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本就被她的爆发给镇住了,竟然半天都没有人反应过来要去阻止,直到展昭被她这样扔了出去撞伤了头,才有人回过神来,卢方第一个跑过来,拨开她的手扶起展昭,虽然急了却也骂不出口,只说道:"你疯了?"
丁月华想自己大概真的疯了。
卢方扶起展昭,拂开面上的散发看时,他的额头已经撞出了一块淤青,原本平静的面孔开始微微的抽搐,下唇被咬紧,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展昭!"卢方看出异常,急忙唤他的名字,众人也都挤身过来,丁月华看着展昭的眉头微微皱起,眼帘内透出了水般的光,立刻扑了过去,一把从卢方怀中抢过他来。
展昭在她怀中还未躺定,突然张嘴,竟吐出一口黑血来,喷了丁月华一身,显然是在胸中淤结已久,经过刚刚那几次剧烈的震动,竟引导他将淤血吐了出来。
一见这情景,满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半分气也不敢吐,只见丁月华将展昭轻轻的放回床上,低头看时,展昭眉头轻挑,竟睁开了眼睛。
丁月华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微弱的笑。
"你醒了,就好了。"
......
第 6 章
我,真的忘了他了。
丁月华的侧脸紧紧地贴在展昭的背上,所以他说的话,即使那么轻,却还是那么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好像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声音。
"我,真的忘了他了。"
渐渐的,感到环住自己的双臂放松了下来,越来越松,越来越松,可以活动了,他慢慢的转过身,丁月华抬头看着他。
展昭是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看自己的未婚妻--丁月华本是那么的美。
她脸上的线条本是圆润如珠,柔美清和的,而此时,竟消瘦得连颧骨都高高的立起;她原本很白皙,很光洁的皮肤,此时也因长期的疲劳而黯淡无光,不仅容颜,连发色竟也显出枯黄之兆。
展昭伸手去轻轻抚上她的长发,撩起一缕,幸而那发丝还柔软如水,在他指缝间带过一阵凉风,便泄下了。
缘如水......
"昭哥。"
丁月华轻轻唤了他一声,这样的展昭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害怕,因为她经历过他之前怎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要放弃生命的决绝,所以此刻的平静,几乎已经让她心死。
她知道,怀中抱着的,是她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地展昭。
"我真的忘了他了。"他对着她朦胧的泪眼,突然挑起了纤巧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最绝美的笑颜--"但是,我就只记得了一句话。"
......
"猫儿,你相信吗,我们有半生的缘分......"
那天晚上,白玉堂轻轻地咬啮着他的耳垂,喷薄而出的滚烫的气息把他的脸都蒸红了,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任由这个人在身上肆虐--后来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就是被这句话给诓了去。
我们有半生的缘分。
现在再回想起这个人的这句话,竟是浮生梦一场。
如果真的有缘,为何要这样相遇,再这样分离;如果真的有缘,为何要那样说,却这样做;如果真的有缘,为何你要离开,而留我一人。
白玉堂,你主导的一切,太残酷了。
他在阳光下微微笑起来,那样明媚的笑容,连根根睫毛都被映亮了,似乎是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阳光般的,丁月华直觉的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找不到展昭了。
怀中空空的,如同她所存在的世界--有人来,也有人走,留下的不过一阵抓不住的喧嚣。
而展昭就这样,带着那滴仿若泪水的白玉,从她的怀中,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展昭去了哪里,因为从来没有人去问见了他最后一面的丁月华。
他消失得那样彻底,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最后连丁月华自己也有些模糊了--展昭真的就这样不见了?
展昭真的不见了?
还是,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可是,耳边的那句话,是谁说的?
我和他,有半生的缘份--
下半生!
第 7 章
白玉堂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得有些可怕,耳边还回响着那些学生们震耳欲聋的口号:
还我东三省!
丧权辱国二十一条!
......
他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高高的鼻梁,这样一用力,才发现手腕也已经酸痛得几乎不能动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放松全身的倒在了床上。
这个木板房还真是没什么隔音效果,楼上那两个流着鼻涕的小鬼跌跌撞撞跑来跑去的脚步声简直像踏在他耳边一样,在码头做工的父亲一个月才回家一次,那个又怀孕的母亲肯定是没有精力去管了;对面的小阁楼里,好不容易搬进来一家有留声机的,便天天晚上都听着一个甜腻得女声唱:我要忘了你......
真是的,又没法睡了。
生在这样的乱世,白玉堂有的时候在想一定是前世造了些孽,不然为什么会出现今天的情况--他是中国人,但民族大义对于一个急需吃饭喝水的人来说似乎有些形而上了,他平时总是开心的,在邮局里笑笑这个闹闹那个,但没有人看到他的笑脸下那么冰冷的心,即使那些热血沸腾的呼喊与情景,依旧无法激起他半分热情。
除了一双眼睛......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又狠狠的晃了下脑袋,那双眼睛还是很清晰的在眼前恍惚着,好像篆刻在了这间屋子里,时时刻刻都注视着狼狈的自己。
白玉堂神经质的微笑着,伸手在空中划着圈圈:
"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每天骑着自行车到处去送信,下了班还要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老家伙到处去晃荡,冬天临近了,刺骨的寒冷渐渐的浸到人心里来了,只要想到那双眼睛,他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下去--再艰难也可以坚持下去。
但是,也真是累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渐渐失掉了神志,只想就这么睡去吧,好好的睡一觉,明天,继续去送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信,继续去找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再看到的眼睛--肚子空空,就饿着吧。
还睡着,却恍恍惚惚的听到笃笃的敲门声,但自从自己搬进这间小破屋之后,从来没有什么人来访过,一定是饿得狠了,幻觉--便翻身接着睡,门外似乎也安静了一阵,但没过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听起来格外的用力,像是故意要把人从睡梦中吵醒一般,接着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跑远了。
白玉堂有些困难的挣扎了半天才睁开眼睛,从床上腾的跳了起来,几步走过去拉开门--
一只纸箱子,上面还用很精致的丝带绑了一封信,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信封上工整的写着:白玉堂先生亲启。
白玉堂的第一个直觉是是个女人送来的。
他向两边看了看,却没有人,很明显刚刚那阵脚步声,就是送东西来的女人走开的声音,咯噔咯噔的,应该是一个穿着高跟鞋,笼着皮草袖笼子的时髦女郎吧。
但眼下的纸箱和信,和他会有什么关系呢?
他有些疑惑的把纸箱子带那封信一起抱起来,再四下看看,的确没有人,便转身回屋,脚在背后一钩把门关上了。
拆开那箱子,里面竟又是好多封信,但信封上却不是他的名字,反倒是很工整的写着:
XX街XX路XX号 展公馆
展昭 先生(启)
也没有落款。
这个地址,这个名字,展昭,白玉堂几乎是立刻在记忆中找到了答案,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往这个地址去,到那里的邮箱里投下一封信。
每一天都投递出去的信现在全部到了自己的手上,有些奇怪,白玉堂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谁陷害,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碌碌的人,谁又会有那个时间来陷害自己。低头看那些信--还很新呢,除了被裁纸刀很仔细的裁开缝口,其他的地方几乎连一点褶皱都没有,他顺手拿起最表面上的一封信,抽出信纸展开一看--
一片空白。
竟然是一张白纸。
直觉的有些发怵,反复的看了看,的确一个字都没有,于是又手忙脚乱的连拆开好几个信封,打开里面的信纸,雪白的,仍然是一个字也没有。
白玉堂捏着一张白纸,呆站在桌前好久。
半晌回过神来,他立刻在信封堆积得有些杂乱的桌上乱翻找起来,总算找到了那封系在纸箱上的,写着他的名字的信。
也顾不得拿裁纸刀来裁开缝口,他直接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谢天谢地,透过窗外路灯淡淡的光,看到了字迹。
白玉堂便打开了许久没有开过的灯,坐在桌前,展开信读起来,这封信的纸张还是雪白的,字迹很纤细,像是个女人写的,但笔锋又显得刚毅了些,字与字之间有着淡淡的连笔,显得格外的行云流水,凑近看时,甚至闻得到信纸上淡淡的药香:
玉堂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这是一个快要面临死亡的人,对于他深爱了人生最后一段时间的人,最后的请求。
白玉堂只看到开头的这几行字,便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一时间连知觉都没有了,周围的一切也都恍惚起来,唯一清晰的是眼前,手中那几页信纸。
怎么会这么悲伤的?
他怎么会突然觉得,自己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第 8 章
玉堂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这是一个快要面临死亡的人,对于他深爱了人生最后一段时间的人,最后的请求。
我深爱着你,从知道我快要离开这个人世间开始。
或许,不,是一定的,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为了你而活过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看到你,看着你在车上快乐的笑,看着你把信投入信箱里时简单的一眨眼,看着你靠着信箱点燃一根烟时被烟雾遮盖着的淡漠的眼神,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或许,我们之间的相遇,你也忘记了。
但我是不会忘记的,那改变了我余下岁月所有意义的一天,我去医院拿我的体检报告,你知道吗?绝症,那是我得到的答案,在看到报告上的结论时,我直觉的就想冲进楼下滚滚的人流中,让那些人踏过我的身体,把一切都碾碎,都破坏。
是你拉住了我。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其实我已经快要忘了,你是怎么冲到我背后,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回你的身边,你是不是还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我?我真的快要不记得了,但是,我就是那样爱上你的啊。你的眼睛,清凉得好像那天的天空,没有阴霾,不论你看着谁,看向哪里,带过的都是嘲讽的凉得透彻的光。
可是,我看到了温暖,在你的眼睛的最深的地方,我看到了温暖,不知道那是转瞬即逝的,还是被你埋得太深,我没有再在今后的岁月里看到,但是,仅仅那一瞬间,足够让我忘记一切,忘记自己快要死去的事实,那么冲动的爱上你。
玉堂,我爱上你了。
可是你不知道。
我注意到了你的装束,我知道你是邮局送信的邮差,我请求我的未婚妻月华去邮局查到了你的地址和名字,你不知道,我要天天念着你的名字才能入睡,要念着你的名字才能喝下那些苦涩却仍然挽留不住我生命的药水,我的健康一天天从身体里消失,就好像我的肉体一天天的瘦弱下去,我本是那么健康,那么快乐的人,我对我充满无数可能的未来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憧憬,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幸而有你,玉堂,你的名字伴随我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光。
然后,在明白无论什么样的治疗,什么样痛楚的代价都无法挽回我生命流逝的脚步之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不要再浪费那些时间去延长这无谓的人生,我宁肯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一些有意义的事,让我既是死后,即使灵魂消失后,记忆也会无悔的陪伴着灵魂消散的事。
于是,我开始给自己写信。
但,那哪是什么信啊,一张张空白的信笺被我仔细的叠好,塞进信封里,我在信封上端正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拜托月华去把信投到邮箱里,然后,整天的坐在门边的窗前,让厚厚的窗帘挡住我的身体,可是,总有那么一条缝隙,让我可以看见外面,看见一个快乐的邮差微笑着骑着车停在我的房前,他把信投入我的邮箱里时总是会简单的眨一下眼睛,有时候,当他觉得累了或者有多余的时间,他会靠在我的邮箱上,拿出一支香烟点燃,袅袅的烟雾升起,渐渐的遮盖住了他清凉的眼睛,我总是很努力的在里面搜索我曾经熟悉的温暖。
是的,玉堂,我每天都在我的窗前看着你,等着你的出现,看着你微笑,眨眼睛,吸烟,我甚至在深夜里会把这些细节全部在脑海里重演一遍,让自己再多爱你一次。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男子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绝望而固执的爱着你,这样的爱情像我每一天看你的眼神,婉转逢迎,没有任何的奢求,但请你相信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更爱你,不论男人女人,因为只有我,是用生命中最后,最重要的时间那么紧密地联系着你,牵挂着你,我是用我的整个生命在爱你。
不必担心有人在骗你,有人想要戏弄你,玉堂,因为你随时可以证实一个人对你全部的牵念,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去证实,因为不希望你意识到我对你的爱的那一天就是你失去这一切的那一天,我甚至无法留下任何什么给你,除了这封信和我的记忆。
玉堂,你会在自己的记忆中想起我吗?
你会明白吗?b
玉堂,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我在天堂,爱着你。
......
第 9 章
白玉堂用力握下刹车把手的时候,听到了脚下"哧"的一声,车骑得太急了,现在突然这样刹车,肯定受不住,说不定车胎都被磨坏了。
不知道明天再去上班的时候会不会被老张头骂。
他有些好笑的觉得自己怎么还会想这些事。
但如果不想的话,他怕自己会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个地方,这个公馆,太熟悉了,每一天都很准时地从大堆的信件中整理出一封属于那个人的,然后仔细的把信放进挎包里,从名字上就知道,展昭,这一定是个干干净净,坐在台灯下喝着清茶,看到他来会微微笑的,清水一般的男子,所以总是很小心的保存他的信,小心的抽出来放进他的邮箱里,做完这一切,才会松一口气,然后靠在他的邮箱旁边吸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总是很容易的看到那双眼睛,忽闪着在眼前,牵动着他。
然后,很奋力的去送信,再到处寻找。
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起步慢慢走过去,还没走近,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个味道--死亡的味道。
远远可以看到,那里搭建的一个灵堂,虽然豪华,但规模不大,来得人不少,但都很安静,似乎也很契合这里主人的性格,大家默默地站着,坐着,忙碌着各自该忙碌的事,白玉堂远远的看着,似乎那是一个世界,而他,站在那个世界的外面。
找到了吗?
突然,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的声音,手上笼着皮草的袖笼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时髦小姐,但是,她的脸上很幸运的没有那种骄纵的表情,反倒很平静,甚至很淡漠的,和现在外面的天气一样。
白玉堂看到她的时候,像是看到了熟人一样,似乎笑了笑,很熟稔的。
她也淡淡的挑了挑唇角,似乎想笑,可是终究,笑不出来。
她说:"我叫丁月华,是他的未婚妻。"
白玉堂点头:"嗯。"
她说:"要进去看看吗?"
侧了下身,似乎是希望白玉堂能就这样走进去。
但是,白玉堂却只是抬起了头,把原本放在她脸上的目光投入到了里面去,最终停在了那张遗像上的那双眼睛上。
和他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完全的重合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看着那个消瘦的身影,茫然无措的似乎连灵魂都被抽离了一般,就要向那滚滚的游行人潮中走,心中一悸,他几乎是立刻就跑上前去抓住那只细得不像样的腕子,把他拉了回来。
他的手挽住了他的腰,瘦弱得仅盈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