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明泽对樱木歉意地笑道："樱木君，对不起，一下想起以前的事，所以有些失态，请樱木君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会。"樱木搔搔头，有些慌乱，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看着他象个不小心惹人伤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个伤心的人的慌乱举止，流川明泽的笑容有些明朗起来。

"我有些罗嗦，樱木君听得不耐烦了吧？"

"啊，没有。"樱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的味道仍是苦的，樱木懊恼自己又忘了加糖。

"那，樱木君还想继续听吗？"

樱木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内心深柞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拉着他往流川明泽的回忆里走，而他并不想挣扎。

流川明泽看了他一眼，"樱木君，你是个孤儿吧？"

樱木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如果是别人问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赏他一个头槌，然后回他一句："关你屁事。"可是对流川明泽，他却无法这么做。

"嗯。"

"失去亲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还好啦，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对她我没什么印象。爸爸他......"樱木眼里悲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流川明泽还是捕捉到了。

没有再追问，流川明泽把目光从樱木脸上转开："小枫他也尝过这种滋味呢。不过和樱木君不大一样。"

"是，是吗？"

"嗯。丝子后来因为爱上了一个男人离开我和小枫了。"

这突兀的一句话让樱木一下反应不过来。愣怔了足有一分钟之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

流川明泽微笑看着他，"有什么不可能呢？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丝子是个个性非常活泼开朗的人，说起来，和樱木君有些象呢。可是我却是个木讷不懂情趣的人，而且因为工作太忙，总是抽不出时间来陪她。虽然有小枫在她身边，但，那是不够的。"

"丝子向我提出离婚时，我虽然不愿意，也只好答应。她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我和丝子离婚的事在瞒着小枫的情况下进行。我本以为丝子会向我提出带走小枫。我也决定了绝不答应。可是，结果却没有。丝子好几次欲言又止，满脸痛苦挣扎的神情。我猜想是那个男人不愿意她带着小枫。"

"丝子走的那天早上，本来是要瞒着小枫悄悄走的，可是那天小枫却象知道什么似的，一早就醒来。找不到丝子的他就跑到外面来了。"

"看到那个男人拉着丝子要上车，小枫就扑过去，抓住丝子的手，不让丝子走。"

"丝子哭得很厉害，抱着小枫也不愿放手，那个男人去拉丝子却被小枫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妈妈是我的'，小枫不停地喊着这一句，对那个男人拳打脚踢。我和丝子都劝不开。"

"那个男人很生气，问丝子究竟是选他还是选小枫？如果选小枫的话，他立刻就走。"

"我也怀着最后一线的希望，希望那么疼爱小枫的丝子或许会为了小枫留下来。"

"可是丝子还是和那个男人走了。虽然痛苦，可是她还是当着小枫的面选择了另外一个人。对小枫来说，那意味着自己并不是丝子心中最重要的人。"

"当时小枫挣扎得很厉害，可是却没有发出一声声音。只是紧拉着丝子，整个身体向后拖在地上，不让丝子走。"

"我和丝子一根根把小枫的手指掰开，丝子的手背留着小枫的指印，都青了。丝子拼命哭，不停地向小枫说对不起，掰开小枫的手指后，她边哭边跑上了那个男人的车。"

"车很快开走了，丝子的脸贴在后窗上向后看。我当时心里非常......一时没抓住小枫，小枫就挣脱了，追着车子跑。我追上去抱住他，他又踢又咬，力气很大，我竟然抓不住他。我没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跟在他后面跑。"

"车子已经消失了，小枫还是拼命地追，我在他后面，听到他急促的喘气声和低低的哭声。这孩子就是这样，不爱说话，连哭也不肯大声地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小枫跌倒了，我不敢扶，他爬起来再追，我也不能阻止，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丝子的话，她会怎么做？"

"然后我明白了，小枫的性格，不是自己愿意放弃的话谁也阻止不了。只有让他追下去，一直追到他面对现实，然后自己停下来为止。"

"一个多小时，小枫追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次摔倒后，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抱起他的时候，他脸色青紫，已经晕过去了。"

"我以为小枫会放弃了，谁知道第二天他醒来后，虽然没去追，却改成站在门口等。从早到晚，不管刮风下雨，只是盯着丝子离开的那条路，满怀希望地等丝子回来。"

"‘妈妈亲口说的，小枫是妈妈最重要的人。所以，妈妈一定会回来。'每当我试着劝他时，他就认真地看着我，坚定地这么说。他把丝子说的话当作承诺，认为丝子会遵守这个承诺回家来。我无言以对，只有向公司请了假，陪他一起等。"

"一天天，我看着他慢慢瘦下去，充满希望的表情也逐渐变为绝望的空洞。虽然心如刀割，可是我这个作父亲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半个月过去，那天早晨，我已经作好再陪小枫等一天的准备，可是小枫却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爸爸，我去上学了。'"

"由于太意外，我无法反应。小枫他默默地看着我，然后说：‘是小枫不够好，所以不能成为妈妈最重要的人吧。那么妈妈为什么要骗我呢？'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思考丝子离开的原因，最后却把原因归咎于自己。丝子的话在说话的当时并不是谎言，可是对现在的小枫来说，却是莫大的欺骗。他那么坚信自己是丝子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实却叫他明白，虽然丝子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他在丝子心里却不是。"

"他终于明白丝子是不可能回来了，可是那对他并没有一点帮助。那天早晨后，小枫没有再提过丝子。他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对人更是冷漠，连以前在学校的朋友都不来往了，每天只是上学下学吃饭睡觉，什么也引不起他情绪上的一点波动，就好象他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丝子带走似的。"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国中。国一的时候，一次无意的机会，小枫接触到了篮球，一下就喜欢上了。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是他的眼睛透露出对篮球的喜爱。看着他打篮球时，两只眼睛象是要燃烧起来，我就非常感激发明了篮球这个运动的人。我下定决心，不管将来怎么样，只要小枫喜欢篮球一天，我就支持他一天。"

"我心里充满希望，相信除了篮球之外，将来一定会有能影响小枫情绪的人出现。总有一天，小枫会再次去喜欢人，相信人。"

说到这里，流川明泽停下来了，深邃的目光盯在樱木脸上。樱木的脸色发白，脑里早已经乱成一团，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捏成了拳。

"那个能影响小枫情绪的人终于在他高中的时候出现了，就是你啊，樱木君。"

流川明泽淡淡的话，听在樱木耳里却变成了炸雷，苦涩以及另外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复杂感觉使他的胸膛堵闷得象要爆炸。

樱木难看的脸色流川明泽当然都看在眼里，可是却没有停止不说的打算。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樱木，目光诚恳。

"樱木君，我对你说这些事，目的并不是要引起你对小枫的同情，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小枫对你的伤害并不是故意的。因为他曾失去过最重要的人，所以对你他想牢牢抓住。只是他虽然喜欢你，却不懂得怎么去喜欢，加上害怕会象失去丝子一样失去你，结果就采取了激烈的方式，以为这样你就不会有机会离开他。"流川明泽苦笑地微叹一口气，"虽然他没和我说是怎么和你相处的，但我也可以想象得出来。"

"樱木君，小枫的方式虽然不正确，但出发点却是因为喜欢你。只是现在，他也已经明白，你这个比丝子还要更令他喜欢的人，他已经再也留不住了。"

"对丝子，他花了半个月时间面对了现实，对你，却花了一年。"

流川明泽把面前已经冷却的咖啡推到一边，凝神看着樱木。

"樱木君，你真的恨小枫吗？"

樱木一震，抬起头，瞪大眼看着流川明泽。

恨还是不恨？不知道，他象坠入迷雾中一样迷茫。

"明白了。"流川明泽轻声说，站起来，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左手臂上，低头向樱木微笑。

"樱木君，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么多陈年旧事，今天，真是打挠你了。"弯腰对樱木鞠躬。樱木推开椅子站起来，右手撑在桌面上，也弯腰向流川明泽回礼。

"不会。"他声音空洞地说。

离开咖啡厅，走到外面的阳光里，夕阳金色的光线从林立的大楼间射出来，两人的身影在身侧拖得长长的。

流川明泽站在车边，向樱木微微弯腰："樱木君，那就告辞了。"

樱木张了张嘴，"再见"这两个字在干涩的咙喉中滚动，却说不出来。

流川明泽看着他微微一笑，"樱木君，很喜欢一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脸上的笑容，希望以后你能够再露出那样的笑容。"顿了顿，他喃喃地说，"也希望下次小枫再遇到喜欢的人时，会懂得怎么去爱人。"

朝樱木点点头，流川明泽慢慢地说："保重了，樱木君。

看着流川明泽的车远去，樱木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流川这个姓就走出他的生命了。爱过的，恨过的，全都将在这个夕阳灿烂的黄昏毫不留情地成为过去。

"保重了。"樱木喃喃地说，却不知道是对谁说。他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行人奇怪地看着这个神情空茫，流着泪的红发少年。不过没有人去多作关心，大家擦肩而过，各有各的幸福悲伤。

第八章

"流川枫，你留下。"
东京立德私立男子高中的体育馆里响起了加藤有康拖长傲慢的声音，他的两个"随从"同时也是篮球队员的松本和平光拦住了正要离开体育馆的流川枫。

看到这种情形，其他队员赶紧加快离开的速度，不一会儿，体育馆里就只剩下四个人。

加藤有康架着腿坐在场边的椅子上，歪头盯着流川。面对三个面色不善的人，流川仍是一付冷冰冰没有反应的表情，而加藤最恨的就是他这种表情。

每年都捐赠一大笔款项给立德的加藤财团，是这所私立学校的真正控制者，所以，在立德，没有人敢违抗加藤有康，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身为加藤财团的唯一继承人，加藤有康完全被宠坏了，骄横跋扈，眼高于顶，不许任何人对他有一点的违抗，惹恼他的人，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会遭到他的严厉报复，最后被赶出学校。

几个倒霉的人做了前车之鉴后，就没有人敢和加藤作对了，可是这个一个月前转来的转学生流川枫却完全不把加藤有康放在眼里。

昨天才回校上课的加藤有康一进教室就发现多了一张新面孔，那是一张清秀冷漠的面孔，一双冰晶似的眼睛正失神地望着窗外，对于教室里的骚动完全无动于衷。

加藤一下就这对这个新同班有了兴趣，捉弄刚来的学生是他的乐趣。他和两个随从穿过一下变得鸦雀无声的教室，走到流川面前。

"喂，叫什么名字？"

加藤对流川的恼恨就从这一刻开始。

没有人敢对加藤有康的问话不理不睬，可是流川却把他凉在那儿足有一分钟。就在加藤恼羞成怒要发作的时候，流川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了加藤，落到后面。就站在他面前的加藤有康这个人，在流川眼里却似乎根本不存在。

教室被可怕的死寂笼罩着，胆小的人已经溜出教室，几个胆大的挤在门口看热闹，如果有什么不对，可以立刻夺门就跑。

新学期第一天来学校，加藤的权威就被一个新生当着众人的面忽视践踏！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教室内外的人看着流川的眼神就象在看一个被判死刑的人。

加藤的脸色在青红之间交替，他的两个随从松本和平光不用加藤吩咐，以早已熟练的动作，一个抓住流川的衣襟，一个打向流川的小腹。

所有人意料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出现，本该是流川趴在地上痛叫的场面，却换成松本和平光。几声低低的惊叫声后，教室内外又是一片死寂。

流川收回踢在松本小腹上的脚以及击在平光下巴上的拳头，面无表情地从加藤身旁走过。太过惊讶的加藤一时无法反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流川已经离开了教室。

十七年的惊怒恼恨加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一刻多，那种完全被人忽视以及公然被违抗的感觉令加藤恼怒万分，同时也倍觉刺激。

从那一天起，在立德，流川被完全孤立，没有人敢站在他周围两公尺的范围之内，包括在篮球社里。

下午篮球社活动时间，流川一个人在一块场地上练球，其他人则在另一块场地上练球。冷淡的目光以及窃窃声并不能影响流川，他只是不停地自己练着球，眼里没有一点波澜。

练习结束，就在体育馆里的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加藤有康带着松本和平光踏进体育馆。

除了流川外所有人都向加藤迎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队长好！"

"队长回来啦，那我们可以好好练习了。"

"队长似乎又长高了，有十米九零了吧？真羡慕啊！"

"除了身高外，队长的球技也一定有很大的提高。"

"那是当然，美国请来的私人教练加上队长本身的素质，球技提高是一定的。"

加藤的目光阴测测地盯着流川，流川正在飞身灌篮，一声巨响后，篮球漂亮地被灌进篮中，流川从容不迫的优美姿势落在加藤眼里，犹如挑畔。

门被从外面拉上了，不用加藤吩咐，自然有巴结奉承或惧怕他的人替他做。加藤盯着流川，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一丝胆怯或惊慌来，可是除了一片冰冻的冷漠外他什么也找不到。

朝松本和平光摆摆头，加藤的眼睛里燃烧着暗色的火焰。

"好好教训他，让他明白以后在这所学校里要怎么和人相处。"

松本和平光盯着流川的眼睛充满屈辱和愤恨，昨天下午被流川打得当众出丑，今天不加倍讨回来的话，恐怕在加藤心里就没有再让他们跟在他身边的价值了。

身高体格都在流川之上的他们把两只手的骨节压得咯咯作响，一左一右向流川逼去。流川的目光穿过他们看着加藤，他的眼里一样燃烧着暗色的火焰。一米九零的加藤，在他的目光下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你们给我狠狠地教训他！"加藤朝松本和平光发出怒吼。从没见过加藤如此生气的松本和平光，马上大吼着向流川扑去。

外面，替加藤看着门的几个篮球队员贴在门上偷听，根据听到的声音猜测着里面的情形。

"好大的声音，流川枫现在一定被揍得很惨吧。"

"早就告诉他不要招惹加藤嘛，他不听就是自作自受。"

"居然敢对加藤不理不睬，还敢打加藤的人，我看他不是胆子太大就是没神经。"

"他最好是主动退学，否则一定被加藤整死。"

"记得绝不要和他接触，免得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