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三生缘————沈旭冰
沈旭冰  发于:2008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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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展昭醒来的时候,丁月华昏了过去。
不过在昏过去之前,她还是坚持着,对眼前那双如深水般的眸子挤出了一丝非常微弱的笑,说:"你醒了,就好了。"
虽然之前想了无数次,要在他醒来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怎样才能不让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种会让人心碎的悲伤,但真正事到临头,自己却那么虚弱的,就这么临阵脱逃了。有的时候丁月华会忍不住想,难道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还是,怕去面对什么?

其实她不用怕的。
在她也醒来之后,丁兆惠就第一时间告诉她,不要再去想白玉堂,一点都不要去想。
"连展昭都不想了,你还想那个人做什么?"
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一脸平淡笑容的展昭,背后还有朦胧的阳光挥洒开来,仿佛是他的羽翼,一直以来,丁月华都觉得展昭是随时会从身边飞走的,不管有没有翅膀--但看他现在的笑容,竟然有了一种如同深山中的野花的淡然和乖巧,从容得让她都不知所措了。
他已经把关于白玉堂的一切,全部忘了。
丁兆惠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丁月华不知道那是自己早就听到的,还是这个时候他才在耳边轻轻地说出来。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除了白玉堂,其他的他又都记得,连四鼠都记得,独独少了白玉堂,所以,我们不要再提起这个人--连四鼠,都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
等丁月华抬起头的时候,展昭已经走到了床前,丁兆惠很识趣的起身离开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等这样的相处,等和这样的展昭相处,等了多久。
"你还好吧?"
"好。"
"如果,身体还好的话,那么--我们--"
丁月华看着他低下头,但垂落下来如水的发丝还是没能挡住脸上涌起的红晕,几乎已经烧到了耳根。她知道展昭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一定是几位哥哥在他醒来之后说了什么。
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这样脸红下去,好像连血都要从皮肤里渗出来一样,于是还是自己先开口了,"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心里很明白,这是偷来的幸福,这是自己过去所不愿的,但--
"好--好的。"
这并不是回答了她的话,但双方却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看他似乎如释重负的一笑,有些羞赧的要她好好休息,其他一切事情会有人打理,便要转身离开,丁月华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抓他的手腕,但慢了一步,只捏住了他的衣袖,深蓝色的衣袖拽在手心,有一种奇怪的柔腻的感觉,仿佛他往常的笑容,淡淡的仿若此时他身后辉映的阳光。
"那个--他--"
"什么?"
丁月华只看到他脸上不解的神情就明白了--这个名字,已经被念了太久了--他们把完整无缺的展昭从满身负箭的白玉堂怀中硬生生的挖出来后,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展昭还不停的叫着这个名字,丁月华一直守在他身边,却也数不清究竟叫了几千次,还是几万次。
是该,全都忘记了吧。
她又伸手去,拂开展昭额前垂下的发丝,一处瘀青显露出来,在他光洁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突兀。
展昭却是有些惊讶的,立刻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丁月华的手从额头往下滑的趋势,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与自己严守男女之仪的丁月华会突然做出那么亲昵的动作。
"你--"
丁月华看着他的样子,无力的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那个名字,终究还是不要再提了。

"白玉堂!"
"哎,什么事?"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于是就好自然的答应了,答应了之后才知道不对劲,抬头一看,一个蓝色的纤瘦的身形已经站在大门口,阳光从他背后挥洒开来,仿若羽翼。
"你是--"
这个身影一拱手,更看清了他纤瘦颀长的身形,"在下开封府,展昭。"
白玉堂再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是这样与那个和自己八字犯冲的御猫展昭见面,为了防止他上岛取回三宝,白玉堂忙前忙后的在陷空岛沿海各处及附近的林中布满了机关陷阱,心想就算那展小猫过得来,也肯定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气势上自然输掉一截。
现下看来,此人竟是毫发误伤!
"你--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走大路。海岸到这里,不是只有一条大路吗?"
他说完这话,白玉堂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酒险些将自己呛倒,而他已起步走了进来,原本阴暗中看不清的轮廓在白玉堂眼前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后来白玉堂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是在第一眼见到展昭的时候,就已然爱上他了。
白玉堂一生自负的除了一身上天入地的本事,自然就是他的容貌,眉如剑,目若星,仿佛是在出生前经过了最完美的雕琢,不是自恋,而是有充分的理由去自信--见到展昭后,他明白了,只有展昭那样的男子,才能让这样的自己为他颠倒终生。
展昭绝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美男子,五官完美到笔墨都难以勾摹,但一眼看过去又一点都不突出,反而安然的有了一种和谐之美,如同暖玉一般尽现温和之气,只是远远的看着,都能被感染到,白玉堂再也生不起争斗之心了。
然后,然后陷空道五义第一次面临土崩瓦解的危机,他的四个哥哥全部一边倒(其实都是卢大嫂在见到展昭第一眼后就在背后一手操纵的结果),逼着他乖乖的跟着展昭回开封府衙归还三宝,开始白玉堂还赖着死不答应,最后四哥蒋平一出手了事--竟将他一把丢进了河里。
展昭从第一次看到白玉堂留下的"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的字柬,便知道这人不过是寻着自己御猫的封号来闹事的,并非真心为恶,倒也从他的所作所为中看出一些江湖中人的真性情,心中不免起了一丝钦佩之情,如今见他这样的被狼狈的丢下水,一时也急了,伸手就想阻止,谁知一旁大鼠的老婆,那娇滴滴的卢大嫂急忙拦住了他,笑道:"展护卫你就别急了,我保证五声之后,老五会乖乖的跟你回开封府的。"
"五声?"展昭不解的看着她,再看向其他三鼠自信满满的脸和大鼠有些发青的脸(老婆这么偏外人,谁的脸能不青啊?),正待询问,已听到这五个人齐刷刷的数道:
"五--四--三--二--"
果然,"一"字还没出口,就见那河水中,一只手高高扬起,手里举着身上的一片白布--扬旗投降。
原来这锦毛鼠白玉堂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却偏偏是旱鸭子一名,几位哥哥虽然武功不及他,但平时要管他倒是轻而易举,只要往河中一扔,任凭他再是倔强也得乖乖投降。
于是,坐在从陷空岛开启的大船上,虽然有些气憋哥哥们那么不道义,但看着站立在船头衣袂飞扬如仙的展昭,白玉堂还是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挖到宝了,于是走到他身后,调笑的在他耳边轻轻道:"怎么不坐进去,小猫,怕了你白爷爷?"
虽然被四位哥哥和一个大嫂吃得死死的要他伏法,但口头上的便宜如果都不捞点回来,他白玉堂这次可真是亏大了。
但是,没有他意料中的回眸微微一笑,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反击,展昭是准备回头的,却在还没有看到白玉堂的脸,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竟直直的仰面倒下,幸而背后白玉堂眼疾手快的接住他,否则这一栽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猫儿!猫儿你怎么了?!"
看着他微颤的睫羽与苍白的脸,白玉堂不敢相信这就是之前那个在陷空岛上与自己曲意周旋,看似温文儒雅实则坚毅如钢男子,他当然不知道在来陷空岛寻三宝之前,展昭为了追捕近来在开封肆意作案的采花贼,已经两天不眠不休,算到如今,整整四天时间几乎茶米未进,也未曾合过眼,加之身上的旧疾,刚刚上这大船的时候已经感到有些不适,于是一直站在船头吹冷风,并暗中运气调息,就是为了撑过这段时间,坚持将白玉堂带到开封府,但白玉堂刚刚的一句调侃,却是乱了他的心神,一股真气走岔,是以导致昏迷。
白玉堂抬头看看,船已驶进浅水区,离码头不过十来丈距离,便一把抱起怀中的人掠身而起,在水面上三五个起落,人便已落到码头上,回身对急步跑到船头的下人道:"回去告诉大爷,就说我去开封府办事,事成自会回岛,叫他们不用观念。"
说完,也不等别人回一句话,便自顾自转身抱着展昭飞跑离去。

丁月华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白玉堂。
人与人之间的感知是奇妙的,或许情人与情人之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感觉,但即将成为情敌的人却能第一时间在茫茫人海中感觉到对方给自己的压力和未来的威胁,所以帮助展昭将最后一名漏网的采花贼捉拿归案准备离开开封府的丁月华突然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白衣如雪的青年怀抱着展昭一路急跑过来。
而白玉堂,心急如焚的跑了两三里地没有停下来歇一次脚,却在开封府衙门口突然顿住了身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月白衫子,一脸英气的美丽女子用一种很重的眼神盯着他看。
两个人都同时在空气中嗅到了火花交激的气息,带着危险的预告。
第一个把目光撤开的还是丁月华,因为她注意到白玉堂的怀中,展昭突然皱了一下眉头,急忙要走过去看视,而白玉堂也感到怀中人轻颤一下,见那女子要走过来,立刻起步向衙内走去,并且大声叫人来帮忙了。


第 2 章

丁月华可以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展昭,而是一个人找到了四鼠暂住的西厢去了。
门开,第一眼看到的是蒋平两只肿得好像桃子一样的眼泡,蒋平看见是她,似乎也愣了愣神,直觉得就想关门,丁月华立刻伸手撑住门板,"蒋四哥!"
叫了他,终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就顿住了,蒋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轻叹了口气,放开要关门的手转身进了屋子,丁月华这才有机会走进去,抬眼一看,其他三鼠都围着屋中央的圆桌坐着,看她进来,个个的身体都有了一丝颤迹,但始终没有一个人说话。
丁月华站在他们面前,之前想好要说的话此时一个字都吐不出口,回想起自冲霄楼破后的这段时间,四鼠所承受之重大概是她丁月华以生命也无法背负的,看着她那样守在展昭身边,听着展昭不停的呼唤白玉堂的名字,接受展昭醒来后忘记白玉堂的事实,面对现下的喜事,四鼠能忍到如今,只怕已是人之极限了。
双方久久的对立,最终还是丁月华深深一拜,道:"多谢。"
不论多少感激,多少愧疚,都只能融入这两个字当中了。
一双稳重的大手扶起了她,抬眼看时是卢方憔悴得不复从前的脸,微肿的眼中满是血丝,看着他,却是没有丝毫恨意。
"五弟既能以身护他,必是宁死也不愿他受到丝毫伤害,这样的结果,倒是遂了五弟的心愿,乃是我等所乐见。"
只听完这句话,丁月华便感到眼泪涌了上来,喉咙也给堵住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过面对白玉堂血肉模糊的尸体时的四鼠,已经完全没有了感知,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今天要他们面对自己与展昭的婚事,回想起当初展昭与白玉堂的种种,自然更是煎熬。
被卢方扶起,再看背后的三鼠,个个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丁月华轻轻一揖,转身走出了西厢。

走到正堂前,就看见一个纤瘦的人影立在屋檐下,正轻轻抬起右手,丁月华只觉得心中一动,就停下了脚步。
展昭比过去更瘦了。f
即使是自己专为他缝制好的长袍,也显得那么宽大,尤其当带着微微细雨的风吹过时,她几乎觉得衣服触碰不到他的腰肢,只担心风再猛烈些会把这个人带走一般,这样想着,她便急忙走了上去。
展昭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先是把右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然后转过身来,丁月华看着他长发飞扬然后微笑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梦而已,梦中有白玉堂,有展昭和白玉堂经历的一切,但梦醒之后,展昭还是和以前一样,清静单纯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走近。
她看着他微笑的样子,问他在干什么。
她走过去,问他在干什么,展昭微微一笑,把右手伸出来舒展开,说道:"你看这玉,形状有些奇怪。"
一块小小的白玉正躺在他宽大的掌中。展昭的皮肤偏白,尤其近段时间,苍白得几乎透明,所以乳白色的玉石在他手中显得格外的耀眼,仿佛是集结了他身上所有的苍白凝结而成的一滴泪。
这块白玉竟然是眼泪的形状。
驱邪避祸的玉石,没有人会愿意把它雕琢成眼泪的形状。
展昭看着手中的玉,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醒来就在我身上。你看这玉,怎么有些--"
说话间,才突然感觉到丁月华的气息有些紊乱,抬头看时,她却是趁着两人靠近了,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
展昭的眼睛生得很美,不仅形状秀丽,轮廓清晰,眸色也很特别,如同一泓清浅的春水,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会明白,展昭的眼睛在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寒潭,他可以掩藏任何不愿让人知道的情绪在里面。还有他的睫毛,男子少有这样长而浓密的睫毛,连俊美如白玉堂,也不曾在眼睛上这样的出色出彩,尤其当展昭垂下眼帘专著的看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而他轻颤的睫毛仿佛扑飞的鸟儿的翅膀,随时会离去--
不由自主的,丁月华伸手去,覆在了他的眼睛之上。

展昭睁开眼睛之前,先是试着捏了捏拳头,感觉全身筋脉通畅,四肢五体无一不舒展,看来稍作休息已好很多。
于是便睁开眼睛准备起身,谁知这一睁开眼睛倒是给吓了一跳,一张脸忽然在眼前放大,虽然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但再好看的脸在人眼前这样放大都不会太好看,于是展昭倒吸一口冷气,竟又一头栽回了枕头里。
白玉堂看他的样子,自然好笑,于是道:"病猫,醒啦?怎么,看到你白爷爷被吓成这样。"
这时展昭才算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一路行来也深知这人好玩,唯有在心中暗暗叹口气,一句话不说就准备要起身,谁知眼前这人却似乎是专门来找麻烦的,看他要起身,整个人就伏了上来趴在胸口上,展昭吃力不准,又被他压回床上去,展昭心中一急便咳嗽了两声,问他:"白玉堂你要干什么?"
白玉堂嬉皮笑脸的道:"忙什么,让白爷爷看看你再起来。"
虽说同为男子少些顾忌,但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暧昧了些,更何况展昭生来孤洁,少有与人这样接近,现下白玉堂这样调侃于他,还未想到怎样对付,倒是先红了脸。
他这一脸红,白玉堂不知怎的心中也微颤起来,原来调侃人,就是要将对方搞得进退两难,羞赧难当才好,但看到展昭现在这样,苍白的脸上浸出一片殷红,竟好像是血要透出皮肤了一样,长长的睫毛一颤便盖了下去,在脸上映出一排阴影,忽闪着遮住了眼中流离的光,白玉堂似是慌了手脚一般,却并未让开,反倒更贴近了他。
猫......猫儿......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便想要叫出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两声响,倒是正好能让两人回过神,展昭这次反应得快,一边答应着一边用双手撑开白玉堂的身体让他坐直,然后自己也急忙立起身来,却因为起得太猛头发沉,差点就撞到白玉堂的肩上。白玉堂急忙偏一偏身子,双手一展竟然就接住他揽入怀中。
丁月华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如果说第一眼看到白玉堂隐约感觉到的敌意还有可能是错觉,那么此刻这样的情景下白玉堂竟然没有丝毫慌乱反倒很坦然地面对她质问的目光,丁月华就明白自己有了对手了,不论男女之别,没有伦理可讲,他们的交集就在那个急于从白玉堂怀中要挣扎出来的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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