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所闻,那又如何?"男子扬眉笑问。
"刚才探子所言之人,便是其徒。"弥生美眸微闪。
"呵呵,那可果真是天之骄子啊!"男子扬眉笑道。
"他若相助藤真,那就是如虎添翼,势不可挡了。"美眸闪烁着干练的计算,"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藤真得到他。"
男子淡淡笑了,把玩着手中棋子道:"弥生你想得太远了。"
"你可是自有打算?"弥生试探着问。
男子但笑无语。
"既然你另有计划,那我也不必太过操心。"垂帘敛目,弥生笑得动人,"只不过,千万别小看藤真啊!"
男子抬眸望她,静待下文。
"虽然目前众多皇子都将目标指向他,但他的确聪慧,也深得朝中大臣赏识,也只有他,才是你的对手,相对的,你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他的眼睛,想必他也深知这众多皇新贵胄中,也只有你堪与他匹配,所以他不会放任你隔岸观火的。"
"弥生果然是女中豪杰,句句在理。"男子脸上笑意更深,"仙道自会有分寸。"
"我看你未必将这番话听进去,"弥生丢给他一枚白眼,相识多年,岂有不知他那颠倒众生的笑脸后真面目之理,却还是将担忧的事说出来了。
"若真遇见那流川枫,切记莫陷入太深,以免铸错误事。"
男子低沉的笑声轻起,惊动了樱底早莺:"弥生轻看我了。"
"现在言之尚早。"女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风起,吹落一地残樱。
雨一点一滴溅落。
炫白的白杜鹃,沾着雨珠,在营前道旁一丛一丛怒放着。
雨水中,有淡淡幽香,那是还在盛放与早春争艳的白色寒梅所散发出来的清香。
白衣的少年,戴着顶宽大的斗蓬,整张脸都笼罩在了斗蓬的阴影中。
"元帅当真要回京城?"撑着纸伞的将领犹不相信年轻的统帅所做的决定,再次确定的问。
"是。"吐出个单音,便如其决心般无可更改。
"臭狐狸......"随着士兵喧哗,雷鸣般的吼声响起。
红发的少年,连刀带鞘地闯过众多士兵的阻挡,一身杀气腾腾奔过来。
忠心的将领见状立即伸手拔刀腰畔的佩刀,却被少年制止了。
大步跨至少年面前,一双炯亮的黑眸狠狠的盯着少年的脸。
阻止不住他的士兵四下散开,围住他,却又因怕误伤统帅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来,做什么?"淡淡的声音,不起波澜。
"给你这只臭狐狸送行,哼哼,京城可找不到像本天才这么好心的人,睡觉的时候小心点看好自己的小命,免得被人家砍了还不知怎么回事。"明耳人都听得出的关切,经他说出不,却偏要拗得刻薄,好似不这样便有失自己的面子。
"白痴。"少年送给他的只有这两个字。
眉一挑,却没有发作:"反正你要走,本天才就不跟你计较这一回。"
咧嘴一笑,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笨蛋......"炽利的眸光在阴影下一闪而过,扬唇吐出的字简短刻毒。
"哼哼,臭狐狸,要是在京城混不下去就乖乖回来,本天才大人有大量,随时欢迎你到本天才的寨子当军师。"红发少年很有气概地拍拍自己的胸,大言不惭地当着众人面前吹嘘,却没发现身边的除了他口中所说的人之外,每人都铁青着脸,双眼喷火,大有将他大卸八块丢到沙漠里喂野狼的冲动,
居然敢让他们的元帅去他那个强盗窝当狗头军师,敢情这红毛猴子不是头脑空空就太自以为是,也不想想他们十万精兵,一人一口口水就可以淹死他。
"说大话前,先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做吧!"少年冷冷的嗤之以鼻,这个白痴,还当真想做一辈子的强盗头头?
他转头对身畔的将领道:"我走后,军中事务就交由你们几人来处理,记住,在没有我的消息传回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踏进京城。"
"是,元帅。"
"若有外族来入侵的话,就去找我昨晚告诉你的人,他会帮你的。"
"下官明白。"
伸手,将侍从捧出的金灿灿元帅官印及兵马调动符拿在手中,望了望,便将沉重的帅印抛向了红发的少年。
"这个交给你保管。"
接住沉甸甸的帅印,红发少年咧嘴笑了:"金子,看样子值不少钱。"
少年眸光一寒,冷森森地道:"你若敢将它弄丢或卖掉了,就准备洗干净脖子等我回来宰了你。"
不屑地撇撇嘴,红发少年得意洋洋地道:"本天才才不这么傻,有它在手,本天才可就是堂堂十万精军的兵马大元帅了,多威风。"
"元帅......"望着红发少年嘴角都垮到一边的得意嘴脸,年轻的将领担忧地望向了主子。
"他会收好帅印的。"明白他要说什么的少年淡然道:"相信他,就跟相信我一样。"
"是,元帅。"
压下斗蓬帽檐,少年转身便大步走开了。
"狐狸,保重好小命回来啊。"身后红发少年独特的嗓音传来。
伴随着士兵们对他的吼骂。
少年的唇角就那么往上扬起,勾勒出无人看见的笑的弧度。
雨一点一滴如丝扯落,夹着泥土气息扑了进去。
半开的门,对着庭院里半开或半谢的白樱花,雨水里带着淡淡的樱花香甜。
小巧香炉里,燃着外域传来的白檀香,独有的淡淡幽香弥漫着静寂的禅房。
黑衣的少年,垂眉敛目盘坐在蒲团上。
尖细的下颔,五官的线条皆极其纤细,却不可思议地带出种凌厉逼人的锐气,眼眸修长锐利,如刚出鞘的青锋般寒气迫人。
门被拉开了,僧侣打扮的男子解下滴雨的斗笠放在门边,脱下木屐走进来。
年轻的僧人,秀气的五官,透着种隔绝红尘的淡泊宁静,眼眸温润柔和。
几滴雨珠挟着樱花瓣飞了进来。
僧人在少年对面的蒲团盘膝坐下,垂下眼帘。
静谧无声,只有雨洒花落的自然之音传入。
许久,少年才扬起眉,冷冷地开口了:"枫呢?"
"你不能见。"僧人的声音轻柔却沉稳。
眸中掠过抹凌厉的杀气,少年的声音却还是淡淡的:"为什么。"
"情障未却,心无定,见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唇往上扬起冷冷笑意:"这个理由困了我四年,你认为还有用吗?悟。"
"贫僧法号八重。"僧人心平气和的道。
"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少年冷笑,"别以为出家就可以六根清静,脱离凡尘,莫忘了你姓流川,注定逃不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牵绊。"
"夜......"僧人睁开眸子。清澄眼眸流露出种被极力潜藏的冷傲。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悟,"黑衣少年站起身来,"就算你再怎么伪装也没用,因为那是你的本性,你改变不了的,所以也别妄图改变我。"
"你要去哪?"僧人沉声问。
"有枫的地方,"少年淡淡笑了,"我不管它什么天理伦常,什么道德世俗,我只做自己要做的事。"
"不准去。"僧人跃起身,厉声道。
扭头看着他,少年眸中杀气更盛,"有本事的话,就阻止我,反正我走定了。"
一扬袖,便头也不回地迈出去。
"你留下。"一拂宽大的僧袍,扬起劲风荡过。
少年身形轻晃音,已至植满樱花的庭院间。
垂下手,眼帘微闪,杀气一点一滴自少年周身扩散,慢慢的无形成风,卷住枝头绽开的花瓣旋下,在雨中狂乱翻飞,充盈着每一个空间。
"别以为你阻止得了我,悟。"修长的眸子缓缓睁大,凌迟般的杀气,弥漫在了风雨中,如风刀雨刃般袭向站在走廊上的年轻僧人。
僧人的脸色变得凝重,僧袍无风自动,涨起鼓荡,柔和如春日暖阳的罡气缓缓在身畔流动,抵御着一波波涌过来的杀气。
冷冷哼了声,少年倏地扬袖,荡出抹凌锐如箭的指风,穿透那如水中暖阳般温暖平和的罡气,击中了僧人的心口。
面色一凝,便倏地吐出了口血。
收起一身的杀气,少年冷冷盯着僧人道:"别以为你阻止得我,就算我们是兄弟,我也不会在乎的。"
拭去唇畔血迹,僧人凝视着少年,眸光微黯::"夜,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那又如何?"扬起冷厉笑容,少年一字一句的道,"除了他,谁也别妄想阻止我,否则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身形轻颤,僧人望着他,许久才又低下头,咳出口血:"我错了,不该让你困守四年,只徒然助长你的心魔而已,或许当初让你在枫身畔,会比现在好。"
"现在明白太迟了。"少年一扬袖,如黑飞掠,消失在了墙外。
伸手扶住纸门,僧人弯腰咯了大口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大师......"青衣的小沙弥从走廊那头惊叫跑过来,搀扶住僧人连声问:"大师,您没事吧?"
"没事。"轻拍了下小沙弥的肩,示意他不要慌,苍白脸上浮志丝淡淡笑容,"没事,了然,不要告诉主持。"
"嗯。"
垂眸望着庭中如被凌迟过的残花,僧人脸色黯然。
夜,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修罗,只守护一人,只为一人而活的修罗。
连续几日的雨终於停了,阴云散去,阳光便高涨起来。
天空是一片深远晴朗的幽蓝,而在那片蓝空下,一片翻飞的白茫茫,如冬天飘落堆覆的积雪,白得炫目。
那是正值盛放时节的白山樱。
微带湿意的平整青石街上,或深或薄地覆上了层雪白花瓣。淡淡馨香,盈荡在每一条街道。
匆匆行过的路人,也披了一身的莹白花瓣。
小摊商铺,都或多或少的插上几朵娇艳蔷薇,几枝妩媚艳桃或几道清雅迎春,兆示着这繁华时季的盛春。
高大华丽的府邸,朱红高墙关不住满园春色,红滟滟的杏花攀过高墙,将艳丽的花朵送出到墙外,妩媚如少女脸颊的女儿棠,更是将整树繁花都压过了红墙,向路人展现着动人风姿。
卖花的少女,鬓旁插上串香气四溢的洁白茉莉,挎着满篮的半开鲜花,沿街叫卖。
连风,也是柔的。
白衣的少年,走在街道上,宽大的衣袖随风轻舞间,袖上所缀红叶便宛若要流溢出来一般。
乌黑的发,被风柔柔吹过掠起,又轻徐地坠回雪白衣裳上。
眼睛,似月,高悬的月,清冷冰华;更像刀,圆月弯刀,霜刃锋华。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枫,在经过日晒雨淋霜冻后遥世独立的枫。
他本就是枫,独一无二的枫。
流川枫--
路人投过的眼神,有惊艳、嫉妒、爱慕......混合着各种人类应有的情绪投向少年。
静静地走着,任风拂过,落花飘坠,白与黑的搭配,是幅画,用淡墨渲染出来的透明的水墨画。
街道折转的尽头,牵着匹神骏白马的年轻人正用明亮的眸子望着走近的少年。
"在下越野宏明,奉七王爷之命,在此等候流川元帅大驾,请元帅上马,随在下前去王府一叙。"年轻人文雅有礼地道。
止住脚步,少年静静地望着他,眸子敛起了锋华,深邃得逼人:"你家王爷是谁?"
"逍遥王爷仙道彰。"越野宏明恭敬有礼的回答。
月似的眼眸中有火的光芒掠过。
记忆里的,那铺满白山樱的青石长阶,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一张带笑的脸,近乎白痴的笑。
"仙道彰,我的名字。"
是那个白痴吧!
仰头望了下飘落的樱花,少年跨上了马。
朱红的走廊,两畔盛放的牡丹含珠带露,雍容华丽。
满庭落花,细细碎碎,纷飞如雨。
小巧的火炉上煮着琥珀色的液体,碧色青梅在其中上下翻腾着,袅袅浮起的水雾,带着酸甜气息,弥漫了六角小亭。
优雅内敛的男子,信手轻拨面前所架的浅绿古琴,琴声轻泻,温柔如情人的轻呢侬语。
红袖添香,一袭水红罗裳的美艳少女坐在一畔手持碧绿的酒瓢,将琥珀色的酒液盛进了碧莹夜光杯中。
细碎脚步声传来。
"王爷,流川元帅已经来了。"俊朗的年轻人恭敬地道。
放下手中的杯,少女一双美眸望向男子。
按住琴弦,压下袅袅余音,男子站起来,微微含笑道:"有请。"
风起,白衣翻飞,挑起黑发随之起舞,白衣的少年轻无声息地自假山后转出。
有风,微寒。然而在他身畔,却是没有任何声音,虚幻的清冷,似连微风都会停止呼吸。
月似的眸子,与男子魅惑如夜色的深眸相遇。
"是你?"男子的声音温柔轻魅如风,扬起了淡淡优雅如夜色的浅笑。
两年前,深山古刹,铺满落樱的石阶。
不经意擦肩而过的少年,和那满山的白山樱收在脑海记忆中。
流川涓涓,殷殷红枫。
"白痴。"微扬起唇角,少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男子只是浅笑。
明艳少女站起来,朝少年盈盈一拜道:"民间传言,流川元帅有堪称"冰月清辉"的绝世风华,今日得见,果真名副其实。"
冷淡透澈的双眸从她身上掠过,不带丝毫的温度,那份属于圆月弯刀的霜刃风华掩盖在了冷漠淡泊之下。
"这位是相田弥生,乃宫中的礼仪女官。"含笑的男子替少年介绍着。
"流川元帅远来是客,请入内坐。"相田弥生皓腕轻抬,做出请的姿式。
走进小亭,在石桌畔坐下。
端起碧莹玉杯,放在少年面前,男子轻笑道:"这是用陈年花雕加上青梅煮沸而成,香醇酸甜,别有风味,请君一尝。"
盯了桌上夜光杯中的澄澈液体一眼,少年开口了:"我不喝酒。"
怔了怔,男子便轻笑了起来道:"古人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流川君不会饮酒,倒真是可惜了。"
少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既无忧,又何须喝它?"
"说得好,"抚掌轻笑,男子道,"既然流川君对美酒佳酿不感兴趣,那仙道就献丑弹奏一曲,博君一笑。"
言毕,修长的手指一翻一挑琴弦,拨出几个单音后乐音便自他手下流泻出来。
温柔的琴音,让人想起了江南的杏花春雨轻柔美丽,却又挟着轻愁,一点一滴渗透心内,淡淡的,泛起微微漪涟。
奏至高处,琴音一折一转,带出无尽相思,百转千折黯然销魂,一任闻者失色,勾起无数别离相思意。
少年的脸容,平淡冷漠,却并不受琴音影响。
声尽,弦落,余音依依盘旋。
按下琴弦,男子微笑道:"不知流川君对此曲有何高见?"
瞥了他一眼,少年伸手自他面前抱过横琴,置於膝上,指尖轻挑。
乍起的弦音,清清冷冷的,宛若初暖却寒的初春,流水破冰,积雪消融,虽冷,却带出无限生机,让人向往那冰寒下的温柔平和。
音骤起,如银瓶水破,流泻一地,清狂自如。
"好一曲《清狂》,"男子击掌轻叹,"流川君果然是才艺双绝,令人佩服。"
压下余音,少年将琴送回他面前,站起了身,淡淡道:"相思须有心,王爷既然无心,又何必相思。"
说完便转身走出小亭。
"仙道,你不留他?"相田弥生轻启红唇问。
男子哑然失笑道:"他既已知我,又何须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