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子在娱乐圈看多了俊男美女,但不得不承认流川的俊美难有敌手,于是说:"当然。这和冬眠有什么关系?"
三井走到书橱下的柜子里取出了本影集。彩子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本影集。因为三井是个艺人,他的照片、录像带非常之多,但显然这本不是他的工作照。
三井翻到某一页:"你过来看。"
彩子走到他身边,看他所指的照片。那是一张看来有了年月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国中校服的一头蓬松乱发、表情呆滞的少年,身材单薄,是那种毫不起眼的男生,甚至显得有点自闭。
她吃惊地问:"这个男生不会就是流川先生吧?"
"只见过现在的流川的人,不会相信这个自闭男生就是他的。我第一次见到流川,是高中一年级,想到这么古怪的男生要做自己的弟弟,我当时很不高兴,觉得很丢脸,还被爸爸大骂了一顿。爸爸不知中了什么邪,比喜欢我还喜欢他。"
他翻到第二页,是穿着高中校服的流川,除了脸长得更加清秀,还是那样淡漠的表情。接着是篮球社的集体照,他在一干运动男生中显得有些特别,但绝不算突出。
三井翻到了最近的一张,是流川在法庭上的照片。这时的他已经脱胎换骨,像个精英人士了。
三井合上影集,得意地说:"这才是流川的真面目,不管他现在有多嚣张,以前不过是个连他母亲也嫌弃的自闭小孩。"
"三井,你现在很恨流川吗?"
"当然!爸爸总是拿他和我作比较。我为什么不恨这个冷血怪物?他简直就是人类公敌。"
彩子默默地看着他:"那么,这些照片该怎么解释?恨一个人会收集他的成长照片吗?会这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吗?"
三井站直身子,每当他觉得受到威胁时,就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井,你其实一直都很在意流川先生。所谓恨他,只不过是他不关心你而产生的怨愤。对不对?"
三井冷冷地说:"你太自以为是了。"
"如果我说中了你的痛处,敬请原谅。但三井,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打起精神,就会继续没有工作。就算你不承认,和流川先生的差距也会越拉越大。那时,你拿什么来面对流川先生?他看不起弱者的。"她说完拿起自己的手袋走了出去。
三井坐在沙发上,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和流川的关系从十三年前初见开始就没有好过,可是,说也奇怪,他们仍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九年,直到四年前流川的母亲去世。
那是五月的一天,当时三井刚拍完一部戏回到家里,流川拎着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对父亲说要搬出去住。那时三井就明白他不会再回到三井家来了。
虽然十三年来像是水火不相容的兄弟,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一些选择是在流川的影响下做出的。他常常会因为流川的一些话而改变最初的想法。
虽然流川对他很冷淡,但他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的话十分在意。
但这四年来,他们好像是这个城市里最陌生的俩个人,各自在自己的生活轨道里或快或慢地行进,漠不关心对方的去向。
而命运好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本来因为和流川赌气进入娱乐圈,向他证明自己也可以大放异彩、大受欢迎。可结果是繁华过后喜新厌旧的演迷抛弃了他,而流川恐怕已经忘了那时的意气之争了。
怎么办呢?就这样沉沦下去吗?还是该好好地想想将来的生活?他才二十八岁,还处于人生的花样年华。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落于人后。但十年来纸醉金迷的生活消磨了他的斗志,他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头脑,只是没有了生活的目标。
所以,一路向前跑的流川就更让他觉得嫉恨交加。
这时,电话响了。
三井拿起话筒:"我是三井。哪一位?"
"我是仙道。今天我见到你弟弟了 。"
"不敢高攀。然后呢?"
"今非昔比。"
"同感。我已经在他面前溃不成军了。"
"唉,我也是岌岌可危啊。三井,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怎么样?一起坐坐吧。怎么说也是高中时的最佳损友。"
"好啊。"
总算还有仙道这个同盟军在。
(四)
晚上,仙道和三井约在一家酒吧见面。
三井看到仙道,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他们是高中的同学,又都是篮球社的队员,而且是那时非常有名的狐群狗党。只是因为后来选择了不同的工作,又都很忙,才比较少来往了。
仙道笑着说:"对不起,我又迟到了。"
"已经习惯了。你总是让人等。"
他们坐下,各叫了一杯啤酒。
"仙道,你怎么会又犯到了流川手里?"
仙道笑了笑:"别说得这么难听。因为有一批服装质量出了问题,对方死咬不放,一定要对簿公堂,还请了流川做辩护律师。"
"看来凶多吉少啊。"
"我也有同感。如果是别人,我还可以找到对方的弱点。可是流川......我真拿他没办法。"
"作何打算?"
"不知道,还没想好。不过,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仙道喝了口酒,"对了,上次木暮说的下个月聚会的事,你答应了没有?"
"当然。我还不至于见不得人了。大家也很久没见面了。"
"你说流川会去吗?"
"木暮说他已经答应了。"
俩人相视无言,觉得流川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们都以为流川会像抛弃篮球一样抛弃过去。
有些时侯,他们真是弄不明白那个冷漠的人在想什么。
不过,他们都预感到了隐隐逼近的危险。
到时流川就是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他们那时的一些行为是过分了。
现在能怎样呢?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顺其自然吧。
仙道突然说:"三井,你现在的事业是不是发展得不很顺利?"
三井横了他一眼:"你干嘛不干脆点问我,我的事业是不是停滞不前了?我已经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了。"
"我那时就说娱乐圈不适合你,你固执地要陷进去。那种地方,很难有始有终的。"
"这么神机妙算的,当时为什么不拉住我,就会放马后炮。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迟了?"
"你只要被流川一激,想做什么事,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头。能怪别人吗?"
"我知道,所以,我谁也不怪。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不过,正在想。我知道做艺人不是长久之计,我自己也厌倦了这种生活。"
"你有没有想过加股到我们公司来?我和爸爸说一声,应该没有问题。"
"我不会做生意。从没想过和你入同一行。"
仙道笑着说:"那也不难。我们是从事服装业的,你这个衣架子只要在店里一站或到发表会上走走,肯定可以让公司赚得满盆满钵。开玩笑的。"
"你自己上阵不是更有人气?"
"三井,你不妨考虑一下。"
三井摇了摇头:"我还是想想别的。也许有我想做又适合我做的事。你看连流川都能做律师,没可能我就要饿死。"
"这话我同意。你又这么聪明。"
"我觉得自己该很乐观才对。"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很明白,流川并不是可以用常理推之的人。这种话只是壮胆说笑而已。
这时,三井的电话响了,三井接通了:"我是三井,哪一位?"
"我是彩子。刚才富士病院的人打电话来说,伯父脑溢血发作进医院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
三井站起身来:"仙道,我要走了。"
仙道一怔:"什么事?"
"我爸爸进医院了。"
仙道把钱放在吧台上:"我陪你去吧。也很久没去看伯父了。"
三井和仙道开车到了富士病院。他们问到了三井和也的病房后,向护士所指的走廊走去。因为听护士说,三井和也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没有大碍,俩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来到305病房的门口,三井正要推开虚掩的门,仙道伸手制止了他。三井顺着他的目光从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进去,只见流川坐在父亲的病床边,正低着头削苹果。
这种不像是流川会做得出来的温馨动作,三井看在眼里着实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仙道摇了摇头,示意他听听里面的人在谈什么。
病房里三井和也靠坐在床头,对流川说:"小枫,真是麻烦你。"
流川没有抬头,继续削苹果:"没有的事。"
三井和也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病房外的三井听了父亲的话,觉得很是愧疚不安,他自己整天过着醉熏熏的生活,对父亲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
流川抬起头来,他长长的丹凤眼显得很柔和,轻声说:"不会的。医生说你没事了。"
"我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了。小枫,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叔叔,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
"你可以的。只是你不愿去做而已。"
流川沉默了。他知道是关于三井的事了。
三井和也果然说:"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小寿了。他那个人表面逞强,心里其实很脆弱。以前他是对你很不好,不过,老天爷已经惩罚他了。你就原谅他吧。"
"我没有......"
"和他和解吧。现在的他,把事业和生活搞得一团糟,正是需要帮助的时侯。这世上,除了你,他还能指望谁呢?前几天彩子小姐来找过我,她说小寿其实很在意你的关心,只是他好面子,死撑着不肯说出来。"
病房外,仙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井,三井又羞又恼地回瞪了他一眼。
他想,现在的他,在流川面前真是一点尊严也没有了。
三井和也继续说:"小枫,你好强能干,本来叔叔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越是独立的人其实就越孤单。自从你妈妈过世后,你就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这些年其实吃了不少的苦吧?"
这时,他们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病房内外的四个人都在静静体会这句话。
虽然只要是成人都明白生活的苦,但这句话从三井和也这个慈祥的长者口中说出来,就有了点凄凉的意味。
仙道从玻璃窗看向流川单薄的肩膀,这个好强的人究竟能承受多少重压呢?
这些年来,他和三井其实已经默认,那时的他们对流川的所作所为是有点过份了,但因着自尊心之故,并没想要反省。但现在,他们开始有些后悔了。
弄成今天这样,谁比谁更好过呢?到头来,没有人是赢家。
毕竟,他们曾有机会以另一种更为健康明朗的方式成长。
甚至于,在他们过往的生活里,曾有机会拥有更多的阳光和欢乐。
但说什么也不可能把少年时光从头过一遍了。
可能是难得和流川促膝倾谈,三井和也今晚的思维特别跳跃。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三井有个同学,应该是叫仙道,就是那个整天笑眯眯的男孩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流川没想到他还会想起仙道,愣了一下:"应该是在他家族的会社上班吧。"
"我觉得那个孩子让人很放心。"
"叔叔,别老说外人的事了。"
"我觉得你和小寿要是能和他一直做朋友,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叔叔也就放心了。"
仙道没想到自己给三井和也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也难怪,三井暴躁易怒,流川冷淡沉默,自己和他们比起来显得温和正常许多,在性格上反而和三井和也更为相象,所以这么多年后他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三井眼里说着"少自以为是了",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病房里的两个人看到他们,都吃了一惊。三井和也眼睛一亮,高兴地说:"小寿,你来了。这位是仙道吧?"
仙道把花束放在病床前的桌上,微微一笑:"伯父,是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我。"
"那还用说。你今天能来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和小枫正说到你呢。"
流川把苹果和水果刀放在盘子里,站起身来:"叔叔,我明天还要上庭,先走了。"
三井和也点了点头:"很迟了。不过,你们几个年轻人要常常保持联络啊。"
三井看了看流川,他想在父亲面前和流川打个招呼,但流川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从他们身边穿了过去,走出了病房。
"我出去一下。"仙道跟了出去。
在医院病房区的走廊里,仙道叫住了流川:"流川!"流川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
仙道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说:"以前的事,都这么久了。能不能......"
流川心想,也许是因为刚才听了三井和也的话,仙道才追了出来;当然,也可能是为了那个案子,仙道才破天荒地想向他寻求和解。
仙道看着他略带冷笑的俊美的脸:"我绝不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才这么说的。我只是想这么多年了,我们三个人关系这么僵,何必呢?又不是有深仇大恨。大家退一步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谁和谁海阔天空?
流川简直要笑出来了,他的双眼放射出凌利的光芒,好像可以把昏暗的走廊照亮似的。
仙道这时知道自己做了件无可挽回的蠢事。
"仙道少爷,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流川说完转身快步往前走,转身之际,心想,这样就够和解了?不,还远远不够。他以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一个人,就因为他是仙道彰,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不,没这么简单。
不过,他没想到,聪明如仙道彰,冷静如仙道彰,也会有感情用事的时侯。
走到感觉不到仙道视线的拐角处,流川停下了脚步,心想,仙道难道看不出来,他们距离和解还关山迢遥?
(五)
五月初的一天,青阳会社总经理室内,刚接完一个电话的越野对仙道说:"仙道,有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他的表情像是扎进了一团雾水里,显得又是惊喜,又是迷惑。
仙道从电脑屏后侧出头来:"什么?"
"那个服装质量的案子,刚才井上律师打电话来说,对方同意撤诉,改为庭外和解了。"
"什么?"仙道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那天晚上,在富士病院病房区的走廊里,他向流川伸出了和解的橄榄枝,却被流川奚落得体无完肤。事后,他本以为,冷笑着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的流川,会在这个案子上大作文章,把青阳会社推到社会公敌、人神共愤的不归路上。
所以,这些天来他没少伤脑筋,每天都和井上律师通话,了解案子的进展情况,推测上庭的可能性。甚至败诉的后果会怎么样,他都考虑到了。
现在的经济是这么的不景气,市场萎缩,人心惶惶,一个底子再厚实的大公司也经不起信誉扫地的折腾。
对方肯撤诉,当然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仙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吧。真猜不透流川的意图。上次见到他时,我寒毛直竖。这次他却肯庭外和解。难道他在策划更大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