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为了这个,我们身为警察,也有解救人质的义务。我想流川他们那时肯定也不是为了得到你今天的报答才出手相救的。"神说。
"当然不是。你看他们竟然会给自己取那种绰号,就知道了。"
应该是因为某些惨痛的过往经历,以至于对司法公正彻头彻尾地绝望了,才会想用暗黑手段来匡扶正义吧?神不由想,在仙道、泽北和流川他们身上,究竟曾经发生过怎样不堪的事呢?
虽然他也知道他们三个都是孤儿,但因为仙道一直都是灿烂地笑着,泽北则显得无比地自信,流川也是绝对地敬业,所以,他真的没想到,在那些光明和热情背后,竟然会有这样幽暗的隐情。
他想,看来,自己判断事情还是流于外表了。神这样想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三井,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别再鲁莽行事了。"神说。
"我知道了。"三井温柔地笑看着他。
他这时想,比之明天前程未卜的仙道和流川他们,他实在是幸运太多了:他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可以和自己最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在阳光下尽可能地伸张正义。
而且,在每年的九月,他还可以和神结伴同行,去被誉为人间仙境的北海道度假。虽然彩子常取笑他,说他的度假计划毫无新意、乏善可陈,然而,他总觉得,快乐的关键不在于置身何处,而在于能不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想,只要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是天天呆在东京这片灰蒙蒙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也依然会有幸福的感觉:"神,这世上虽然有河田、高头那么差劲的人,不过,也还有流川、水泽那么棒的人,总不至于令人绝望的,对不对?这个世界还是值得期待的。所以,我一定会小心的,我还想和你一起继续活下去,而且,我还想捉更多的坏人。"
"好啊。"神淡然微笑着,心想,人生于世,何必苛求?这就很好了。
"赤木,我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不过,你千万要记住,晴子......"木暮说。
"我知道,我不会死的。我死了,晴子怎么办?不过,我一定要河田那个混蛋血债血还。"赤木沉吟片刻,突然问,"木暮,你说,那个河田是不是疯了?"
"我看他是疯了,竟然等不及到明天,就想在今晚把对手都统统一网打尽。"
"明天......"
从流川说到辉男被河田绑架那一刻开始,藤真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知道南烈肯定会去涉险的,但他就是猜到了,又能怎样呢?如果南烈真的出了事,他甚至于连南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南烈一定可以平安度过今晚的,然而明天......他茫然地想,就算南烈真的可以顺利经过这一夜,明天来时,又会怎样呢?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你好,我是藤真。请问,你是哪一位?"
对方在电话另一端一直沉默着。藤真开始明白他是谁了,迈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你是南烈,对不对?你在哪里?今天晚上......"
"藤真,今天晚上......我只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藤真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抖然听到这句话,脑中轰的一下,像是炸开了,不由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他直觉南烈就要挂掉电话了,顿时,一种极度绝望和恐惧的感觉如超声波般向他袭来:"你别挂......南......你别挂......"
他仓猝杂乱地说着,像是挽留,又像是哀求。那是他从前异常陌生的一种情绪,这时却完全控制了他。与此同时,泪水也不争气地冲出了眼眶。
"藤真......对不起......"南烈听着藤真惶急无助的声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但他没有时间了,不得不咬着牙说出更加伤害藤真的话,"如果今晚我......藤真,我现在愿意相信你会忘记我。我希望你真的能说到做到。"
"你......"
藤真这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自己日以继夜为这个人悬着一颗心,等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吗?他闭了一下眼睛,眼泪簌簌地滴落到了地上。
他一直都是生活中的强者,从幼稚园时代开始就是。这个世界纷繁复杂,诡谲莫测,他不敢说他对世间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事都能从容应对,游刃有余,但他对自己的事业、对自己的生活,甚至于对自己将来可能会的幸福的确是曾经有过自信的。然而现在,他突然发现,如果他捉不住电话另一端那个人的话,未来于他,幸福于他,都将会是镜花水月,只能想想而已。
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想和命运妥协的受挫感。
虽然看不到藤真这时的表情,但南烈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晚藤真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的模样,他不由心痛欲裂。他是真的希望他给藤真的伤害就到那一夜为止。但他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得了今晚,所以,经过再三挣扎之后,他还是决定再伤一次藤真的心。他想,如果他真的没有明天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藤真,我说过,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向上天求过什么......但遇到你之后,我第一次想求它,求它让我在做杀手之前就认识你......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把自己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了......但今晚我一定要去救辉男,也一定要和河田他们做个了断......"
"南烈,我这一生,也从来没有向别人求过什么。但现在,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尽你所能为我活着?如果这对你来说很困难的话,你能不能尽你所能为我努力试试看?我会在外面等着你。"藤真说完挂了电话。
他一转身,看到牧在前方远远地望着自己,忙掩饰地一笑,快步走向他:"牧,等一会儿,我也到现场去。"
"藤真,你还是别去了,很危险的。"
牧看得出来,藤真这时在极力抑制内心的真实情感。他开始有一点猜到藤真刚才和谁通过电话了。事到如今,如果他还觉察不出藤真和南烈关系非同寻常,那他就太逊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南烈什么地方吸引了理智而聪明的藤真呢?是他那身为社会边缘人的危险气息吗?
"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藤真说。他想,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南烈,要在外面等着他,那他就一定要去,决不能食言。
流川抖然看到樱木,不由一怔:"你怎么也去......晴子怎么办?"在流川、水泽赶去和仙道、南烈会合之前,洋平联络了仙道,于是决定一起行动。这时,他们六个人都聚集到了洋平的直升机旁边。
"什么晴子怎么办,我一定会等到晴子醒过来的。你以为我今晚会送命吗?我根本就不怕河田、高头他们。"樱木瞪了他一眼。他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人是晴子唯一心仪的人,他就很难心平气和地面对流川,"我会为晴子活着的。"
流川看着这个头脑简单的人,不知他何以能如此肯定自己将会活着,就是仙道和他都没有这种自信。洋平和南烈看来也没有。水泽当然也没有。他们大体都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事情总要有个了断,何况还有重要的人在对方手里。
(七十)
"洋平,你有什么打算?"仙道问。
"先救人再说。至于将来......"洋平这时想到之前泽北曾对他说过,只要能继续活着就会有将来,他其实一直也都是这么想的,"如果能活着离开东京,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他看了仙道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以对方的聪明,应该能领会自己话中的未尽之意。
仙道当然猜得到他后面没有说出的话,那就是"只要能和泽北在一起"。他这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的青阳会社怎么办?"
"我已经托付给迈克尔了,他会帮我打理的。我为晴子设了一个基金,她今后治病的费用应该不会有问题。我还给樱木、高宫他们各留了一笔钱。至于青阳会社,则转到我姑姑名下了。我早就想代我爷爷和我父亲对我姑姑做点补偿,何况,我也不想把水户家的产业留给我那两个人面兽心的哥哥。"
仙道心想,洋平这一次真的是要彻底舍弃往日荣华了,虽然是不得以而为之。然而到了安西夫人那种年龄,洋平的安全和将来恐怕比水户家的那些产业要重要得多。可是,不仅洋平,包括他们三个,都让他们两位老人家失望了。
"我姑姑很爱我,不过,我这辈子除了让她担心和伤心,好像没做过别的好事。但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救出泽北他们。"
"没错。对我和流川来说,泽北的生命也是最重要的。洋平,如果我们能平安救出泽北,我就把泽北交给你了。"仙道这么说时,油然而生一种类似哥哥嫁"妹"的失落感。毕竟,二十多年来,他和泽北犹如亲兄弟,从未分离。但泽北迟早总会有自己的将来和幸福的。
"仙道,瞧你说的,好像你把泽北卖给我似的。其实,在泽北心目中,你和流川说不定比我更重要呢。不会是你想和流川过二人世界,急着要甩掉泽北这个大灯炮吧。"洋平微微一笑。
"水户洋平啊水户洋平,要不是男大不中留,你以为我会把泽北交给你吗?你知不知道,和泽北斗嘴是我人生至乐,就像习惯一样,戒都戒不掉。唉,我可真是舍不得。"仙道这时也是苦中作乐,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同步留存苦涩的意味,毕竟,此去凶吉难料,谁知道今夜过后,会不会有他们想要的将来。
水泽在一边笑看着流川和樱木。他觉得听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斗嘴实在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而且,还能由此得见流川的另一面。
他这时觉察到南烈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侧头对他微微一笑:"南烈先生,一直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面了。"
南烈笑了笑:"我也是。因为眼高于顶的弥生对你评价很高,我一直都对你极有好奇之心。"
"是吗?能得弥生小姐青睐,我也觉得荣幸之至。"水泽不卑不亢地笑着。
"不过,是到了今天,我才对你另眼相看的。可以为一个人这么做,真的很了不起。"
水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如果真心喜欢着那个人的话。
南烈看着这个温和腼腆的青年,心想,真是令人头疼的三角恋情......
如果能顺利到明天,流川想必是仙道的,那么,这个清俊的青年该怎么办呢?但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握不了,实在是没有能力指导别人。
他低头看了看表,扬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上飞机了。"
登机时,樱木疑惑地看着水泽:"仙道和流川是暗黑公正,不用说了;南烈是杀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和洋平当然也是高手,只有你......喂,娃娃脸的小子,你是干什么的?你行吗?我们这是要去战斗,要拿枪的。看你斯斯文文的,不会连枪都没摸过吧?"
"我是研究和分析情报的,不过,我的枪法也不错。樱木先生,我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是吗?"樱木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是流川那家伙的跟帮吗?怎么老是粘着他?"
水泽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我是流川的学弟,仙道和泽北也是我的学长。所以,我想帮仙道和流川学长救出泽北学长。"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流川那家伙的保镖呢。"樱木说。
南烈和洋平听了都条件反射似地看了仙道一眼,同时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们当然都看得出来,心中均想,樱木虽然单纯,却是一语中的。与其说水泽是为了帮仙道和流川救出泽北,还不如说他更是为了流川的安危。
洋平的直升机在河田会社的天台上停了下来。他们下了飞机,凌晨时的大厦天台上寒风穿行肆虐,凛冽如刀。
"我们分成三组,每一组两个人,分头行动时,组与组之间随时保持联络。洋平和樱木一组,我和......南烈一组,流川和水泽一组。"仙道说。
他当然想和流川分在一组,这样,他也可以安心一点。但水泽不顾前途和性命来帮他们,何况,他和南烈又不熟,怎么能把他们两个人分在一组?
流川也觉得只能这样安排了,于是没有说什么。
"防弹衣我已经检查过了,应该没问题。对话机现在当场调试一下。"仙道说。他平时懒散得很,然而到了关键时刻,却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很像样、很称职的指挥官。
樱木看着全副武装、指挥若定的仙道:"你真的是作家?我还以为你是特警队队长呢。真是看不出来。"
仙道微微一笑:"我要是写不出东西来了,就去考特警队。不过,说到身手,我们三个之中,还是泽北和流川比较好。我只是做协调做得惯了。南烈,洋平,流川,水泽,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牧他们可能会从一楼进这幢大厦。"流川说。
"是啊,我想他们一定会来帮忙的。"水泽说。
"我想也是。不过,我担心警视厅的高层会出面干涉,毕竟,我们在他们眼里,不是正道中人。所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把泽北他们救出来。"
仙道看了看夜光表,"现在是凌晨两点,离天亮不到四个小时了,我们没什么时间了。我希望天亮时,我们都能活着,而且,泽北他们也能活着。不过,那时,我们的敌人就不止是河田和高头他们了。所以,为了避免目标过于集中,到时大家分头离开吧。我想,只要不死,总还可以在别的什么地方重逢。"
"当然要活着。就算明天不得不离开这里,我很快也会回来找晴子的。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樱木说。
"所以,樱木,你千万别乱来,你要听我的,知道吗?"洋平说。
"是,我听你的。"
"下去吧。"南烈说。
流川和水泽走在最前面。
"流川......"流川回过头看着仙道,听他继续说,"我会的。"
流川点了点头。
樱木哼了一声:"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南烈和洋平在夜色中暗自微笑。
"这幢楼好像有三十多层。"水泽说。
"是三十六层。"洋平说。
"那么,每一组搜一层,发现了泽北他们就互相通气。"流川说。
"就这么办。反正,也别想指望河田会向我们透露他的藏身之处。"樱木说。
"好,我们搜到四点。如果到时还是没有找到,只能和河田联络了。"仙道说。
"还用得着联络吗?那时,他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我倒是怕他会拿泽北他们来要挟我们。"南烈说。
"他最想做的事是把我们一网打尽,所以,在和我们遭遇之前,他不会撕票的。"洋平说。
"好吧,就这么办。我和南烈先到三十四层,洋平和樱木是三十五层,流川和水泽是三十六层。因为相持时间可能会很长,为了避免过早消耗掉过多的体力,大家尽量使用电梯,实在不得已才走楼梯或爬窗。搜完一层,和另两组联络之后,再下到新的一层。"仙道说。
"知道了。"众人齐声应答。
仙道和南烈走到了前面。
仙道经过流川身边时,很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在那一瞬间,望着黑暗中流川俊美的脸,他突然记起了九月时在立山山巅上,他曾经想到过的:他们有过去,有现在,也一定会有将来。
即便是到了这一刻,他也依然相信,只要能过得了今晚,他们就一定会有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