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晨露,为晚冬的早晨更凭添几分寒意,静谧中的门铃声,此刻显得特别烦人。悦兰芳钻出被窝,看了看犹在沉睡中的东陵,无奈地微微一笑,随即披上外套下楼应门。
『哪位?』对讲机的那一头一直没有回声,悦兰芳困惑地加重音量『请问是哪位?』
响应的依旧是一片死寂,悦兰芳想想或许是自己听错了,转身欲走,门铃却在背后再度响起。
『到底是谁,怎不说话......』
有些急躁地推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名黑发蓝眼的男子,不待悦兰芳反应,男子手上的利刃已没入胸口,带些讽刺的微笑--
『幸会,我是定风愁。』
「啊!」
猛然惊醒,悦兰芳跳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依旧在温暖被窝中,只是冷汗湿了一身。
「怎么了?」伸手拭去悦兰芳额上的冷汗,东陵关切的眼神已不带一丝刚醒的迷蒙,想来是已清醒有段时间了「你又作恶梦了?」
悦兰芳作恶梦是常有的事,即使幸福平静的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仍是常从梦境中惊起;东陵想他一定有什么事还挂念在心头,只是他从不愿提、自己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没什么。」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悦兰芳想掩饰自己的心慌,楼下门铃却很恰巧地响了起来,惊得他又是一脸苍白,抓住东陵的手怎样也不肯放。
「兰芳?」困惑地看着那头死抓着自己的人,算算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主意一定,东陵轻轻给了悦兰芳一个拥抱,听着楼下越见急促的门铃声,微笑道「让我去开门,肯定是你弟弟呢,我们今天约好一起看展览,然后去吃午饭,难道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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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今天脸色不对。」
优雅地吃下一片莴苣,经天子冷笑着看向眼前一脸无辜的东陵,拿起牛排刀作势对着他「说,你又做了什么?」
「我没有,是他作恶梦了。」摇摇头,东陵望了望身边拿着汤匙在汤中搅啊搅的悦兰芳「每次作恶梦,他就这个样子。」
「反正不管怎样,他不好就一定是你不对。」正翻着八卦杂志的穿云豹,突然插了句话进来「我猜小天就是要这么说,对不对啊?」
「对,对个头啦,你吃饭不好好吃,干嘛看那八卦周刊?」瞪了穿云豹一眼,经天子没好气地道「哪有大男人这么八卦的......」
「欸,我这可不是八卦,你看,邪能集团要嫁妹妹了耶;而且对象还很神奇,竟然是他们集团十多年前误抓却始终未处置的人质。」把八卦杂志递给经天子,穿云豹又道「照理说,邪能集团的小妹,怎样也该嫁个门当户对的黑道大户吧,怎么会嫁个人质?你去问问你们医院那个叫岚月的,他不是邪能集团的二儿子吗?」
「叫他偃云溪,要是让他听到你叫他岚月,你就惨了。」翻了翻白眼,经天子一边看着八卦杂志,一边叹道「他就是不愿意再与邪能集团有任何相干,才毅然拋下一切富贵,回到台湾这小地方过自己的生活。当初跟邪能集团翻脸翻得彻底,现在就算是他小妹要嫁人,他也不想管吧。」
「等等,经天子你看看这,」东陵原本随便看看周刊内容,却瞥见一行引人注目的文字「这里写,那个人质开条件说要为自己平反,而且邪能集团还接受了,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当中一定有什么复杂的情节吧?」
「喂!」眼看着穿云豹与东陵就这样认真地讨论起来,经天子蹙起眉「是你们要娶人家吗?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再怎样也与我们无关啦!」
「我去吹吹风。」站起身,悦兰芳对着愕然的众人一阵苦笑「餐厅太热,我有点昏。」
「我陪你去。」东陵也要跟着起身,却被悦兰芳压回座椅上--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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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大画家定风愁先生吗?」
悦兰芳缓缓地转过头,只见一名半蒙着面的人,相当有礼地微弯了弯腰。
「大画家可以省下,我是定风愁,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呢?」
「我叫披魂纱,是邪能集团派出的交涉人员,相信定风愁先生知道我所指何事。」递上一张相片,披魂纱又道「占据他人的身分生活,你活得自在,却让另一人毫无容身之地。这位『定风愁』先生即将成为我们小姐的夫婿,没有身分将给他造成很大的困扰。」
「邪能集团对于伪造身分这种事,难道不熟悉吗?」
闻言,披魂纱一阵邪笑「怎会不熟悉呢,只是,难道先生你想抹灭自己的错误吗?」
「......」深深地吸口气,悦兰芳勉强平息胸口的急速震动「罢了,你们到底要什么?」
「五百万欧元,就当是补偿我们驸马爷多年之苦。」
「五百万欧元?!」不觉地退了两步,悦兰芳顿时刷白了脸「这根本是土匪,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啧啧......」披魂纱用力地拍了拍手,讽道「戏演得真好,五百万欧元何其少啊,你会拿不出来?阿勃勒医学中心不值五百万欧元吗?经禹轩在英国的产业不值五百万欧元吗?再不,你那几幅一直不肯卖的画,怎么算、市值也超过这个数目啊!」
「但......」
「好了,定风愁先生,请你在半个月内将钱筹好,我会再来找你。」再度行了个礼,披魂纱话锋一转,语带威胁「若是没有,我们邪能集团不排除再就当年的错误,将该抓的人抓回来处置。」
「不......」看着披魂纱扬长而去,悦兰芳只觉手脚冰冷,原本带着凉意的风,此时却如同寒天的冰箭,刺得人说不出话--
这个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分与背景,那么,要破坏也是易如反掌......
那些画,放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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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画?」
沐流尘咬着一块抹了半边奶油的烤土司,手上拿杯半温不凉的豆浆,不解地求证他方才听到的对话「欸,你刚说东陵院长要借调医院里的展览厅,给院长夫人拍卖画作?」
「有没有搞错,我们这是医学中心又不是菜市场,怎能说拍卖就拍卖?」方灌下一大杯米浆的王隐,不满地看着蓝羽青「你怎么不跟天子主任说不行呢?你不是跟天子主任挺熟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当人家学生、下属的,上面的人有错误,我们就应该要有正义的勇气、纠正对方才对......」
「你们两个......」一旁的步怀真,听着眼前两位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数落着身边的蓝羽青,不由得火冒三丈--
「够了!到底谁才是医院院长、谁才有资格核准这借调申请啊?!」
「四无~~」沐流尘扁了扁嘴,装出一脸委屈样「院长舍不得小情人被骂,对我们乱发脾气~~」
「哈!」闻言,蓝羽青莞尔笑道「又叫我四无,看来毕业典礼上的糗事可要一辈子跟在我身边了。好啦,只不过是拍卖画作,兰芳大哥可是世界有名的画家,拍卖他的画总不可能像夜市叫卖吧。」
「哦,那院长你认为呢?」撕开第三杯统一布丁的铝箔纸,沐流尘一边盯着步怀真,一边却跟伸手来抢布丁的蓝羽青打哈哈「四无,你的布丁我帮你吃了,这个糖分太高对身体不好。」
「我觉得......」很顺手地将自己的布丁推给蓝羽青,步怀真努力思索了很久--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想这么久吗?就待会去中庭摘个花不就成了?」
「啧,又来了。」翻翻白眼,沐流尘突然好似想起什么地兴奋道「对了对了,这回要卖的画,有没有那幅雪原之蝶啊?就是那张远看会看到蝴蝶在雪中飞、近看却是蝴蝶停在雪豹身上的奇画?」
「有。」脸色微黯,蓝羽青若有所思「那幅画本来就已经送给天子主任了,这次兰芳大哥坚持要卖,弄得天子主任很伤心,本来很稳定的病况差点又往下掉。」
「是哦......」歪歪头,沐流尘没怎么思索便笑开了来,拍手道「好啊好啊,那我叫我爸也去喊价,买下那幅画来送回给天子主任。」
「你爸对画有兴趣吗?」王隐满腹狐疑地望向信心满满的沐流尘「你爸根本就一副草包样啊?」
「你管我爸怎样,反正我说了算,他听我的。」斜睨了王隐一眼,沐流尘不高兴地站起身「四无、院长,我回内科去了。」
「哦,王隐,人家生气了。」带些幸灾乐祸看着沐流尘气呼呼地离去,蓝羽青开心得不得了「谁让你说话老是不经大脑,极道天权有那么糟吗?好歹他疼孩子啊,流尘说什么他都听。」
「哼。」眯起双眼,王隐看来极度不服气「极道天权本来就是草包一个,还嫌我的胡子看起来脏,根本就没有欣赏艺术的美感!」
「艺术?」
与步怀真相视一眼,蓝羽青忍不住大笑出声「王、王大胡子,你说你的胡子是艺术的美感啊?不要作梦了好不好,我们只是不好意思说,那看起来确实有点脏啊!」
「四无!」大吼一声,王隐还想拍个桌子小小闹顿脾气,一眼瞥见步怀真锐利的眼光紧紧瞪着自己,当下不甚甘心地缩回手「院长,我回放射科了。」
「好啦,他们走了,我签字。」拿起申请书,步怀真缓缓地在上面签了字,递给蓝羽青「你的两个同班同学,真是有趣得紧。」
「是很有趣,听说王隐在放射科操作机具时都很热心地提醒别人要注意防护,但是自己常忘记穿防护衣;」无奈地托着腮,蓝羽青收起申请书,继续苦笑「然后沐流尘是做事情太过于仔细、又有洁癖的毛病,所以快把素主任搞疯了。」
「啊,那很好,医院会很有活力......」一语未毕,步怀真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我是步怀真,请问哪位?......我已经说过不用,谢谢,不要再打来了。」
「咦?」好奇地盯住步怀真难得的严肃表情,蓝羽青突然有些许不安「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们走吧。」
「哦?」
身着樱色长衫的男子,一边听着属下的报告,一边露出满意的微笑「不愧是名画家,这么爽快就决定卖画了?那很好。」
「邪主,台湾分部那边需要支持,九曲邪君说他不熟悉医学中心附近的地况。」
「哈。」轻抚银白长丝,被称作邪主的男子只手托颔,再是悠闲不过「披魂纱,你忘了岚月?」
「邪主,二少爷当初离开,已经跟集团扯破脸,他会答应帮忙吗?」
「披魂纱,以我的作风,你认为我当初放人的原因是什么?」微睁着眼,见披魂纱一脸不解貌,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披魂纱,道行不够,还要再修哪......替我告诉九曲,去阿勃勒医学中心里面找一个叫灭轮回的医师,他会帮忙。」
「灭轮回......邪主,此人可信吗?」
「哼。」甩开手上的发丝,男子冷冷一笑「灭轮回当初用誓死效忠邪能集团的代价,换得岚月脱离集团的自由;现在集团需要他,他敢不照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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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穿云豹翻着最新的检验报告,急躁地转向一旁面色凝重的步怀真「我是看不懂,不过这一大排红字是......?」
「他心情太沮丧,所以才会这样。」拍了拍穿云豹的肩,步怀真安慰道「我已经安排了新一段的疗程,也已经想办法开导他,再不行就要找精神科医师会诊了。」
将检验报告交还给步怀真,穿云豹面有愠色「一幅画就让他变得这么严重,悦兰芳真是太任性了,他有什么资格作人家哥哥?」
「经主任倒不是耿耿于怀于一幅画......」看着远方逐渐涌进拍卖会场的人潮,步怀真不觉蹙起眉「他只是觉得兰芳会这样坚持又着急地要卖这些珍藏的画,一定是有问题,可是他又问不出缘由,所以忧心。」
「还不是一样,悦兰芳那个人根本是神经病,小天有他这种哥哥真是倒、呃......」话语猛然打住,穿云豹尴尬地转头望向扶着经天子走来的悦兰芳「嘿,早安。」
「早安,我是神经病。」悦兰芳的脸色看来又比那天聚餐时还要差上几分,明显有失眠的状况......穿云豹翻了翻白眼,想来是某位院长欲求不满的结果吧?
「阿豹,道歉。」戳戳穿云豹的手臂,经天子板起脸「快点,不然我要生气了。」
「不要紧,反正我本来就是神经病。」挥了挥手,悦兰芳把经天子推到穿云豹胸前「你们聊吧,我要去会场了。」
「阿豹!」眼看悦兰芳已经走远,穿云豹还是杵在原地不发一语,经天子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个样子,你这样我......」
「天子,算了吧。」气氛僵了起来,步怀真忙打圆场「兰芳这几天真的是怪怪的,穿云豹难得讲讲气话,就算了吧......喔,穿云豹,你不是负责会场安检吗?快去啊!」
重重地搂了下怀中的人,穿云豹眉头深锁,转身朝会场走去。
「天子,你自己来看你的检验报告。」翻开报告,步怀真指着上面一大排红字「你真的要乖一点,这次的检查吓坏穿云豹了,他总不想失去你,情绪失控在所难免。」
没有回话,经天子盯着医院外的庭园,淡淡地笑起来「月见草开始要盛开,春天快到了......阿花哥哥,我也很想多看几个春来秋去,我也不是悲观颓丧的人,我相信医学科技可以抵抗不正常的组织生长,但是生老病死还是有的,总不可能像小说像戏剧那样活上千百年。」
「是没错。但你也不能期待、爱你的人能用天道循环来看待你的生老病死,这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收起检验报告,步怀真朝会场指了指「我以医院院长的身分逼迫你今天非得请假不可,你去看看兰芳的画拍卖得怎么样,要不就去外头走走吧。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会场了,有东陵在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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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场上,人群虽多却不吵不闹,有些人是纯粹来看画,也有些人是势在必得、胸有成足,站在自己中意的画前仔细端详。
当年促成两人重逢的那幅梅林泣血,后来被柳依依又回送东陵作贺礼,现下成了拍卖场上最抢眼的焦点,一大群人围着画品头论足,看得东陵忍不住胸口烦闷「兰芳,我要去喊价,那幅画是我们的回忆,我不能忍受有人带走它......」
「没有这回事,我需要的是钱不是回忆。」快速截断东陵的话,悦兰芳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我有底价的,你付不起,卖掉医学中心都付不起。」
「你......」闻言不觉愕楞,东陵眨眨眼睛「你是兰芳吗?」
「不是,我是定风愁。」
又是一楞,东陵还想再说些什么,悦兰芳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突地从会场中央传来一阵惊呼声,是那幅梅林泣血图不知道被什么人撞倒了,东陵瞄了瞄一脸严肃地讲着电话的悦兰芳,无奈地走向画倒下的位置。
『大画家,邪能集团特地来看你的画卖得怎样了,是不是有另外变卖医学中心的必要,你怎不出来迎接呢?』
「你是哪位?」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不是披魂纱,毫无心理准备的悦兰芳微微一惊,凉意在心头扩散开来。
『九曲邪君,我是邪能集团台湾分部的负责人;你快出来吧,得罪邪能集团对你没有好处,而且我现在所在位置看得到你那位正在悠闲散步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