭狐狸,怎么还不回去?大漠的晚上可不是你这瘦弱的狐狸受得了的。"明明是充满担心关切的话语,却硬要拗成满不在乎。
沉默许久,少年才开口:"我要回去,回京城。"
"回去,回去,那就快点......什么,回京城?"爆出声虎吼,红发骑士瞪大眼看着对面的人。
瞥了他一眼,手一撑跃上马,少年点了下头当作回答,便调转马头朝边城奔去。
"臭狐狸,你给本天才说清楚再走,狐狸......"怒吼着,红发骑士也跳上马,策缰追上去。
两骑快马一前一后狂奔在夜色下在大漠。
春夜,更深露重。上弦新月高悬漆黑夜空,扩散着淡淡的绯红光芒。
白色的山樱在夜色下闪耀着雪色的白。
空气中似乎都闻得到樱花的香甜。
"当--"清脆的声音,刀光闪过如流水般,轻灵掠过,斜斜地勒过最后一名刺客脖颈。
飞溅的鲜血沾上了刚开的樱花,白中带着殷红,艳得刺目。
使刀的人,看着倒下的尸首,取出方洁白丝帕,轻轻拭去刀上血迹。
青衣的年轻人,端正俊朗的脸,斯文的五官,全身上下都带着种温文儒雅的气息,只有过於高大的身形才会给人带来些许压迫感。
偌大的宅子中便亮起了一盏一盏灯光。
却仍是静悄悄的,悄无声息。
"花形,你的刀法又进步了不少,刚才那招"平沙掠雁"使得很顺手。"随着略带轻柔的温润声音,从黑暗中走出的人如此说。
年轻的少年,秀丽的脸上有着种淬练出不的沉稳睿智,幽蓝眼眸如水般沉静,全身都充盈着种高傲尊贵的优雅气息。
一件水绿的罩衣,没有穿木屐,裸露的足踝在月色中泛着柔柔白光。
被称作花形的年轻人微微挑了下眉道:"皇子,您没穿鞋便出来了?"声音很恭敬,但却带着些许的不认同。
"担心你,所以就先来了,不过看来我过於担忧了。"挑了挑眉,少年回答。
"皇子,您看。"
随即赶来的高大侍卫翻过几个刺客尸体,指着烙在额头上的囚字烙印道。
轻轻掠过一眼,少年望向年轻的男子:"你认为是谁的人呢?花形。"
浓眉微拧,男子回答:"依我估计,应该是二皇子。"
"嗯。"微微颔首,碧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了闪,轻笑出声,"老二还真是心急呐。"
"现在皇上病重,太子人选尚未落定,您一向最受皇上宠爱,危险自然多。"男子炯亮的眼睛望着他道,"众皇子皆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您更该小心。"
沉吟了下,少年才开口说:"那老七那边有何动静?"
"逍遥王府无任何行动。"
"老七果然聪明,"眸光闪烁,"看来我是众矢之及呀,只不过,全由我一个担负有失公平,也该送一些给老七吧,毕竟他才是我的对手哪。"
"皇子......"
"无妨,信送出没有?"
"十日前便已送出,相信对方已收到了。"男子眸光有些沉,"皇子,那个人真有如此重要?"
少年脸上扬起抹摄人心魄的笑容:"有他相助的话,天下在握。"
"若他不相助呢?"男子小心地问
眸子又是闪了闪,长睫轻垂下来,轻笑道:"那也无妨。"
"那又为何要他回京,若他为他人所用,岂非大患?"
少年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鞭长莫及?"
"是。"男子神色一肃。
"好了,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叫侍卫们解决便行了。"少年挥了挥手。
"是。"
夜渐深,少年仰头望着那轮弦月,轻轻地笑出声。
"别让我失望啊!"
柔冷的风,吹落满庭白樱。
绯红的樱花,开得如火如荼,纷纷扬扬飘落一地。
不大的庭院,倚着野山碧空,疏落有致的常青树木遍植其中,从枝叶的缝隙中可窥见淡蓝的天空。
六角的小亭,飞扬拔起,被丛丛怒放的华丽牡丹簇拥起来,肥大娇艳的花朵,妩媚却不失端庄,在绯樱映衬下,便愈加高贵。
一身宝蓝儒衫的年轻人,坐在亭内,望着小巧石桌上的棋局。
简单的服饰,没有繁杂的锦纹花络,仅仅用淡青绣线在宽袖上挑织出一竿葱郁修竹。散落几片青叶,悠然飘逸。
脸,还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间,从侧面望去,极似大理石雕刻出来般完美。眼眸一如幽海深不可测,带着点淡淡的优雅神秘笑意,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眉稍眼角都似会笑般地轻轻扬起,衬着脸,极度魅惑的吸引着人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去沉沦。
伸手拈了枚棋子,修长白晰的手指,从头到尾都透着种优雅闲适。
"王爷,黑衣的探子骤地出现在庭院间,对着庭中的人跪下去。
放下手中的棋子,年轻人转过身,淡淡笑了问:"有什么事?"
昨夜有刺客潜入四王爷府邸。
"哦,"年累人便挑了挑眉,待听下文。
"刺客全部为四王爷的贴身侍卫花形透所杀。"
指尖轻叩桌面,年轻人沉叭了下道:"依你所见,刺客是谁派出去的呢?"
"属下以为是二皇爷。"
点了下头,年轻人含笑道:"还有什么?"
"十日前,四王爷府派人送出八百里快信,依方向推测是送往边城。"
年轻人沉静的脸容起了细微变化,如平静水湎投下颗石子般,涟漪顿起。
"边城啊?"似自喃又似说给对方听,"他想送给谁呢?"
"属下斗胆以为他是送给镇守边城的三军统帅。"探子抬起头道。
形状优美的眼眸微眯,许久才道:"那位镇守边城的三军统帅是何许人?"
"王爷不知?"此话一出,探子便意识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噤声。
"无妨,反正本王是不问朝廷世事,不管民间疾苦,只知风花雪月的逍遥王爷。不知我朝的三军统帅为何许人也无甚奇怪,但说无妨。"
"是,那镇守边关的统帅便是被先皇册封为湘北王的流川王爷之子流川枫,在两年前流川王爷过世后接替其爵位,统领三军负责巡守边防。"
"流川枫?流川涓涓,殷殷红枫,好名字,不知是否人如其名?"年轻人道,目光有意无意间望向探子。
"流川枫迄今为止尚未正式回过京城,因此属下未窥过其颜,据民间私下传闻是个有着清月冰辉绝世风华的少年。"
眸光一闪,便回到两年前,在那铺满白山樱的青石长阶上,擦身而过的白衣少年。
那张脸,那身气质,可堪配这"清月冰辉"四字吧!
流川枫哪,能让心高气傲的老四看上的人,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千万莫让人失望才好。
扬起俊魅的笑容,挥挥手示意探子退下。
轻微脚步声自假山后响起,转出位风华四射的美女,明眸皓齿,美艳照人,细长柳眉间盈溢着不输男子的精明沉稳。
"弥生,你还当真来得巧呐!"男子含笑望着美女道。
盈盈在石桌前坐下,被他唤作弥生的女子轻启樱唇道:"你可知江湖中有天罗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