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戚少商望着坐在对面慢慢喝酒的男子,面无表情。
"当然不是。"顾惜朝扬眉--"戚少商,我想要的,又岂是一个小小的从七品?"
慢慢的给自己倒上酒,他冷冷一笑,"当年的事让我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路要一步步,慢慢走。"
"哦?"
"因为,要看清楚了,这路上,有没有扫把星......"
"扫把星?"戚少商皱眉。
"不错,世间总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的人,天生就是和你作对的,来浪费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的时间。若是碰上这样的人,就得想办法除掉--"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顾惜朝狠狠的说,"可是,若是祸害遗千年的话--除不掉,就换条路走,也许才是明智的。只要能走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地方,换一条路,也未尝不可。"
苦苦一叹,"扫把星"戚少商说,"顾惜朝......不管你是为了名利,还是如何,至少这一次,你立了功。虽然我永远不会明白,你那么渴求权利,到底有什么用,但是,我还是要敬你一杯。"
冷冷的与戚少商举杯,顾惜朝又用那种七分不屑的目光望着他,望了很久。
"你......看着我做什么?"戚少商很是不解。
"戚少商,有时,我觉得最可恨的,就是你。"
顾惜朝一杯一杯的喝下去,他的面色微微泛上一层红润,不知是气愤,还是醉了。
"他的酒量一直都不怎么样......"戚少商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了件题外的事。
"你是个大侠,在连云寨你是大侠,到了六扇门你还是大侠,金风细雨楼让你成了整个江湖的头头......戚少商,你口口声声说权利有什么用,那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今天的顾惜朝有些失态,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暴躁,不该对戚少商说这么多话,可是他控制不住。
"你处处被人尊重,到哪里都是老大,就算受了诬陷、背叛,却总有得雪的那一天,然后,你就更有权利。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命?"
戚少商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再喝酒。
他只是深深的望着似乎醉了的顾惜朝,听着他对他讲了这么多话。
忽然想起来,曾经追杀他的时候,顾惜朝说过,"你我相见并不容易,每次都在生死之间。我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像现在这样,终于不在生死之间见面,终于可以说一些话了。
"我去杀你,可是我不想杀你!你是唯一让我想结交的人,是唯一认真读我的兵法的人,是肯给我机会的人,是我的......知音......我不想杀你,我不是草木,我也舍不得、下不去手......"
"戚少商,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对于权利的渴望,你永远不会明白对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而产生的深深自卑感!你一路顺风,天助你,人助你,什么都助你!而我不同,我什么都要靠自己!"
顾惜朝真的醉了。
他伏在桌子上,嘴里最后一个名字是晚晴。
他就那样伏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戚少商就这样看着他,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想了很久。
他上一次,也是这样安心的醉在了顾惜朝面前。
而这一次,换了过来,是顾惜朝安心的醉在他面前,醉的不省人事。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信任对方?
叹了一口气,戚少商慢慢的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了起来,背在身上。
顾惜朝......你也是与我一样,很久都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吧?
十六 一个混乱的文坛
自欧阳修将文坛盟主之位传于苏轼苏东坡之后,苏轼文名便冠盖京华,光芒耀眼。
而后来,原本的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开一代诗风,被后人称为江西诗派,自成一家,与苏轼在诗歌、书法上都并称"苏黄"。
此后几十年间,大宋许多文人骚客都分属苏黄两派,两派争斗不息,完全不顾及两位文学泰斗生前是情谊深厚的师徒与挚友。
苏派认为,做诗做词做文章,都应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而黄派则认为,诗词应当以学问为诗,讲求无一字无来处,点铁成金,夺胎换骨,追求一种生新瘦硬、奇崛清僻的境界。
在文字狱盛行的大宋,学子高官们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用文学做幌子,而苏黄之争便是两派斗争的最好方法。
比如,观如居士朱弁著《风月堂诗话》,说黄公在晚年尤其不如苏公,立刻引起了黄派吴坰的反驳,著《五总志》予以点评,说苏不如黄。
后来,承务郎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江西诗派一时无两,风头正盛。便多多有些口出狂言,几乎不把苏轼放在眼里。苏派学者林光朝便立刻说,"苏、黄之别犹丈夫女子之应接,丈夫见宾客,信步出将去,如女子,则非涂泽不可。"将苏轼比作丈夫,而黄庭坚则比作女子。
这样一来,苏黄之争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一触即发。稍稍言语不和便会以文论战,京师文坛忽然就成了泾渭分明、互不相让的两个圈子。
由于这不仅仅是文学上的争斗,其中牵扯上政治利益,而大宋又是"文优于武",从不杀文人士大夫。为了拉拢文人为自己的政治做说客,各个利益集团都加入了这场论战。
这一段时间以来,戚少商最头大的事情就是,因为两派的斗争,金风细雨楼被众多人马扰得不胜其烦。
他实在是觉得心痛--就因为新党旧党的纷争让朝廷自内部乱成一团,在这战乱纷纷的时代,刚刚将勿回岛打回南海去,这群文人,竟然为了什么苏黄之争而窝里斗的不亦乐乎。
忽然想到,到是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自从上次喝酒之后,顾惜朝新官上任,已搬去自己的那处小小府第,都说京官难当,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也不会太容易。
戚少商愣愣的想了一会儿,不知道那人在仕途上还顺利么,心情又是怎样。
想必这场争斗也不会让他安生太多,或者--以他的性格,是万不会让机会从手中流走的。
嘴角撇了撇,戚少商闷闷的想--顾惜朝,你真是可以啊,看来是过的不错,怎么就不能再回金风细雨楼看看,说走就走,走了就不跟不存在一样。
不过,戚少商叹了一声,要让顾惜朝偶尔串门--那是不可能的吧。
既然他是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那么,自己去找他好了。
戚少商笑了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
顾惜朝的那处府院在城东,很小,很破败,很不成样子。
唯一的好处就是四周修竹围绕,很是静谧。
也许对于那个人来说,他并不十分在意。
小书童来开门的时候,戚少商正兀自思考,进去之后顾惜朝会是什么样子。
他一直都是青衫玉立,他从未看过他着官服的样子。
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他忽然有些忐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曾经的曾经,现在的现在,为了这一身官服,为了这一身官服所代表的权利,他们失去了太多太多。
恍然之间,他已经来到内堂,传话时顾惜朝就说,让他直接来内堂好了。
抬起眼来看到他,对方一挑眉,朝他笑笑。
他大概是刚刚从朝堂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常服。
朝服穿的并不完整,方顶形的貂蝉冠上簪的白笔已经解下来。绯色罗袍,白花中单,革带系着绯罗敝膝,冠顶侧的鹏羽垂下来,笏班板放在一边。
他们都没有说话,戚少商静静的看着他解下白罗饰领,正要脱下罗袍,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一会儿。
"我要换一下衣服。"他淡淡的说。
戚少商"哦"了一声,却连动也没有动。
扬了扬唇角,顾惜朝大概觉得两个大男人,也无所谓,便脱下朝服,换上了常服。
从七品的常服是绿色的--那绿色绿的那么青,曲领阔袖,下袂有浅色的横澜,看起来,与他那件潇洒恣肆的青衫极其相似。
他没有带幞头,收拾好其他东西,转过头来,"你来做什么。"
戚少商心里忧郁了那么一瞬--"顾公子,怎么当官了就不来看看我了......"
似笑非笑的望着一脸哀怨的人,顾惜朝说,"刚刚上任,要做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那我来看看你,你还这样对我?"某个人好像更哀怨了。
"你来看我?"顾惜朝唇边的笑意深了一点。
"......不来看你,难道,我是来请大人断案的么......"
"我以为,你最近也会很忙。"顾惜朝走到他对面,坐下来。
"要喝茶么?"
"是挺忙的,我想你和我忙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吧。"叹了口气,戚少商说,"你这里有什么茶。"
"英雄泪。"顾惜朝唤小书童过来奉茶,戚少商定睛看去,那茶泛着鲜红的颜色,看起来有点特别。
"这是......"
"我后来也曾去过边关,与连云寨不同的边关。那里抗辽的汉子们以马奶煮茶,用的是最粗劣的茶砖。煮上十几个时辰,便会变成这样的红色。"
递给戚少商,顾惜朝又说,"何谓英雄泪?英雄流血不流泪,所以这茶颜色如血,到也贴切。"
戚少商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只觉得那种粗犷之气顿时充溢口中,"拭泪都要拭英雄泪--还是边关豪气,战场痛快啊!"
顾惜朝也一饮而尽,"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意气相期共生死......"戚少商低低的重复了一遍,他紧紧的盯着顾惜朝,忽然说,"还记得么?"
定定的也望着戚少商,顾惜朝沉默了很久,终于点点头,"记得。"
"当年没有做到......如今,可以么?"
"......会么?"顾惜朝的眼睛里有种玩味的情绪。
"你我既然志气相投,不如生死与共如何。"戚少商没有回答他,却径直说了一句话。
他们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戚少商,我想问你,你也会......活在回忆里么?"顾惜朝避开他的眼光,轻轻的说。
"回忆,永远只是回忆,它们不会重来。就像我,如此的思念晚晴,可是,我和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日子,确实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戚少商却摇摇头,"不,我只是带着回忆,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顾惜朝慢慢咀嚼着他的话,"戚少商,我试试吧。"
戚少商的眼睛忽然那么亮,"好,我们一起试试吧。"
忽然之间气氛有些静谧,终于,顾惜朝低低叹了一口气,"我一直都说,我在心里,还是把你当朋友的。即便事隔这么多年,我恨你,可我依然敬你;我是你的仇敌,可我却把你当朋友。你我之间羁绊太深--有时,真的让我觉得,你就是来挡我的!"
"我到觉得,你就是来毁我的。"戚少商接的也挺快。
相视时都有些唏嘘,顾惜朝说,"可是,到头来,你我却还是坐在这里,这算什么。"
戚少商似是内心深受触动,也颇不平静,"我们从现在起,望着同一个方向吧。这样,你也不会被挡,我也不会被毁。即便,不是同走一条路,可是,却是同一个方向--那么,往旁边望上一望,会看到对方。至少这样,不需要两个人相撞。"
愣了愣,顾惜朝笑了,"戚少商,你果然是我的知音。"
伸出手去,他第一次微笑着对他说,"握个手吧。"
戚少商望着他笑的样子,也笑了。伸出手去,"好,握个手吧。"
两只手握住的时候,一冷,一热。
他们双手相握的时候,戚少商总觉得,他太冷了。
所以大概从第一次握到的时候,就不自觉的想把温度分给他一些吧。
就这样握着,顾惜朝忽然问,"说起来,你比较喜欢苏派还是黄派的诗?"
"我也没有太深的了解,但是我还是更欣赏苏公的诗多一些。豪放,粗犷,读起来令人壮怀激烈......"
顾惜朝打断他,"苏诗虽然浩荡如天地奇观,飘渺似天风海雨逼人,却在格律上缺了几分斟酌。多不协律--豪放过了,就是一个‘粗'了。"
"可是......做诗追求每个字都有出处,就把感情给阻隔了......"
"做诗不是说话,万事都有个‘理'字。"
......
"可是......"戚少商还想说什么,顾惜朝一甩手,把他的手扔到一边去。
"戚少商,我们怎么又作对了!"
"......谁说......不是呢......"
P.S:最近看制服系看的我心痒,啊啊啊我是标准制服控......8过,因为忙着写这个,也木时间再写制服文......所以,我就写了个北宋制服的片段......也算满足一下我的制服梦T。T
十七 一个美丽的女子
戚少商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纱裙,如墨般的长发微微挽了个发髻。真真是鬓鸦凝翠,鬟凤涵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那女子看到她,微微一笑,"戚楼主真是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忽然很想笑--不卑不亢,温婉柔美,可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一句话。
只是,这一句明显比上一次听到的,不同点很多。
他便笑笑,"能得师师姑娘夸赞,在下实在是荣幸之至。"
李师师仍然微笑,"戚楼主何必自谦,能见到戚楼主,才是小女子的荣幸。"
这是京师武林的聚会,杏花楼的李师师姑娘竟也来了--她只是来见一下自己倾慕的大侠。
这位大侠自然就是戚少商。
"师师今日十分开心,各位英雄若是不嫌弃,师师就为大家献上一曲。"
男人们自然笑开了颜,"能听师师姑娘一曲,真真是死而无憾。"
李师师仍然微微的笑了笑,转过头去,望着戚少商,"戚楼主,不知你喜欢听什么曲子?"
英雄美人--果然美人最爱英雄。
谁知戚少商却半天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李师师又问了一遍,"戚楼主,你喜欢听什么曲子?"
戚少商这才反应过来,温厚一笑,"我喜欢听的那支曲子,只有一个人会弹。所以,师师姑娘还是随意吧。"
皱了皱眉,李师师点点头说,"那我就随意奏一曲。"
柔婉而空灵的琴音响起时,戚少商忽然想,原来,听了那样一支曲子之后,天下间似乎便再也无曲了。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一曲《满庭芳》,醉倒众人。
李师师站起身,款款施了个礼。
"这天下间,只有两个人是我一心倾慕着的。美成为一人,而另一人,就是戚楼主。今日得偿所愿,望能与戚楼主成为朋友。"
说着这样一番话的李师师,不像个烟花女子,反而如一个江湖豪爽的女侠。
戚少商微微一笑,"我戚少商平生最爱结交朋友,而能与师师姑娘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成为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于是座中宾客尽欢,戚少商笑着望了望李师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