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 寂静山林 ----向宇
  发于:2008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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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血没人性,他不是。对我这个鬼子都下不杀手,他的心肠远没有他面上表现出来的狠硬。所以,他是应该恨我的。

我和他是敌人,此外什么都不是。过去的一天两夜不过是梦,梦醒之后,各走各路。依恋一个敌人是软弱和愚蠢的!我深吸一口气,挺起背继续向前走。

我向北走,快出树林时却听到用日语说话的声音从树林外传来。是日军。十几个黄色军装的身影走进树林,往白痴的方向去。我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投出,石头落在地上发出"卟"的一声响。

"有声音!在那边,快追。"

我拖着脚跑,右脚的剧痛钻心,额上淌下的冷汗把视线弄得一片模糊。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砰、砰"两声枪响,子弹从我身旁飞过。我扑倒在地。

凌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我索性不动了。他们把我包围起来,我微微抬眼,看见刺刀上的反光。

冷水泼在我头上,我醒过来。鞭子立刻又呼啸着抽下,我痛得全身发抖。牙齿已经咬碎了,我只有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那个八路在哪里?快说!"烧红的烙铁向我的胸膛靠近。我闭上眼睛。

白痴,你欠我的。要是你敢死了,我绝不原谅你。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了惨叫声。皮肉烧焦的味道窜进鼻中。我希望自己能尽快死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醒来时,正被两个人拖着在昏暗的走廊行进。外面下着大雨,雨点密集地敲打在水泥地上,噼叭响着。把我拖进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他们把我架到里屋的床上,然后退出去,关上门。

屋中亮着灯,我看看身上。伤口被处理过了,简单作了包扎。脸、手脚和身上似乎都被洗过,只留下淡淡的血腥气。

我挣扎着爬起来,仔细查看四周。屋子很大,装饰豪奢,只能是高级军官的住所。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支女人的发簪。

门外传来开门声,我把发簪抓起来藏在枕头下,关上抽屉,躺在床上。门开了,我微微睁开眼睛,透过纱帐只能看到一双穿着高筒靴的脚向这边走来。

当那张脸在纱帐外露出来的时候,我几乎跳起来。仇恨象烈火一样在我胸膛烧起来,我闭紧眼睛,极力强忍才不至于太急促地呼吸。

堀田德男的气息,充满血腥味和腐臭味,向我靠近。我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

"流川君,我们又见面了。"堀田德男坐在床头看着我,得意地笑,"三年没见,长得越来越象和美了,一样的漂亮。"

他伸手摸我的脸,我挥拳揍去,他的头被揍得摆到一边。他回过头,脸上肌肉跳动,神情狰狞。强烈的憎恨令我疯狂挥拳,他一边招架,一边挥起军刀打在我胸膛上。

象烙铁又一次烙在我的胸上,我倒在床上蜷缩起来。堀田德男抓住我的头发左右开弓扇我的耳光,"混蛋,你这个背叛天皇和帝国的可耻叛徒,上了军事法庭你要被判绞刑!不过我不会让你被别人绞死,你一家人都得死在我手上!和美当年竟敢拒绝我选择流川明泽那个有肮脏支那人血统的低等人,我发誓要让她后悔!和美,你就好好看我怎么糟蹋你儿子吧!"

我用力一脚踢在他胸上,他向后摔下地。从枕下抓出发簪,我扑下地向堀田德男的咽喉刺去。他向旁边躲,发簪在他脸上划了一道,扎在地上,断了。

机会消失了。堀田德男滚出去,滚到墙角爬起来,拔出枪,对着我的开了两枪。一枪穿过手掌,一枪打在我左腿上。我的眼前黑下来。

我的生命快要耗尽了,没有一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堀田德男撕掉我的衣物,趴在我身上啃咬,将腐臭的气息布满我的全身。

我祈求死亡降临,就算是被烙铁活活烙死我也愿意!再怎么可怕的酷刑也比不过他要对我做的事可怕!我怎能带着肮脏的身体去见爸爸妈妈?他架高我的腿时我凄厉地叫起来。

"白痴,救我,白痴,救我!"

"没人救得了你!"堀田德男狞笑的脸在我上方,"你就好好享受地狱的滋味吧!"

身体被象生生撕裂成两半,我绝望地停止了呼救。谁也救不了我了,我已失去一切。

痛苦无穷无尽,死亡变得甘美无比。爸爸妈妈站在樱花树下对我微笑,我向他们走去。

谁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前进呢?地狱也有这样的温暖吗?一个声音不停地叫着:"狐狸,醒来,狐狸醒来......"我努力地想,这世界上有谁会叫我狐狸,然后看到一张脸:灿烂的笑容,开怀的笑声,象太阳落进了地狱,把地狱照亮。他站在阳光中向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地抓住。

"狐狸,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叫,很真实。我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不清,渐渐地一张脸庞现出来。白痴正惊喜地看着我,红色的头发象跳动的火焰。

"狐狸,你别动,好好休息,你浑身都是伤,已经昏迷五天了,我还以为你会......现在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慢慢地,我想起腐臭的气息、撕裂的痛苦和深深的绝望。我张开嘴凄厉地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狐狸,狐狸......"他抱住我的头,"没事了,狐狸,没事了,没事了......"我不停地无声地惨叫,用力挣扎,直到昏迷。

第二次醒来,他紧张地盯着我,一个穿军装的女孩站在床边,手中拿着针筒。"狐狸。"他紧张地叫我。我看着天花板。

"他很安静,应该不要紧了,这针就不用打了。"

"啊,好,谢谢你,晴子。"

"谢什么啊。你记着给他喝药,还有要多喝水。我先走了,还有其他伤员呢。"

"好。"

脚步声走出去,轻轻地关门的声音。他碰碰我,"狐狸,先喝口水好不好?"冰凉的杯缘碰着我的唇,微微倒出一点水,从我的唇角流下。

"狐狸,喝口水好不好?你高烧了五天现在一定很渴。这是山泉水,很好喝的,喝一口好不好?"

我转头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忧虑沉重,脸上却露出笑容,"狐狸,这水真的很好喝,我不骗你,不信你试试看。"

他又倒了点水,水浸润着干裂的唇,冰冰凉凉的。我一点点张开嘴,水流进口中,微微甘甜。

他的眼睛一下亮起来,惊喜地说:"狐狸,我没骗你吧?水很好喝吧?来,再喝一口......慢慢来......别急......再喝一口......快喝完了......再喝一口好不好......"

他陪着我,替我换药,喂我吃饭喝药,和我说话。那里的伤口也是他替我处理,不论我怎么挣扎嘶叫他也毫不退让。

"你引开鬼子,我都看见了。我回去找部队,我们部队正和其他部队会师突袭驻在白河口的堀田支队......我到处找你,后来在堀田德男的屋子里找到你......对不起,狐狸,对不起,要是我早点去救你,你就不会......我以为都是日本人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没想到........."

"那个小妹妹......我后来想明白了,她的伤太重,你根本救不了她,而且你的脚扭伤了,只能救我一个......我不怪你,你救了我,我还......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听。对于自己做的事我从不后悔,对的错的,都不会,所以,我不需要他的对不起,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能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出一点。

"堀...堀田德...男......"

"对不起狐狸,当时只来得及救你,没能抓住他。不过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他给你报仇。狐狸,你放心。"

"......"

"狐狸,堀田德男悬赏捉拿你,说如果活捉到你有重赏。现在外面鬼子和伪军汉奸都想要捉你,这一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养伤,哪儿也别去。这屋子在山林里很隐密,你在这里很安全。"

"......"

"狐狸,来,吃药了。"

他扶起我,坐在我身后,让我靠在他身上。他的胸膛宽厚温暖,靠在他怀里,就象被深阔的大海温柔地包容,似乎生命最初之时就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

他把药碗凑到我唇边,我一口气喝完。药非常苦,从舌根弥漫到整个口腔,苦得令我想要呕吐。即使马上喝水,也不能减弱那股似乎深入骨髓的苦涩。

"给。"他的手伸到我面前,掌心中躺着一颗糖果,红色的包装纸,"好不容易弄来的,就这一颗了,我一直舍不得吃呢。"边说边拨开糖纸,露出琥珀色的透明糖块。

我接过糖,放在掌心,压在嘴上,唇触着糖块,我伸舌轻轻舔了舔。很甜,象甜蜜的电流从舌尖窜过整条舌,流进五脏六府。我放下手,糖在我掌心中,我握着拳藏到身后。

"甜吗?"他问我,我点点头。他笑了,一扫几天来的忧虑,象阴霾除尽,整张脸亮起来,无比英俊。我看着他,转不开眼睛,心痛如割。我向他怀里偎去,把脸贴在他颈窝里。他震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

屋里寂静无声,夕阳从窗外照进屋中,在地上投出静立的树影。天地都是无声的,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

心在胸腔中急速地跳动着,痛苦和甜蜜一样强烈,有多甜蜜就有多痛苦。我越是明白自己有多爱他,也就越痛苦。

如果时间真的就此停在这一刻,那么我会是幸福的。但时间的脚步是永不停止的,所以我的幸福已经结束。
寂静山林(四)

白痴昨天没来,我睁着眼睛到天亮。饭和药依时送来,我没有动。"白痴呢?"我问送药来的士兵,他皱眉喝道:"什么白痴!他是樱木花道队长。"

"他在哪儿?"

"他忙着呢!"他转身走出去,"他妈的,对一个鬼子这么好干嘛!"他用力关上门。

屋里静下来,我看着窗外。树林间有一条小道,通往外面。白痴来时先是看到他的红发闪动,是绿色丛中唯一的红色,接着他的脸、肩整个身体露出来。他总是先向窗这边招手,然后快步跑来。

我看着那条小道,从清晨到晚上。饭和药我都没动,屋里没点灯,漆黑一片。我慢慢翻动身体到床沿,滚到床下。用左臂在地上向门口爬,一次只能爬一点距离。爬到门边,打开门,爬出去。

黯淡的星光下小路发出灰蒙蒙的光,沿着小路向前爬,我想,转过前面那道弯白痴或许就在那里,他总是从那道弯后露出红发,然后整个人出现。

四周很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气声,我已爬过那道弯,前方是更浓重的黑暗,没有他的红发,什么都没有。我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面。

可以听到虫鸣声,还有奇怪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啪啪啪,就象是脚步声。我抬起头,漆黑的前方传来沙沙的声响,是脚踏在树枝上的声音,正向这里来。

什么也看不见,但清楚地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近,还有一个熟悉的和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堀田德男对这个流川枫似乎志在必得啊,出那么高的赏捉拿他,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记着,这次行动很重要,你一定要说服他帮我们,被堀田那样侮辱,他一定也想报仇吧。"

"可是长官,这样他......他很危险。"

"樱木!你不要忘了,他是日本人,手上沾满中国人的血!"

"他告诉我他没杀过人。"

"你相信一个日本人的话?"

"我......"

"樱木,不要感情用事,否则会坏事的。记着,我们要把日本侵略者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要坚定这个信念,绝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动摇!"

"是!"

"这段时间照样对他好一点,不要引起他的怀疑。他对你似乎抱有好感,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答应你的要求。"

"是!"

"办好这一件事你就立下大功,我会向上头反映,以后你的前途无量。"

"我没想过前途,我只想把日本人赶出去,长官!"

"很好!樱木,我一直很赏识你,你要好好干!"

"谢谢长官!"

"等战争结束,我会亲自替你和晴子举行婚礼,做你们证婚人。"

"长官,我......"

"哈哈哈......害羞啦。好了,好了,你现在去看他吧,听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也没吃药,要是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是!"

脚步声向相反的方向分开了,其中一个向我这边走来。我滚到路旁,一棵树撞在我后背上,我不觉得疼,只是无法呼吸。有一刻我在想,干脆呼吸就这样停止算了,了结一切。无尽的绝望和痛苦真的很难忍受,我想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脚步声从小路上走过,手电筒的光束射向前方,他拐过前面那道弯,不见了。

我在树林里躺到天露出第一线光亮,他也同时找到了我。他把我抱起来,急切地叫我。我看着天空,只是枝叶间露出的几块灰蒙蒙的色块。闭上眼睛,我想象着青天白日,一切了结的那一刻,我希望能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那样或许我能干净些地死去。

他一直在叫我,"狐狸,狐狸......"充满焦忧的声音,我想他眼里也一定充满担忧的神情,就象这几天来他一直表露给我看的。

我躺回床上,他小心地给我换掉全身的绷带,还有身上的衣服。他用湿毛巾擦去我脸上和手脚上泥土,拿掉头发上的树叶。他抚着我的头发轻声地说:"狐狸,你怎么会到外面去?你的伤还没好啊。"

"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到外面去的?"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睁开眼睛,看着桌上的饭碗。"要吃东西吗?"他惊喜地问,我点点头。

我吃完了饭,也喝完了药。就象这几天一样,我靠在他身上。胸膛仍是那样温暖,好象什么也不曾改变。其实,它确实是没变的,是我的错觉令我以为它曾有过什么变化。事实上,它从来也没变过。

我闭上眼睛。他对我说话,说他这两天没来的原因,是因为有很多事要忙。说这几天发生的有趣的事,说战争结束后他的打算,说到高兴的地方,他哈哈地笑。

"狐狸,战争结束后你要做什么?你会不会回国?如果你回国的话,我,我会想你的。"

"狐狸,你和别的日本鬼子不一样,能遇见你有时候想想总觉得象在做梦,好象你不是真的。很好笑吧?我居然有这种想法,呵呵呵......"

"狐狸,我们有个计划可以杀掉堀田德男,不过要你帮忙,你愿意吗?"

"好。"

或许是吃惊于我答应得干脆,他愣愣地看着我,良久后才惊疑地说:"可那是很危险的,狐狸,你想清楚......"

"计划。"我打断他。这次又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低声说出他的计划。我从他身上离开,背对他躺在床上,默默听着这以我为诱饵的计划。

计划很好,顺利的话可以令堀田支队全军覆没。我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之后就无关紧要。这个计划以我自愿牺牲作为前提。当然我不在乎,只要能杀得了堀田德男,我的性命算得了什么。他说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我不答应。其实大不可不必,除了性命我已没有任何可失去的东西,而如今,性命在痛苦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此后,我按时吃药,送来的饭菜也半点不剩地全部吃光。撕裂的疼痛渐渐消失,腿上的伤也渐渐愈合。我开始柱着拐杖练习走路,不停地练,练到晚上也不愿停,在黑暗的屋里来回地走。窗外那条林间小路每天都会响起他的脚步声,但我已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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