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先他一步被从里面拉开了,樱木的手迅速垂下来。
流川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出现在面前,只有眼睛泄露出喜悦的情绪。
"我回来了。"
樱木走进屋中,流川跟在后面。看看空空如也的桌子,樱木暗叹一口气,"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
"我们叫外卖吧。"流川说。"我来出钱。"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知道樱木不喜欢。
"不用了,我很快就能做好饭。"
流川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樱木有些疲累的身影走进厨房。他不是不会自己做饭,至少蛋炒饭和泡面他是会的。但就是想吃樱木做的饭,喜欢看他在厨房忙的样子,那会使这间屋子变得象家而只不是两个人同居的屋子。
流川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别人家中现在正灯光通明,欢笑满堂地团聚,并围在一起吃着晚饭吧。收回目光,环视一圈室内,整洁、简单的屋子,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对于经济不太宽裕的樱木来说,只要是花钱的地方,就只考虑实用和实惠,没有多余的闲钱乱花。流川曾想要出钱添置一些漂亮的家俱,甚至想要租一间比较昂贵的公寓和樱木同住,但被樱木一口拒绝了。
从高中一年级下半年开始,到现在二级年的署假,两个十七岁的少年谈着禁忌之恋,住在一起快要一年了。
流川清亮的眸子中陡地蒙上了层迷雾,淡淡的忧伤在迷雾中隐现。快一年了,爱樱木的心没变,但其他的,却已在无法控制地改变。
"流川,来端菜上桌了。"厨房里的樱木头探出头叫,饭菜的香味飘进起居室,使清冷的起居室有了一丝家的温暖。流川眨眨眼,把迷雾眨出眼外,然后快步走进厨房。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吃着晚饭。樱木早已经饿坏了,低头大口大口扒着饭,满头红发随着他大咧咧的动作轻轻摇晃,那副狼吞虎咽,仿佛世上只剩下吃饭这件事最重要的样子十分可爱,流川出神地看着,眼里隐隐有了笑意。
吃饭喝足,樱木满足地伸个懒腰,一天的疲累似乎随着这个懒腰而消散了很多。
"啊,太舒服了。再好好睡个觉的话,明天又能精神地去打工啦。哈哈哈,天才就是天才,体力好的没话说。"
樱木自吹自擂,流川嘴角弯起,白了他一眼,正要骂声:"白痴!"目光瞥动间,却看见了樱木掌心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
樱木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右手被站起来的流川拉下来,捧在流川两手中。
"什么?"
樱木诧异地随着流川变冷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掌心。一道伤疤横过掌心,刚愈合不久的疤痕还留着淡红的颜色。
"伤疤啊?"
看了一眼后,不明白流川为什么为一道伤疤这么大惊小怪的樱木不以为然地说。
"怎么弄的?"
流川抬头看樱木,眼里流露的关切让樱木心一跳,跟着苦涩地地转开目光。
"啊,不小心摔破玻璃杯子,拾碎片的时候被割的。"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事而已,没必要告诉别人啊。"从流川掌中抽回手,樱木有些不自然地抓着头,"打篮球时,更大的伤都受过,这点小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流川瞪视他半晌,才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别去打工了,可以用我的钱。"
樱木的脸一下沉下来,"你的钱是你的,花在你自己身上就好了。我习惯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没有白用别人钱的习惯。"
流川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受伤的神色清楚地流露在眼中。樱木烦恼地瞅着流川,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吸一口气,正要最后一次闸明自己的原则,流川苦涩含着愤怒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来。
"用我的钱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樱木怔了怔,一句"是啊。"差点脱口而出,在看到流川眼中尖锐的痛苦时又咽回肚中。
"我也住在这里,为这个家出一点力也是应该的吧?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的钱呢?"
樱木烦燥地叹一口气,"流川,我们两个不一样。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要开口要,就有人把钱送到你面前,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我来说不一样。我从小就习惯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虽然挣得不容易,但因为是自己挣的,所以我花得也安心。我没有那种白用别人钱的习惯,不工作让你来养这种事我做不到。"
看着流川,樱木用最后一次谈论这个话题的语气说:"流川,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别把我当作小白脸,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说了。"顿了一下,接着说:"再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出力,我们两个的食杂费是合出的嘛,至于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没把你当作小白脸。"流川愤怒地朝樱木大吼,"现在的情形是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吧,如果把我当情人的话,接受我的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都可以接受洋平他们的钱,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
樱木转开头,"我说了,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流川看了他一会儿,咬着牙一言不发地冲进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樱木颓然坐在地上,烦燥难受的情绪象烈火一样在胸膛燃烧,让他想要大吼,然后把一切都砸个碎烂。握紧拳头,樱木强行控制自己,慢慢地整理桌上的碗碟,想藉着这些动作消下心头的火气。
每次谈论这个话题,两人都要闹得不欢而散,流川眼里的受伤他不是没看见,可是除了当作没看见外,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自己并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是以这种方式来生活的,流川没有权来干涉改变自己的原则吧?
可是真的没错吗?说着不愿白受别人恩惠的自己不是常常毫不脸红地用着洋平他们的钱吗?那为什么不能用流川的钱?
樱木为自己辩解着:那是因为洋平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死党,亲兄弟一样的死党,可是流川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曾是朋友,但现在已经不是。是情人?自己这一方却一直无法真正承认。当初答应和他交往,是因为......
心刺痛了一下。当初答应和流川交往是不是做错了?弄到现在这个两人都不开心的地步。樱木不知道该怎么办?究竟这种完全不平衡的关系要不要让它继续下去?
扔下手里的碗碟,樱木转头看着窗外,夏夜闷热,令人烦燥,感觉今年的夏天特别的长,似乎永无完结的时候。
暑假已经过完一大半,因为后面的时间要集训,樱木提早两天辞了工。沉甸甸的工资袋拿在手里,樱木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一路唱着好久没唱的"天才之歌",骑车回家。
门从外面锁着,这意味流川不在家。樱木的心情更加轻松,哼着歌开门进屋。扔下包,把工资袋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脱衣服进浴室。洗完澡后,再煮了一碗面端到起居室,打开电视,打算边看电视边吃面,好好过一段轻松自在的时间。
伸手去拿摇控时,才看到摇控下压的纸条。纸条是流川留下的,只有短短一行字:我出去了。
虽然没事时流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但有时他也会出去打篮球,或到海边散步。篮球还在起居室里,估计他这时在海边吧。
把纸条放到一边,樱木打开电视,惬意地吃面。吃完面后,才打开电话留言。只有一通留言,是洋平的。说话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流川。
流川望着蓝色绸缎般平静的海面,静静地等洋平开口。淡淡的表情掩盖了心下的不安。洋平把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直视着流川的侧脸。
"流川,我想你很清楚我要说什么。放开樱木吧,和你在一起,他已经变得不是自己了。"
流川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樱木他表面上跟平时一样笑着,可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强作笑容。你就象囚笼一样关着他,象他那样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怎能可能会习惯。流川,你不笨,你应该看得出,樱木他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你要是真爱他的话,就放开他。"
流川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拳头用力地握紧。"那又怎么样?"他冷冷地说,声音里有一丝激动和被戳破痛处的痛楚。
"那又怎么样?"洋平一怔之后,惊怒地叫起来,"你说那又怎么样?真不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你不是爱花道吗?爱他就要让他快乐啊,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别再困着花道。为了你,花道连真正喜欢的人都放弃了,可是你居然说‘那又怎么样?'花道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窃才会可怜你。流川枫,你不配花道那么对你!"
洋平最后的两句话象利剑一样刺在流川心上,痛得他脸色一瞬间唰白。心上那一块虽然早已查觉,但不愿承认,也从来不敢去碰的溃烂处,被洋平无情地戳刺撕裂,脑中有什么嘣地断了,流川眼前一阵黑。
"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自己的声音却不象是自己的,怨毒却又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耳中听到洋平冷笑一声。
"凭你这种不敢面对现实,只懂得利用花道的温柔保护自己的可怜虫,杀得我吗?"
又是一剑狠狠刺中痛处,流川举拳重重揍在洋平脸上。洋平向后倒下,流川疯了似的扑上去,拳头雨点般落下。洋平挡了几拳,最终还是挡不住,疯了似的流川力道和速度比平时要重快了不知多少倍。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鼻子不停地留着血,嘴唇也破了,嘴里有铁锈的味道,全身骨头都象散架般的痛,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里的洋平,却听到了樱木的声音远远传来。
"流川,混蛋,住手!"
流川仍在疯狂挥拳,忽然一只手如铁钳般的抓住自己的拳头,然后身体被拉起来,用力甩到一边。流川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仍然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樱木的红发出现在眼里,那嚣张的红发却比冷水浇在身上更有使流川冷静下来的效果。他喘着粗气,看着樱木又惊又怒地查看洋平的伤势。
"洋平,洋平......"
洋平睁开红肿的眼皮看着樱木,扯动嘴皮,想要说话。樱木连忙阻止他:"洋平,不要说话,我送你去医院。"
洋平闭上眼睛,樱木把他横抱起来,从流川身旁走过,快步向岸上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流川一眼。流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泪水才决堤流下。
流川坐在沙滩上一动不动,良久,抬起头,看着拳头上沾的血迹,洋平的血迹。他痛打了樱木最要好的朋友,对樱木来说重要过自己得多的人。
洋平的话犹在耳边鼓噪,象无数支钢钻不停地在脑中乱钻。正因为洋平说的是事实,所以才加倍令他痛苦。
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樱木只是因为可怜他才和他在一起,是在以后的日子中慢慢发觉的。即使如此,还是中了蛊似的迷恋着樱木,无法遏制地想靠近想占有他。即使不爱自己,也曾怪他,只希望他别离开,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如果告白的那天,自己能认真地看樱木的表情,应该就会发现他眼里只有可怜。当时自尊心还没被感情的重量压到箱底的自己应该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吧,那么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两个人都痛苦不堪的地步?
知道自己强烈的占有欲伤害到了樱木,每次看到樱木气恼痛苦的表情,他就会后悔,可是再看到樱木和别人稍有亲近的言行,害怕樱木就此被人夺去的恐惧使他再一次地和樱木争吵,再一次强行限制他的自由,现一次伤害他的自尊。
就这样一次一次的重复,恶性循环,没完没了。
可是,即使如此,还是不想放开那颗无比温暖的太阳,即使满身是伤,即使痛苦得想哭,即使疲倦得想逃。
站起来,流川望着樱木刚才远去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再一次,想办法试着挽回。
走在路上,流川心神恍惚,周围嘈杂的声音灌进耳中,却又象什么都没听见。一对情侣擦身而过,交谈的声音送进耳中。
"那种冷漠的人最让人讨厌了,自以为清高,其实连怎么和人相处都不懂,这种人能在社会上生存下去才是怪事。"
"没错,连笑都不会的人,怎么让人对他有好感,我猜他可能连女朋友都交不到吧。"
"说不定连朋友都没有,真可怜。"
"如果肯笑一笑的话,或许还会有人理他吧。"
"再丑的人,只要笑着,就不会让人太讨厌,相反再漂亮的人,如果总冷着一张脸,也不能让人觉得有一点可爱。"
"以后别和他接触了,真是太无聊了。"
"嗯。"
流川停住脚步,煞白的脸低垂着。原来是这个原因吗?不会笑的自己让人讨厌,所以樱木才不爱他吗?那么,如果自己会笑的话,是不是樱木就会试着爱他?
没有犹豫,流川拔腿就向家中跑去。打开门,门也顾不得关,就冲进浴室,站在镜子面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没有表情的脸,扯了扯嘴角,立刻又惯性似地抿紧。
樱木他是怎么笑的?咧开嘴 ,眯起眼睛,露出雪白的牙齿神彩飞扬地笑。
"哈哈哈。"
流川学着樱木的笑声,嘴张开了,但只有"哈哈哈"的声音出来,脸上并没有笑容,那种奇怪的表情不能称之为笑容。
"哈哈哈。"再一次,仍然不对,"哈哈哈"再一次,不对,再一次,还是不对,嘴都酸了,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抽搐,但流川还是哈哈哈地"笑"。
雾气渐渐蒙住了眼睛,泪水伴随着哈哈的"笑"声流下来,慢慢地哈哈的"笑"声变为哽咽声。
抹去泪水,盯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流川再一次试着咧开嘴,把嘴角翘起。
白痴他是怎么笑的呢?为什么他能笑得那么开心?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好象所有的光线和色彩都聚集到了他身上,让人移不开眼睛。
每次只要进了一个球,或调侃了一个人,他就会叉着腰,仰头得意地哈哈大笑,一副天下人都不在他这个大天才眼里的神态,让人又恼又笑,又恨又爱。
流川的嘴角弯起,和着眼睛,一起流露出笑意。
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笑着的自己,流川一颗心雀跃起来。就是这样了,虽然比起白痴还差很多,但只要继续这样练习下去,一定会练出和白痴一样灿烂的笑容。
想到看到自己笑容的樱木会露出怎样吃惊的表情,流川一颗心就振奋起来,似乎只要自己笑了,樱木就不会离开。
抓着稻草的溺水者,内心深处知道于事无补,也不愿去承认,只是死抓着稻草不放。
看着满脸OK绷的洋平,樱木十分愧疚。洋平牵动受伤的嘴角笑樱木傻气,居然为不是自己做的事而愧疚。
洋平没有隐瞒,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樱木。
听完缘委,樱木沉默不语。看着皱眉不说话的樱木,洋平觉得心疼。这么一个爱笑爱闹象阳光之子一样明亮纯净的人,现在却象蒙上了一层灰,失去了光芒和色彩。再这样下去,他只能变得更加黯淡无光,直至完全黑暗。流川身上的黑暗一直在侵蚀他啊。
"对不起,花道,本来你的事我不该干涉,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一天比一天不快乐,所以才忍不住找流川。被他痛打我并不觉得怨恨,只希望他出完气后,能多为你想一些。"
"洋平,我没怪你。你的好意,我明白。"
"花道,别再只是为他人考虑了,也想想自己吧。你不爱流川,再拖下去的话,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