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泽北,可以和你一起为将来努力吗?"
洋平这时突然想到了电影《向左走,向右走》的主题歌《遇见》里的最后那句:"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终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对于迟早会来的这一天,他曾经惶恐有时,惊惧有时,忧虑有时,麻木有时,忏悔有时......然而,终于来时,他才发现,他最害怕面对的,反而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糟糕和不堪。
真正糟糕和不堪的,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事情。
"没什么不可以的。洋平,我记得那次在立山山巅上,你开着直升机来找我,仙道那时和我开玩笑说,我的白马王子开直升机来接我了......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那件事。洋平,你要记着我说过的话。"
"嗯,只要我还能继续活着,就忘不了。"
洋平听到泽北在另一边挂了电话。
他想,不愧是仙道,竟然在那时就已经猜到了他对泽北的心。而他的确也是从那时开始,发觉自己是那么地在意泽北,渴望完完全全且一生一世拥有他。
他那时可以说是以一种既恐惧又兴奋的复杂心情发现和接受自己这种全新的生活目标的。现在想来,那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矛盾的心情呢?找到能全心全意去爱的人,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也许他在那时就已经预感到了,即使他和泽北能有开始,也未必会有结局。毕竟,面对命运的翻手作云,覆手为雨,他和大千世界其他芸芸众生一样的没有力量。
然而,他必须承认,于他而言,今生能遇到泽北,已经是上天对他最温柔最温柔的慈悲。
"彦一,你还没睡吗?"仙道挂了个电话给彦一。他本来想先打个电话给安西夫妇的。但转念一想,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实在不合适去打扰两位老人,何况,又不是什么好事,还是等将来有机会再说。
"没有。仙道,你看新闻了吗?真是轰动呢。竟然说警视厅的警视正高头力、河田会社的社长河田雅史都是嫌疑人物。而且,还说青阳会社的水户洋平先生和他们似乎也有牵连。"
"我看了。彦一,有一件事,我想,还是由我自己告诉你会比较好。"
"什么事呢?"彦一觉得今晚的仙道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所谓的暗黑公正,其实就是泽北、流川和我。"
"你说什么?不会吧?真的吗?"虽然看不到彦一这时的表情,不过仙道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吃惊模样。
"是真的。如果我不说,明天也许你也会知道的。彦一,对不起,一直以来都瞒着你。"
"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那种事本来就不能到处宣传的。仙道,是不是河田他们已经知道了,明天要公布于众?"
"没错。彦一,也告诉你姐姐吧。难得她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就这样了。"
"仙道,等一下,你们有什么打算?"
"可能会离开东京,甚至是日本。当然,前提是如果可以离开的话。对了,彦一,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三个不得不离开东京,你能帮我照顾我们的家吗?也许......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
"当然可以。你放心交给我好了。虽然很舍不得,不过,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这条路是可行的了。对了,仙道,以后我们还能保持联络吗?"
"当然,只要我还呆在能和现代文明社会联络的地方。彦一,请保重。一直以来都承蒙你的照顾,也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
"哪的话。你们也要保重。"
"我们会的。后会有期。"仙道挂了电话。
"后会有期。"彦一缓缓放下了电话。
他现在终于知道仙道之前为什么会对他说那些语带双关的话,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让自己去做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了。
他这时只觉得有千般的留恋,万分的不舍,虽然人们常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真的到了风流云散的时候,看着同席的人相继离座而去的那种落寞心情,恐怕不是凄凉或伤感这些言语可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
(六十八)
仙道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不知为什么,泽北竟然还没回来。
这个晚上,泽北一直都在办公室里加班,刚才看了午夜新闻之后,曾和他通过一次电话,说很快就会从律师楼回来。
但那已经是近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仙道这时心中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你是仙道彰吧?"
"我就是。你是......"
"我是河田雅史。泽北荣治现在在我手上。"
"什么?"老天......仙道听了不由闭了一下眼睛。
因为之前流川曾告诉他,说警方已经把河田、高头他们监控起来了,何况,泽北又有着非同寻常的智慧和身手,所以,他是真的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平静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那位天才兄弟泽北,还有水户洋平那三个死党,以及南烈的学弟辉男,现在都在我的手上。"
"河田雅史,你最好别乱来。现在,你公司外面都是警察,你跑不了的。"
"就算最终我跑不了了,那又怎么样?跑不了不等于不作为。是谁把我一步步逼到如今这番田地的?是你们暗黑公正,还有水户洋平和南烈......我现在要你们也尝尝被人牵着走的滋味。对了,仙道彰,我想提醒你一句:‘天一亮,这个游戏就自动结束了。'。
别的人也就罢了,大律师泽北荣治,智商高达200,是个天才,如果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对国家、对社会,甚至对全人类都是很大的损失。我想想都觉得可惜。还有,他要是真的死了,不仅你们暗黑公正会三缺一,水户洋平也会活不下去吧。"河田说完挂了电话。
仙道拿着电话的手不由一抖。他很清楚,这个叫河田雅史的男人和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都不同。他够狠,也够利落,是他最不愿遇到的那种敌人。然而,已经遭遇了,甚至早就交上了火,还能怎么样?没有避开的可能了。
突然,他的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南烈:"仙道,大事不妙了,我听我的同学板仓说,河田把辉男捉走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板仓就是上次受一之仓雇佣杀了福田吉兆的那个杀手。"
"我已经知道了。河田不止捉走了辉男,还绑架了洋平的死党高宫、大楠和野间,以及泽北......他刚才打电话给我,说天一亮他就撕票。"
"天一亮......是指几点?"
"谁知道呢?时间表是由他决定的。"仙道苦笑了一下。
"仙道,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有去河田会社走一趟了。"
仙道心想,事到如今,除了这么做,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南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没错,现在的确是河田占了先机,因此可以在那里以逸待劳,等着我们去让他一锅端。不过,仙道,说实话,最终是谁笑到最后,还很难说。"他这么说,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对方。
"我想也是。南烈,你尽快赶过来。"
"好的,我很快就到。"
这个时候,流川和牧、藤真以及水泽他们,坐在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里商讨明天的行动计划。突然,他放在口袋里的电话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他直觉是仙道打来的,于是走到走廊外面接听。
"流川,我是仙道。泽北被河田捉走了。同时被捉走的,还有洋平的死党高宫、大楠和野间,以及南烈的学弟辉男。河田对我说,天一亮他就撕票。所以,我和南烈现在要赶去救他们。"
混蛋......流川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就你们两个,去送死吗?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去。"
"流川......我那时说过,我要你和我一起活下去。如果......如果老天觉得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那么,我想退而求其次......我希望你能为我活着。"
流川心想,你可以为泽北去死,怎么就不可以为我想想,如果你和泽北都出了事,我一个人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仙道,我想你应该记得,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当然记得。之前我还向你提起过,你那时说,你自己都不急,我急什么。现在,我也不急了。所以,流川,你能不能等过了今晚再问我?好让我有一件事挂念着。再说了,就算我......"
他想说就算自己这一次真的会有去无回,流川将来也可以到他的坟前告诉他。但这样的话,他怎么可以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说出口,这不等于是在撕扯流川的心吗?
"仙道,我想问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会活下去吗?"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仙道这时明白了,流川这句话里包括了最可怕的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死了。
如果流川死了,他还有独自活下去的必要吗?
在此之前,仙道从来不曾想过也一直都拒绝去想这个问题,所以,他在电话另一端毫不掩饰地迟疑着。
"会还是不会?我希望你能立刻回答我。"
"会。"仙道不再犹豫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如果这是流川希望的,他为什么要违背?"流川,你还记得有一晚,我在书房里听的那首歌吗?"
"你说的是......"
"蔡琴的《一生都给你》。我一直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过,也一直都说不出口。我总觉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些话,其实也全都在那首歌里。"
"是吗?有空我会去找来听听的。"流川淡淡地说。他差点想说自己其实已经对那首歌烂熟于胸了,不过,他还是觉得,那是他自己的事,没有必要让仙道知道,"好,你等着我,我立刻就回去。"
流川说完挂了电话。他想,如果他出了事,仙道也许会很难过,会很伤心,不过,日子久了,也不是不能继续活下去。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不好,但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继续遇到美好的事。所以,他希望他最爱的人能一直活着。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始终相信,仙道即使没有了他,也仍然有继续生存在这个世上的能力。
但如果他没有了仙道呢?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曾想过也一直都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所以,无论如何,仙道都必须为他活着。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快步走进去,把配枪、烫金记事本、警察证以及手铐等随身携带的物品搁在桌上。屋里的其他人都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流川环视了一下众人,这时在这间屋子里坐着的,都是他生死与共的同事。即便是藤真,也和南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想,现在,是到他摊牌的时候了。
"牧,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做警察了。"
"流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称职也特别优秀的警察,不是吗?"牧还没开口说话,三井忍不住吃惊地问。
在座的众人之中,也只有水泽能够心神领会流川这么做的目的。他想,这一刻终于到了。
"流川,难道你是......"心思缜密的神开始有些明白了。
流川心想,不愧是神,还是他第一个猜到了:"我想到了明天,你们也会知道的。其实,仙道、泽北和我就是暗黑公正。今天晚上,河田和高头绑架了泽北,一起被绑架的还有洋平的死党高宫、大楠和野间,以及南烈的学弟辉男......我现在要去救泽北,不过,不是以警察流川的身份。"
(六十九)
"流川,你......"宫城望着他,开口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因为一直以来流川在办案时都显得特别认真,简直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他的专业水准和敬业精神在警视厅都是出了名的,所以,宫城一时实在无法把这样的流川和"不择手段"查找和挖掘所需证据的暗黑公正联系在一起。
不过,转念一想,正因为流川对犯罪和邪恶难以容忍到似乎有洁癖的地步,在对现实的司法公正失去信心之后,退而采取暗黑手段匡扶正义,那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三井此时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相当复杂:"流川,铁男和德男......"
"是仙道和泽北救的。"
流川说完转身便走,牧叫住他:"流川,你这样不行,还是等......"他想说还是等警方前去解救人质会比较好,但泽北这时落到了河田手里,每一分钟都有生命危险,和他情如兄弟的流川又怎么可能坐得住?所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果然,流川回过身来:"我们不能等了。河田说了,天一亮他就撕票。"
藤真凝神望着流川,不过,他这时想到的却是南烈。他知道南烈肯定也会去的。这样想着,他的心不由颤抖了一下。
水泽这时也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摘下自己的证件放在面前的桌上。
"水泽你......"牧吃惊地看着他。
"水泽,莫非你也......"三井问。
"我要和流川学长一起去救泽北学长。"
"水泽,不行。"流川当即想阻止他。他不能再把水泽牵扯到这种生死难料的冒险中去了。水泽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学长,我一定要去。"水泽温和而坚定地看着他。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也知道这一天来时,他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流川去涉险而在一边袖手旁观。那样的可能性他简直连想都没想过。
这样的话,那天晚上,他已经对流川说过了,他相信流川也依然还记得。
流川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动水泽了。望着水泽清亮明澈的双眸,他不由心中一颤,心想,对于仙道对他的好,他可以用一生来酬谢;那么,对于水泽呢?他这一生还能拿什么酬谢水泽?
流川和水泽走后,大办公室里一片静寂。
彩子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像是因为过于吃惊,以至于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如梦初醒地说:"牧,藤真,我们真的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儿,看仙道和流川他们为了救泽北,去和河田他们火拼?"
"当然不能。到了这一步,河田他们想必也已经知道没有退路了,肯定会孤注一掷的。事不宜迟,我们也应该动身去河田会社了。彩子,你先和现场的同事联络一下,看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牧说。
"好的。"彩子站起身来,走到走廊外面拔电话。
"越野,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仙道和泽北了吧?我的直觉通常都是很准的,我想,我的潜意识肯定早就已经猜到他们就是老抢在我们前面的暗黑公正了。"宫城说。
"吹牛,就会马后炮......那么,宫城,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讨厌流川?"越野笑着说。
"谁说我不讨厌他的......越野,难道你忘了,我常常被他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那好像只是工作中的意见分歧吧?"
"那倒也是。"
"仙道和泽北曾救过铁男和德男,流川和水泽也曾救过我,所以,不管有多危险,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三井说。一直以来,态度最坚决地念叨着要揪出暗黑公正的是他,然而,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最积极想帮流川他们的,也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