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楼上传来少年的声音,雁伤震惊的声音响起,"师傅,难道真的是你......"
再次甩开戚少商的手,顾惜朝冷冷的对雁伤说,"与你无关。"
说完这些话,他就走出了金风细雨楼。
他以一个决绝的姿态消失在戚少商眼前,一抹冷冷的青,余下的,没有江南的味道。
戚少商没有去追,他只是淡淡的看着顾惜朝离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从楼下下来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我可以留在这里么。"
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戚少商只是问,"你不跟你师傅走么?"
雁伤的眸子里忽然涌上大片大片的忧伤,"如果是师傅做了这些事,我不会原谅他的。"
原来,即便再崇拜自己的师傅,即便模仿到头发,一遇到国家大义,都会疾恶如仇、大义灭亲的。
戚少商点点头,"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就留下吧。"
少年答应下来,准备回楼子里。
忽然,戚少商问他,"你喜欢你师傅给你的起的名字么?"
雁伤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很不喜欢,因为,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带上别人的痕迹。"
"哦......原来你知道,是厌恶戚少商的意思。"
"你们,是仇敌,终究做不成伙伴的。"少年的眼里忽然又出现那种忧伤,"我等着水落石出的那天。"
望着少年微卷的发与清瘦的背影,戚少商扬起一个不知情绪的笑。
十四 一个真实的江湖
没有顾惜朝在眼前的日子,与平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本就很短暂,可是人生的感情是很古怪的,因为在更长的时间里,即便他们不见对方,对方也在四周的空气里,在恍惚的想象中。
总之,无处不在。
雁伤似乎一直都很不快乐,浓密的忧伤在眼睛里存在着。
也许,想念师傅,也怀疑师傅,这种感情很令人痛苦。
他养了一只鸽子,通体雪白,很通灵性。
有时他站在窗外放飞鸽子的时候,还会和它说上几句话。
戚少商看到的时候,也会垂下眼睛,轻轻的叹一声。
雁伤有时会问他,"你说的那些是真的么,真的是师傅做的么?"
戚少商便苦涩一笑,"你为什么会选择信我,却不跟着你师傅走?你不是最崇拜你师傅么?"
雁伤沉默了很久,终于冷冷的说,"我爹娘都是被辽人杀死的,师傅就算救了我,可是,如果他投辽,我也不会原谅他的。"
戚少商望着他,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有一腔热血。"
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雁伤欲言又止,三番四次之后,他终于说,"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曾看到师傅与一个女子经常来往。"
"哦?"
"我出生在边关,对于辽国也有了解,那个女子我知道。"
"是谁?"
"萧瑟瑟。"
"那是......"
"辽国文妃萧氏。
"他与辽人的妃子有来往?"戚少商惊讶。
"不错,我们在扬州的时候,师傅就与她很有来往了,他以为我不认识那个女子,可是我认识,因为我的爹娘被抓进辽国为奴为婢,我见过她的画像。"
"那时你为什么不怀疑?"
"那时师傅去边关寻满芝草,就是能压制住体内寒毒的灵药,巧遇萧瑟瑟,她很欣赏师傅,又很豪爽,师傅回扬州后她也一直与师傅交好。他们在一起也只是谈论诗画,我以为......"
"好了,我知道了。"戚少商有些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推开窗子,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顾惜朝。
"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师傅,对么?"雁伤忽然问。
没有回音,戚少商长长叹了一口气。
像是在自言自语,少年说,"仇恨不会消弭,所以你们注定是敌人。"
"也许吧。"戚少商望着天,再不说什么。
雁伤慢慢的走出去,清瘦的身体,微卷的发,还有四周无处不在的刺--多么多么的像。
三天后,花满衣落网,在大宋与辽的边境上,正欲过边境前去投敌,被边境守军与刑部人马伏击擒住。
在花满衣身上并没有搜到那本大侠萧峰所著的兵法,自然也就没有搜到那张兵符。
无论怎样审问,花满衣都不开口,直到听到扬州自在神州盟总部已解散,盟员俱逃亡江湖,才开口说了唯一一句话。
"兵书在戚少商身上。"
........................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戚少商的眼睛里忽然弥漫上一股血色。
戚少商这个名字,又要被怀疑了么?
雁伤忽然对他说,"逃吧。"
逃?
又要逃了么?
戚少商摇摇头,"不,我不逃。"
"不逃,你就会死。"
"我没做过,邪不胜正。"
"你真单纯,你以为他们会信你么?"
"可是我逃了,就代表我承认了。"戚少商的面色里,却是无忧无惧。
很快,各大门派已经派人来到金风细雨楼,将整座天泉山围的水泄不通。
就连风雨楼内部,也有许多弟子站到了外人面前--戚少商入金风细雨楼时日尚短,尤其是他与顾惜朝的事,放到现在来看,实在是惹人怀疑。
戚少商笑了,唇角里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就那么站在众人对面,抱着剑,冷冷的,淡淡的,站在那里。
只有他一个人。
原来最险恶的,不是崇山峻岭,不是九天五洋,最险恶的是人心。
今朝你还是号令群雄的首领,明日便成为众矢之的叛徒。今天他们称呼你一声大哥,明天却自背后狠狠的捅你一刀。
这便是江湖。
不,这便是,人性。
戚少商慢慢的退却笑容,"我没有做过,兵书也不在我身上。"
"谁能信你?你收留曾经杀你兄弟毁你基业的顾惜朝,加入叛敌投辽的自在神州盟,谁又能相信你说的话!"
说这话的人,戚少商曾经帮他连斩了三十四个恶贼,还被人偷袭,受了一刀。
"快把兵书拿出来,把兵符交出来,你这个叛国贼!"
这个人,欠了金风细雨楼三百万两,戚少商不愿逼他,一直不忍心让他归还。
"戚少商,你助纣为虐,无国无家,我们看错了你!"
这个人,若不是戚少商一个人深入山林,他的亲生儿子也许便葬身猛虎豺狼之腹。
......
看着面前不断说着话的那些人,戚少商觉得越来越好笑。
"我没有兵书。"戚少商再次说,"我没有叛国,没有投敌。"
接下来一个声音,让他愣了愣。
清冷的少年,自白楼上下来,声音里似有犹疑之处,"各位英雄好汉,有句话,我想说......"
"你又是谁?"有人问道。
"我是金风细雨楼借住的人,我只是个普通人。"雁伤笑笑,接着说,"如果真像戚大侠说的那样,他没有兵书,自然不怕搜。各位英雄好汉为什么不去金风细雨楼里搜一搜呢?"
此话一出,便有人应和,"对,白楼不是金风细雨楼存放兵书资料的地方么?戚少商你敢不敢让我们搜?"
戚少商一笑,"可以。"
很快,一群人冲了进去,大肆搜寻。
戚少商仍然静静的抱剑战立,连看也不看雁伤一眼。
过了很久,有人回来报告,果然在白楼里发现了大侠萧峰所著的兵书。
戚少商眼睛里仍然平静,他还是说,"不是我做的。"
"戚少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么!"
人潮喧哗,径直便有人拿剑杀了上来。
对方一剑脱手飞射戚少商,接着又一剑跟上,完全是一上来就要和戚少商拼命!
戚少商身形蓦的腾空,脚前头后,在空中翻了个身,如怒矢般一剑挡住,将那人生生震了出去。
又一个人连身跟上,像随着空气飞舞一般,整个人在半空里忽拉拉的旋跃起来,双袖兜起呼呼的风,有如肋生两翼,简直匪夷所思。然而震袖之间,手掌伸缩如电,一掌直向戚少商劈来,令人目眩,防不胜防!
那力度,仿佛能将六只壮牛横排着撞出去--断柱裂碑,拆人兵仞,排山倒海的气势霎时掀起一阵狂风!
戚少商不敢怠慢,逆水寒如同流灿不息的太阳,又如泛着冷焰的血玉,以人们视线所不及追摄的速度旋闪飞扬,纵横上下。
那冷清、明亮、灿烂的光芒,已经形成了一个银圈,一条白虹,仿佛无数条豪光在耀眼!
那掌力攻不进去,戚少商忽的大喊一声,一用力,剑鞘从天斩下,那人吐出一口鲜血,顿时没了声音。
一个接一个的人冲上来,戚少商用尽全力抵挡着。
原来千军万马围攻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的痛苦--戚少商苦苦的笑了一声。
这些人,都是武林正道啊,怎么会一下子冲上来,正道不是都标榜一对一么?
这一刻的戚少商真的很想笑。
他的力气在慢慢流失,他很想歇一会儿,若是有个人,能让他把背后空门交给他,那样该多好。
该多好......
就在他再也无法坚持住,以剑倚地时,一个青色的影子来到了他身边,与他一起,陷入了包围里。
他笑的很开心,轻轻的把背后转向那个人。
"看......我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十五 一场惆怅的醉酒
"顾惜朝!"
"是顾惜朝!他怎么会来这里!"
人群议论纷纷,顾惜朝淡淡收剑,站到戚少商身边,冷视全场。
"你们为什么不看看那兵书里有没有兵符?"
一句话提醒了在场的人,赶紧去书里找,可是那兵书被细细检查过很多遍,却是哪里都没有那兵符的影子。
"戚少商!一定是你把兵符藏起来了!"
"戚少商,你快把兵符交出来!"
顾惜朝一剑砍倒旁边的一棵树,轰天响声之后,忽然变的安静。
"你们这群人,前一天还追着人家不停的喊戚大侠,一出事就翻脸不认人,也不管证据不证据,就骂戚少商卖国贼。"
冷冷笑了一声,顾惜朝慢慢抬起手来,"兵符在我这里。"
"什么?不可能!"
发出这句话的却是雁伤--等到喊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微微点头,顾惜朝笑笑,"为什么不可能?雁伤--还是叫你的本名呢,萧昂?"
萧昂?
全场一片哗然。
姓萧的--有人忽然喊出,"萧昂,不是辽国那个兰陵郡王的儿子么!"
"什么?他是辽人?"
雁伤的眼睛里忽然迸出嗜血的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惜朝冷冷的说,"从你受伤晕倒在我的茅屋前,我就看出你是辽人。即便你易容,变声,很少在文妃面前出现,却仍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兰陵郡王萧奉先的长子萧昂--你没有想到吧,你飞鸽传书将兵符转移出去,却到了我的手上。"
"你和戚少商......是故意不和给我看?"萧昂眼中露出狠毒的光,此时,他已将面上人皮揭下,瞬间变了一个人。
淡淡一笑,戚少商点头说,"不错。"
"你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是我?"
"从你的头发就可以看出来你是辽人--虽然你极力以模仿顾惜朝来遮掩你辽人的发式特征,可我却看出了你的不妥。"
"哪里不妥?"
"顾惜朝的头发是发尾微卷,而你是辽人,整个头发都是卷的。你为了不使人发现,用了一种草药,可以使头发变直--而这种草药的味道,偏偏是我闻的出来的!"
当年息红泪曾经用这种草药洗过头发,他一直记得这种味道。
"那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我自认在其他事上做的滴水不漏。"萧昂狠狠的问。
"从我和顾惜朝一起去牢房里见你的那次,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救人,可你说你伤黄富贵的过程,却是那样凶残--如果你是善良的人,又怎么会露出那样凶残阴狠的光?那时我就怀疑你了,可是,我还不够确定,因为你是顾惜朝的徒弟。"
"那你是......"
"白楼的资料分门别类十分整齐,每一排架子上都是正正好好不多不少的三十六本。而你经常往白楼里跑,我就去仔细的看了看,最高排上多出了一本,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如果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可能够的着最高排呢?"
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你一共养了两只白鸽,来回传递消息--可你却说一只。虽然两只都差不多,可是,其中一只的脚上挂着金环--我天泉山上想要飞出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只鸽子,也要经过检查。所以,你的信和你的兵符,自然也都在我手上。"
"那你们什么时候单独说过这样的话?你明明不信任他,他生气走的......就连你们唯一一次单独去喝酒,我也都在监视着你们......"
萧昂不死心,他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布下了这个计策。
"你忘记了,我握过他的手很多次。"
"......手中写字......"
"不错。"
戚少商望了望他,忽然笑着说,"还有,不要以为,你师傅说我不是读书人,你就也以为我不懂了。你叫辽国文妃为萧瑟瑟--试问,一个普通的汉人少年怎会知道辽人妃子的小字?对了,现在看来,自在神州盟那未曾谋面的盟主,也是你吧?"
萧昂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低的叹了口气。
顾惜朝慢慢说,"天祚帝欲立文妃的儿子晋王为皇子,萧奉先为了让妹妹元妃的儿子立为太子,为他在天祚帝面前邀功,立下军令状要将中原武林搅的水深火热、窝里斗,而首先对准的,就是金风细雨楼。这一切,文妃都已经对我说了,你要知道,一个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子,会做出很多事。"
"那个婊子......"萧昂忽然狠狠的啐了一口,"那个婊子竟然......"
忽然,他眼角一转,"顾惜朝,你竟然和大辽的妃子有来往,而你又和戚少商是一道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也都纷纷说,"顾惜朝,你怎么会和辽国的妃子有来往?"
顾惜朝冷冷一笑,"萧昂为达目的,为夺兵书,不惜盗了萧峰萧大侠的墓,文妃与我在关外时巧遇,决定破坏萧奉先的计划。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当皇子,我为了金风细雨楼不被设计,所以,合作了一次。"
"什么?你为了金风细雨楼不被算计?天大的笑话,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和戚少商是死对头......"
淡淡一笑,顾惜朝说,"戚少商只能被我杀死,其他的人想要杀他--我不允许。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
一扬手中兵符,顾惜朝冷冷的说,"今日我顾惜朝将此兵符上呈天子,可做挟制辽人的砝码,其中功过,还请各位都做个见证。"
说罢,青衫翻飞之间,便隐了影踪。
戚少商淡淡的看着顾惜朝消失的影子,慢慢的对着所有的人说,"多有得罪。"
说罢,腾空而起,也消失了影踪。
............
三日之后,天子下诏,当年逆水寒一案,顾惜朝因受傅宗书指使,而如今,由于铲除辽国兰陵郡王之子,功过相抵,又取到辽国兵符,固封从七品的监察御史一职。
............
"你真的是为了不让我死在别人手里么?还是你一开始就想以此立功?"
"戚少商--我要的是一举两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