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者何人?”展昭精神一振。
:“就是他!”莺儿银牙紧咬,纤纤素指戳向一人——竟是秦福!
:“你,你血口喷人!!!”秦福吓得话也说不清明:“展大人您可不能信她们的胡言乱语!”
:“莺儿燕儿,或许是你们弄错了吧?秦福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直至听到惨叫,方一起出来。不是吗?吴大官人,柳姑娘!”燕婉插嘴道,吴铭、柳抱琴亦点头称是。
:“这……明明就是他!”燕儿几乎急出泪来。
:“这个暂且不谈,”展昭沉吟些许道:“展某自有分寸。但是无论如何还请房中那位李公子出门一见。”
:“不能,”莺儿冷笑道:“李公子因故与我家小姐有约在先,未至扬州,绝不才出门。季布尚知一诺千金,难道我们还不如一名骁骁武夫吗?还是说诸位大侠要逼我等小女子毁约不成?”
众人哗然,须知季布乃汉之大将,以重言诺而名照丹青,“一诺千金”便从他而来。而今竟被两个女子反借其用,真是令一众人等啼笑皆非。白玉堂更附耳道:“猫儿,这两个女人不一般啊!怎么象是……”
展昭却必恭必敬地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展某单独登门拜见可否?只在下一人入内,如其确与此案无涉,展某绝不向任何人吐露其身份!”
二女沉默一番道:“既然展大人有此担当,小女子敢不从命?”说罢让了出来。
展昭颔首,方欲迈步,却被人一把拽住。白玉堂急切地道:“猫儿,你……”
:“不用担心,玉堂。”展昭笑笑:“展某自有分寸。”************************************************************************************************************
门开了,终于有人进来了,是一位蓝衣温文的青年。李正见过他,而且不止一次,记得第一次是在个叫“耀武楼”的地方。
青年愣住了,目光里混合着置疑、不信与惊诧。
不一会儿,他醒过神来,撩起下摆,跨出一步,单腿跪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参见皇上!”*************************************************************************************************************
约二刻,展昭推门而出:“此人确与此事无干。秦嬷嬷,即有诺在先,还请回还扬州前勿往打扰。”
:“展大人说得是!”秦嬷嬷点头如鸡啄米:“还有何事吩咐?”
:“人命关天,此次游乐只得做罢。还望嬷嬷通知艄公即刻返回扬州,上报当地府衙,再行决断。”展昭不假思索道。
:“……好的,好的……”秦嬷嬷有气无力地回复着。此时返航,不但无利可图,还得陪付众人损失,蚀本是肯定了的事儿!哎,罢了罢了!谁叫摊上人命官司,还偏巧遇到公差呢?
:“至于其他客人,请暂时不要离开此地。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言罢不卑不亢地一礼施下,起身之时习以为常地听到两个字:“鹰犬!”
熟练地当没听见处理,拉起某只快发飚的耗子,回了房间。
:“猫儿!!!”回房路上,白玉堂吼道:“那些个没眼界的人,你不在乎,五爷我可看不过去!!!!今日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少爷我就不姓白!!!!!”正自气恼,却觉一手搭上肩头。
:“玉堂,”展昭慰道:“无须如此。在人眼中,黑色代表死亡,代表夜晚,代表负面的意义;在猫眼里,黑色不过是黑色而已,别的什么也不是。很多事情只要不去计较和在乎,也就什么也不是了。况且有百姓懂我,大人懂我,婷儿懂我,还有…懂我就够了,足够了。”
:“况且,我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一顿又道:“方才,见船头浮着具女尸的时候,心里唯一的念头竟是:‘不要是婷儿!’……”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该来的终究会来。菩提非树,明镜无台,何处尘埃?得亦失,失亦得;生何死,死何生;又何需斤斤计较。”不知怎的,这个时候,听着猫儿的剖白,白玉堂竟想起了这段话。是在何处听得?说这段话的人又是谁?
对了,是在杭州,也是这般月色下,那个人幽幽地道出这么一段似谒似哲的话语。
对,那个人。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可那人就这样立着,却偏将杭州的水色月华衬出一份非凡的美丽,一份令扬州明月望尘莫及的光彩。
那个人的名字叫展婷。
熟悉展昭兄妹的人都知道,他们眉目并不是特别的相像。展昭两分像娘,八分像爹;展婷则和程蝶衫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人。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明白,他们的像在神情,在气韵,在内在。越是了解他们的人越会有这样的感觉:提起哥哥,就会不知不觉地想起妹妹;说到妹妹,就会情不自禁地谈到哥哥。
白玉堂就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他很想不通:明明遵从孔孟真谛的儒雅南侠和从小研读法家诸子的阿婷,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可为什么自己却越来越觉得他们惊人地相像?慢慢地,方理解了:华夏的历史与其说是儒家的天下,宁勿说是表儒内法的历史。在这段历史中,指点江山,分割天下的便是那柄以儒为阳以法为阴的绝世之剑!儒与法,与其说是紧密相连的双刃剑,不如说是不可分离的同一把剑之两面。(……呃,偶原来曾准备去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的说~~~另:耗子其实也是诸子百家之一的代表,当然就是“逍遥游”的老庄学说啦~[好嘛!道儒法,中国三大思想流派他们仨齐了])
展昭兄妹便是如此,完全相悖的东西,在别的意义上便是最相近的东西。
所以,白玉堂才开始为一个问题困惑,那是一个若早三个月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的问题:
若说爱一个人,爱的是灵魂与内在。那么,自己真正喜欢的,到底是哥哥,还是妹妹?************************************************************************************************************
:“展大哥,白大哥,事情……”已从小厮口中得知大概情形,咋见二人回返,杨文广忙迎上前来。
:“你呀!就是不知道疼人!”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卫灵儿俏鼻一蹙道:“展大哥!白大哥!来,坐下,喝杯茶慢慢说。”训得杨文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四人围着张黄梨洋漆雕菊圆桌坐下,卫灵儿给细心地每人斟上杯清茶,是新发的雨前。(发,南方方言中泡茶的意思,特别是第一回,必称“发”)
此时三人方望向展昭。不料却见展昭提高声音道:“这个案子毫无头绪,展某也实在无力解决,还是等明日回航扬州再行商榷吧!”一边说着,一边却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动着。他是在写字,字迹既轻且浅,在微热的空气中不会儿便消失不见,但足够让三人看清——“隔墙有耳”。
三人心领神会,嘴上说着大声而无意味的交谈,桌面却以“手书”进行着无言而郑重的会话。
在展昭向杨卫二人扼要“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白玉堂迫不及待地“问”:“环翠房中何人?”
展昭用手指写着回答:“这个确实不便透露,但可肯定,他确与此案无关。相信我!”
又“道”:“我知道环翠是谁,两年前曾见过她一面。她本名赵沁,乃前云王庶女。两年前云王通辽案发,她被罚做官买,却不想流落此处。”(庶[庶出]:指非正妻所生之子女。)
白玉堂“道”:“如此一来,找到阿婷的几率便提高了!那具女尸情况如何?”他自知剑术造诣不如展昭,便将鉴察尸首之责交了出去。
展昭“答”道:“一招毙命,凶器当胸劈入,斩断四根肋骨,心脏肺脏破裂而亡。从创口看,凶器应为小型斧类兵器,弧长六寸七分。女尸面部表情安详,不是熟人所为,便是高手之作。”
:“凶器是斧子,”白玉堂一怔:“猫儿,莫非凶手与鄂北彭门有关?”
:“鄂北彭门?”杨文广卫灵儿皆是不解。他们一个并非江湖中人,一个来自塞外武林,对中原武林典故自是不熟。
:“鄂北彭门乃武林九大世家之一,与你们展大哥的师门及母家齐名。”白玉堂解释“道”:“其以用斧闻名,世称‘戚斧世家’!彭门因地处鄂北,风闻其与襄阳王联系紧密(襄阳位于今湖北[简称鄂]北部)。此事襄阳王脱不了关系,这凶手又是用斧高手,难保不是彭门中人。”
:“是的,这个可能性很大。”展昭写到:“但前提是,这桩案子与咱们要办的事有关。”
三人皆皱眉。的确,至少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桩命案与辽使南下、天波失符有关。
:“若是巧合倒也罢了,”展昭继续“道”:“但若是与之相关,那二者之间又是如何扯上关系?有着何种关系?他们为何非得杀一个昔日的罪臣之女,今日的江南花魁呢?而且是在已知展昭在此船上的情况下,我不相信所有人都是方才方知展某何人。和玉堂联袂而至,就已经使许多人猜到我是谁,何况……刁灼慎他认得在下。”
:“第二个问题是,”白玉堂接“道”:“送信之人是不是秦福?如不是则又是何人?”
:“玉堂说得没错,”展昭表示赞同:“此处有三种可能:其一,送信者确为秦福,燕婉四人出于某种目的而为其掩饰;其二,送信者确不是秦福,莺儿燕儿出于某种需要而诬陷于他;其三,双方皆没有说谎,而是另有其人,伪装而来。窃以为应当不是秦福。他有四个证人。吴铭主仆和燕婉暂且不谈,柳抱琴已可确定是第一次与其相遇,这样四个人串通起来做伪证的可能性确实不大。况且从尸身创口可看出此人冷静细致,早有谋划,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同样的道理,第二种可能也不大:要诬陷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完美,又怎会如此粗糙,还让他有四个证人,而且连那封信亦未留下。”据莺儿燕儿所说,她们并未看过那封信,环翠出门时将它带在身上,而展昭检查尸体时却并未发现,如此看来当是被凶手取走。
:“而第三种可能,则最为可行。秦福中等身材,面目普通,是极易伪装的对象。稍通易容术之江湖人,要化装成他并不困难。”
:“在我看来,这凶手或是他的同伙中应有熟知‘玉人箫’内情之人。”白玉堂忽“道”。
:“此话怎讲?”
:“你们对这可能不清楚。秦福是‘玉人箫’上的龟头头目,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一般怎么会干跑腿送信的事儿。”
:“如此说来,岂不是凶犯搞错,又怎会说他熟知‘玉人箫’内情?”杨文广糊涂了。
:“话还未说完嘛。但是对‘四大花魁’与秦嬷嬷一类头面人物的事,往往就是他亲自打点了。这封信若不由他送,环翠未必肯上钩。还有一件事,猫儿你注意没,咱们听见惨叫即刻掠出,特地由船顶奔向船头,一路上东西通道可一览无余,却未发现有人从船头回返!”
展昭点头,这或许正是此案最大的难点。以他与白玉堂之能,虽不敢说轻功独步天下,但要想完全瞒过他们却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方才他二人却委实未发现,有任何人出现于船头方向,只除了那具尸体。
:“难不成……”方写到,忽闻白玉堂大喝:“小心!”
:“啪啦!嘣——”
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已是横梁。一片白巾拂过,原是白玉堂将他扑倒在地。目光转处,杨文广已护着卫灵儿退到屋角另一端,一只奇形羽箭深深地钉在壁上,入墙六分,尾羽尚自晃动不停,可见其力道之沉!
白玉堂犹自心悸,若不是自己及早发觉,那箭就将贯穿一个人的身体!
杨文广未及起身便觉一阵清风掠过身旁,丢下句令他心头一沉的话,便追出窗外:“小心猫儿!他现在不能动武!”
越上屋脊,便见前方一人飞驰。偏偏天公不作美,不知何处飘来块乌云,遮去明朗月色,天色骤暗。这下漫说是那人的模样,便是是男是女高低胖瘦亦瞧不分明。白玉堂心头暗骂,提起画影赶将过去。
屋内,杨文广拔下羽箭,拣回弓弩,细细端详,忽倒吸了口凉气,跃至展昭身旁道:“展大哥,你看!”
展昭接过细观,只见此箭铁制箭头,呈三角状,狭长锐利,这倒也罢了。那弓却张度(弓拉开后的宽度)较短,只一尺半上下。岑木为里,外扎椐木,最外裹以牛筋,柔韧非凡,混不似中土之物。心头一怔:“这不是我大宋军队所用之弓!反象是关外民族之物。”
杨文广目光炯炯道:“展大哥好眼力!我大宋铁骑多使长弓,而此等短式合成弓,源自蒙古诸部,今多为辽夏所用!”(以上叙述那种为合成弓,7世纪的匈奴、12世纪的蒙古游骑兵使用这种武器。偶实在找不到辽夏兵器的资料,想着反正时代地方差不多,就把它拿上来充数了。至于长弓,则是欧洲中世纪最强的弓箭!从1346年的克雷西战役,到1415年的阿金库尔战役,英国的长弓导致了重骑兵与十字弓的淘汰。至于北宋军队用过这东西没?……偶也不清楚的说^0^)
促眉,抿唇,展昭齿间蹦出两个字来:“严靖!”
旋道:“不好!玉堂危矣!”说罢奔向窗边,不料却有一人鬼魅般出现,倒挂窗外,浑身上下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双晶亮的招子,直视展昭!*************************************************************************************************************
越过七八道屋脊,白玉堂与那神秘人一前一后,停到船尾,前方已无去路!
:“哪里逃!”白玉堂喝道,右手一挥,画影出鞘,在重现光明的月影映照下,长剑如雪:“尔等何人?”
那人却故意站在月色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老夫严靖。”
白玉堂一振,知道点子扎手,但仗着艺高胆大,仍是挺剑而上!到得近前却反身背向,将手中的画影随手一甩,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挥出了不可思议的如微笑般的弧度,出手无声却剑气逼人、杀气凌人!一出手便是快意门绝艺——“笑红尘”!(鞠躬,纤大,借偶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