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长空(戚顾)----许维夏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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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回环诗的要求还是写无法说出口的思恋,更是难上加难。
慢慢的,有的人打了退堂鼓,决定不写了,有的人绞尽脑汁写的却不按格律,有的人写的平仄恰好却无法写出那种感情。
戚少商忽然有些唏嘘,想说又不能说的感情--那是怎样的寂寞。
他还是认真的盯着顾惜朝,他知道写诗要有所感才能有所抒发,才能写出好诗。
顾惜朝也有无法说出口的思恋么?
这时,太监将顾惜朝的诗呈给所有人看。
戚少商只见上面是十四个大字。
动,情,前,见,却,难,言,爱,自,传,于,无,语,处。
只见赵佶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又连声赞叹,"太妙了!顾卿家,你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啊!"
说着,赵佶把这首回环诗念了出来。
"动情前见却难言,
见却难言爱自传。
爱自传于无语处,
于无语处动情前。"
不仅平仄合衬,还很好的把那种感情说了出来。字字是情,处处是真。
戚少商静静的在心底默念,"爱自传于无语处,于无语处动情前。"
他抬头望过去,顾惜朝也正在望着他。
这一次,两个人没有再笑,却是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第三局,比的是书。
赵佶说,"朕也不出什么题目了,各位卿家只要把自己最得意的书体写出来就可以。"
顾惜朝没有动。
他没有参加。
戚少商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甚至连赵佶都问上一问,"顾卿家,你为什么不参加?"
顾惜朝淡淡一笑,"皇上,臣的书法无法与众位大人相比。"
"哦?顾卿家是不是自谦了?"
摇摇头,他说,"皇上,一个人,首先要了解自己。臣非常明白,自己的书法实在比不上在场各位。既然无望胜出,还是趁早承认的好。"
赵佶点点头,"这到是不错。"
戚少商没有看别人写字,他觉得,今天,他仿佛更了解顾惜朝了。
他记得顾惜朝说过,我败了我无话可说。
一个敢于承认自己败了,一个能认清自己优劣的人,岂能不成功?岂会不成功?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顾惜朝不应该拿笔,他应该拿剑。
他不该站在地上,他是该在马背上的。
第四局比的是琴。
看到顾惜朝拿出的那把琴,戚少商忽然有种预感,他觉得顾惜朝会做一些与他有关的事。
果然,等到顾惜朝弹的时候,他忽然朗声说,"皇上,臣有个请求。"
"顾卿家说吧。"赵佶想是对顾惜朝已刮目相看。
"我想在弹琴的时候,有人与我一起舞剑。"
"舞剑?好!"赵佶想是也很想看看琴音与剑舞的配合,"顾卿家希望谁来舞剑?"
顾惜朝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戚少商面前。
那一刻戚少商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就仿若那一年一样,他潇洒无双,就像魏晋的学士一般,微微有些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大当家,你愿意,再舞一场剑么......和着你曾经的那把琴,与我弹的那支曲子?"
戚少商这一刹那几乎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说,"你的琴,不是断了么?"
他记得,他第一次去扬州时,他把琴弦弹断了,还曾问过他,有没有鸾胶可续琴弦。
顾惜朝淡淡一笑,"大当家,你可知道,断了弦的琴,也能奏出曲子--将断弦上缺少的音,在其他弦上以内力弹出来。虽然难,却不是做不到。"
深深的盯着他,顾惜朝一扬琴,坐于场中,朗声说,"大当家,如果这琴能弹出那支曲子,就请你......拔剑。"
话音刚落,他就弹了起来。
是那支曲子--是他念念不忘的,此曲之后天下无曲的那支曲子。
顾惜朝的脸颊上泛出鲜艳的红色--戚少商知道,他是在用内力,加重其他弦的力度,以弹出那根断弦上的音来。
顾惜朝望着他,眼睛如海,如临渊。
那一瞬间戚少商觉得,他仿佛在问他,"你敢跳么?"
他在挑衅他,那么狠的挑衅他。
琴声清扬、空灵,翻转、挑拨,忽而嘈嘈切切,幽咽泉流,忽而铁马冰河,关山飞渡--不,这些都不足以表达。
这一曲,戚少商知道,顾惜朝在用整个心去弹。
他再也忍不住,拔出逆水寒,剑若蛟龙,仿佛可一刀斩破长空。
他看到顾惜朝的眼睛是那么亮--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让他这么亮起来。
有他的剑,他的琴才会一曲惊天下,有他的琴,他的剑才可一剑斩长空。
越来越如一体,他的剑将他的琴弦续起来了,他的琴将他的剑变神奇了。
如电,如虹,如菩提树下的一缕清风,如天山顶上的一朵雪莲。
他似乎看到了那一夜,他闭着眼睛,像把自己变成了一把琴。
而他,也像已变成了一柄剑。
他听说过,擅琴者以己为琴,擅剑者以己为剑。
他做到了,他也做到了。
他只有与他一起才可以变成琴,以心驭琴。
他只有与他一起才可以变成剑,以心驭剑。
人一生,究竟能遇到几个这样的人?
一个,就一个,终其一生只得这一个。
..................
琴声停下的时候,整个汴梁都静了。
戚少商走到顾惜朝身边,他的脸色已变的苍白--他一直在用内力弹着这样一曲。
温暖的大手覆盖上他的后背,戚少商缓缓将内力注入他体内。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变的好起来。
这一刻,他感觉的到他的心跳,那么真切的在跳动。
赵佶似乎被震撼了,整个汴梁似乎被震撼了。
终于,天子下令,此次诗文大会,既非苏派,亦非黄派,胜者为顾惜朝。
"顾卿家,朕封你为从三品御史中丞,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京师文坛的盟主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顾惜朝笑笑,却说,"皇上,臣自知无法胜任文坛盟主这一重任,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恩准。"
赵佶好奇,"是什么?"
顾惜朝一字一句的说,"皇上,臣虽粗通文墨,却一心向武--请皇上赐臣武将官职,臣愿前往边关戍守,还请皇上成全。"
说着这些话的顾惜朝脊背挺直的像一棵松树--戚少商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没有想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虽然他知道他的志向,他知道他该去马背上的,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
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堂堂御史台从三品大员--他终于可以在京师一展抱负了--他终于可以平步青云了。
那一刻的戚少商心里有些愧疚--顾惜朝,我应该更了解你一些的。
赵佶似乎也被触动了,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顾卿家,朕封你为河北经略安抚使兼都总管,御封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驻守白沟河--此地为我大宋与辽边界,极其险要,朕望你......任重道远。"
顾惜朝朗声道,"臣遵旨!"
P.S:其实那首回环诗,是我送给丝儿的。


二十一 一场快意的道别

这一次喝酒之后--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顾惜朝淡淡一笑,"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觉得与你喝不够酒。"
戚少商深深的望着他,"你酒量不好,到了边关,别贪酒,可为了暖身子,却也不能不喝。"
顾惜朝撇撇嘴,"我这次,是不是出乎大当家的意料呢?"
戚少商笑了笑,"有点出人意料,细细想来,却也是意料之中。"
顾惜朝哈哈笑起来,"大当家,来,与君痛饮三百杯!"
戚少商举杯与他痛饮,眼睛里有很深很深的意味--"顾惜朝,我总觉得,我们会喜欢同一个地方的。"
收起笑容,顾惜朝忽然静下来,"戚少商,我喜欢在千军万马之中运筹帷幄、纵横天下、让我的兵书万古流芳的感觉。"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所以,握个手吧。"
双手握紧,很久不分。
下一次,再这样,两手相握,看着对方的眼睛,该是什么时候。
"大当家......如果,那里也有炮打灯,我定会给你送来一坛。"
戚少商加大了手上的劲道,"边关苦寒--你,要照顾自己。"
"哈哈哈哈,边关苦寒,可我却莫名的喜欢边关--大当家的,也许你并不会想到,江南,中原,我记的最深的,却是边关的那一年。"
沉默了很久,戚少商点点头,"我就说,终有一天,我们会喜欢同一个地方。"
顾惜朝微微一笑,"那么,我期待与大当家再次痛饮黄龙的那一天。"
"不会太久。"戚少商仍然认认真真的握着他的手。
深深的望着他,顾惜朝点点头,"不会太久。"
那手的温度仍是偏低,戚少商笑笑,"至此,我觉得我们,已是无憾。"
笑着摇头,"不,大当家,终有一日,我会找到你与我之间最好的结局--到那时,我们定会,更无遗憾。"
..................
经略安抚使兼都总管--顾惜朝这样一来,便是既管军事亦管民政。
这样的职位真的很适合他--文武兼得,既运筹帷幄,又御马狂沙。
云麾将军--这个名字,也真的适合他。
"顾......将军......"站在宣泽门外,戚少商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只觉一时间万种心绪,都直直的冲在一起,混乱了思想。
他看到顾惜朝穿的是武将甲胄,着膝护,缀披膊,挂兜鍪,连顿项,那丛壮威严的长缨更令他显得英姿勃发。
文武双全--文可承魏晋之光,武可当千军万马。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顾惜朝。
他很想大声喊他,很想再与他喝上一杯酒。
他还很想对他说,祝贺你壮志得酬。
他很想这样做,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站在高处,看着他雄姿英发,几可傲睨天下。
他知道,他不去与他道别,只是因为害怕。
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这样跟着他一起飞身上马,直往那边关而去。
他这样静默着,望着那个人的眼睛,如中天的太阳,万般华彩,灿流不息。
等到跨上战马,顾惜朝却仰头往他的方向看来。
戚少商不自觉的躲了躲--却看到那个人并没有探究的意味,心里忽然苦涩了一下。
忽然,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响起。
"大当家,惜朝仍然无钱无贵重物品,亦无弹琴的时间--我就即刻赋诗一首,以谢知音!"
那一刻戚少商很想再一次握住他的手。
"白云瀚海断荒烟,北地羌笛夜里传。
剑舞狂沙催将老,琴弹落木使兵闲。
一城踏遍千年梦,百里频翻万古天。
待到春来花似海,与君痛饮尽欢颜!"
............
待到春来花似海,与君痛饮尽欢颜。
戚少商再也按捺不住,腾空翻身,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战马前。
他只是想再握一握他的手。
他伸出手去,深深的望着顾惜朝,"握个手吧。"
顾惜朝也深深的望着他,终于,俯身前倾,自马上垂下手来,放进他的手中,扬起唇角,"握个手吧。"
两只手牢牢的握在一起,贴合的如此紧密,似乎连掌中纹路都相契相知。
那一刹戚少商在心里想,如果......如果顾惜朝拉他一把,他就跟着他一起去边关。
只在那一刻,他想任性一次。
瞬间里他似乎都可以感受到顾惜朝微微使力的颤动,那只手紧紧的握着他,只要再用一点力,他就可以借力上马。
那一刹那,那么长。
终于,顾惜朝放开手--"大当家,珍重。"
他的手依然冰凉,从此之后,无论是夜夜边关,还是朝朝中原,请一定,珍重自己。
戚少商深深望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说。
"惜朝,珍重。"
........................
马蹄踏起,轰隆声响中绝尘北上。
大宋与辽自澶渊之盟后再无大的战事,却小战不断。
政和年间,国界白沟河一境时常遭受辽军侵袭,边关百姓遭难,苦不堪言。
重和元年,在最重要的军事重防上,由天子亲派云麾将军为率臣,统管整个幽云边境军政。
无论十年,百年,亦或千年以后,历史之中,都不会再少了他的名字。
戚少商定定的望着天际,马队已望不到--却还余尘烟扑面,耳边仿佛还不断重复着他似包含千言万语的一句话。
大当家,珍重。
他们总是聚少离多,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命运铸就。
忽然想起顾惜朝对他说的,关于他们的结局的话。
戚少商忽然笑了,他知道,也许,那个结局就快要想到了。他那般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他就这么独自一个人,站在这里,静静的望着北方,直到黄昏。
彼时竟然没有觉得寂寞。
只是知道,从今以后,终于可以不再寂寞。
寂寞是两种心意,不相通,即便在你身边,也看不到脑门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字。
心意相通,就算远隔天涯,江山万重,亦可神交。
又怎么会寂寞。
笑了笑,戚少商拔剑,如蛟龙,如长虹,凌空而起,如山落下。翻转,回旋,刺穿清风、明月、彩云,斩破长空。
剑如笔,在夕阳里写字。
一横,一撇,翻个身;再一横,再一撇,转个圈;又一横,又一撇,稳稳落地。
剑如琴,在繁华的喧闹中独自思念。
宫,商,角,羽,还余一个音,等着某个人回来再弹。
剑如心,心驭剑。
宣泽门外的路上,余下的不只有马蹄飞扬起的尘土,那漫天尘烟被夕阳染成金色。
人生恨不如初见,老却英雄似等闲。
假使多年之后,竟仍能如人生初见......
戚少商仰天长笑,"幸矣!"
............
这一年,是他们相识的第五年。
最初的那一年,大漠长天里他从江南到了他的边关。
后来的三年里,他们几乎将南北东西走遍。
他回到他的江南,他呆在并不熟悉的中原。
而如今,他竟然去了他曾经的边关。
万里江山知何处,目尽青天怀今古。
梦绕神州路。
戚少商长啸一声,收剑入鞘--"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地方,自当同去。"
此时夕阳已尽,戚少商望着夜幕初垂的汴梁,静静微笑。


二十二 一个热血的边关
白沟河的边关,戍边的将士为它起了个名字。
思归。
思归关。
顾惜朝来到这里的时候,守关的将士早已列队迎候。
顾惜朝微微一笑,下马前行。
边关,千里砾石,万里风沙,在那里长驻的汉子们都不由的被砾石风沙打磨的健壮沧桑,仿佛他们的骨是铁,肉是钢。
乍一眼看到顾惜朝时,几乎所有的男人们都有些诧异,有些傻眼。
自汴梁往边关,几日征程,顾惜朝已换上那袭青衫,在边关的猎猎风中,他的青衫潇洒盎然,混合着江南公子的悠然,却又携着北地男儿的杀气。
"各位兄弟,我就是顾惜朝,从今以后,我希望我在这里一天,这里就安静一天。所以,首先这关口的名字,就得改。"
短短几句话,煞味重的似乎就如边关低沉时的黑云。
"思归......一个将士,成日想着思归,又怎么能在边关呆的下去。"
然后,他微微一笑,忽的一声,袖中小斧破空而出,只一个瞬间,一块巨石轰隆中碎的四分五裂。
"碎石关。都记着了么?"
后来,很多将士回到家乡之后,都没有忘记初见顾将军时的那一天。
英俊无俦的书生,或者俯视天下的将军--但是无论怎样,从那天起,没有人敢小看顾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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