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在这里，定期采花送去冥府供他们制毒。也许你觉得我是在做冥王的帮凶，不过无所谓，以我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能与这片美丽每日相伴，已然很好了。"
"是啊，确实很好了。"
"你也有爱的人吧，我能感觉得到。"
"爱的人？"卡妙现在似乎明白了沙加曾经的那句话--记忆，有时候，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重要啊。
"天不早了，" 阿布罗狄站起身，"跟我去见冥王吧，当然，你若不肯去，我也没办法。"
"为何不去呢？或者，事到如今，我还有办法不去吗？"卡妙无奈地笑了笑，跟着阿布罗狄走了。
~~
如卡妙所料，冥王府与那个庭院一样，建在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只是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倒不像他想的那样阴森。
阿布罗狄带卡妙进了大厅之后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冥王前来，对卡妙是十分地热情。卡妙见冥王，四五十岁年纪，除了那身华贵的衣服，也只是平常人一个，并不像外人说的那般可怖。
冥王请卡妙坐，笑着对他说，"去年与尊师一别之后，每日挂念，对当日没有再加挽留悔之异常。然则先生既然师从魅影，定是青出于蓝了，今日得见，也是三生有幸啊。"
"王爷谬赞了。"卡妙不动声色地说。
"想必阿布罗狄已经对你说了，这次请先生前来，是望您能留在府中。魅影对世间之毒的研究精妙之极，若肯留下，助本王一臂之力，他日功成，定不会亏待了先生。"
"在下才疏学浅，怎配得此重用呢？"卡妙这话明显是在拒绝冥王，冥王也听得出来，脸色稍变，又说道，"先生不必太过自谦，本王一向敬重贤人，若果真不愿留下，自然也不会勉强，当年对尊师也是如此，只是--"冥王拉长了腔调，"在你做决定之前，也许应该先见一个故人。"说完冥王拍拍手，只见两名手下下去，不久便扶上一个人来，而那人，卡妙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加隆。
加隆脸色不太好，看上去像是筋疲力尽的样子，若不是两旁有人扶着，便要倒下了。加隆见了卡妙也吃了一惊，只是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卡妙已经快步过去，拿起加隆的手腕拭了一下他的脉象，知道加隆只是中了一种使人全身无力的毒，而见他身上也没其它外伤，稍稍放下心来，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加隆苦笑道，"还不是你偏要来这里，我怎么想都不放心，随后也跟来了，谁想到一踏进西域就落到了这帮人手里。不过......"加隆上下打量了一下卡妙，"看你似乎还很自在。"
"谁让你多管闲事。"卡妙嘴上虽这么说，心中也很感念加隆的情谊。"那你府里的事呢，都不管了？"
"哈，"加隆大笑一声，"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本人已听从某人的教诲，卷铺盖走人了。"
"啊？"卡妙又是吃惊不小。那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加隆竟然真的全都放下了。
冥王见他们聊起来似乎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轻咳一声之后，说道，"加隆将军也是本王的贵客，只不过想多挽留将军几日，才出此下策，还请二位见谅啊。"
"哼，"加隆冷笑，"不用说这些客套话，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本王想要什么，刚才已经跟魅影先生说的很明白了，先生要走要留悉听尊便，只是，对于加隆将军......我的军队似乎还正缺人......"
"好吧，我答应你。"冥王没想到卡妙会这么爽快。
"不过，"卡妙继续说，"有两个条件。"
冥王笑逐颜开，"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第一，放了加隆，给他解药。
第二，让我送加隆回圣域，待送到之后，定会返回为王爷效劳。"
"这个......"冥王有些犹豫。"对于第一件事，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不是我信不过先生，你们二位同时离开，真有什么意外，我不是损失很多？"
"既然这样，我愿服下冥毒，以示诚意。圣域大军离此已不远，四十九日内快马加鞭定能返回，而若真有意外，以冥王之力，还找不到我吗？那时我若失去记忆，还望能得赐解药。"
"哈哈，那是自然，魅影若是失忆就不是魅影了，本王也不是小气的人。好，君子一言，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从一个小盒里拿出一粒药丸递与卡妙，卡妙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又向冥王要了加隆的解药，告辞之后，拖起加隆便往外走。
加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卡妙与冥王交涉的时候也插不上嘴，一路上，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卡妙都不理他，直到远离了冥王府，卡妙才把解药给了加隆，加隆吃了，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加隆已经问得不奈烦了。
"恩......还不急，你跟我来。"卡妙仍旧不紧不慢。
卡妙带加隆来到了阿布罗狄所在的那个庭院，对他说，"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去跟朋友告个别。"说着也不理睬加隆的反应便独自进去了。加隆无奈，也只能乖乖等着。
阿布罗狄见了卡妙，笑道，"看来很顺利啊，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脱身的？"
卡妙简单跟阿布罗狄说了一下刚刚在冥王府里发生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阿布罗狄面露忧虑，"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根本没打算过要再回来，不是吗？"
卡妙笑笑，"你也很了解我啊，不过，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就顺其自然好了。"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圣域。"
"圣域？" 阿布罗狄想起了什么，"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叫沙加的军师？"
"是啊，你怎么知道？"
阿布罗狄闭上眼睛，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定，"你可知道，沙加，其实是冥王的儿子。"
......
"这是有一次我去送花的时候偶然听到的，这些年冥王之所以在一旁静观其变，是想等圣域与城户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人之利......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应该比我明白地多。而且我还听到，冥毒解药的配制方法，世上也只有他们父子两人知道。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我不感兴趣，只是有了冥毒的解药，我和迪斯的悲剧就会少很多，我说过，以我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或许......" 阿布罗狄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也忽然不明白了这其间的是是非非。
"阿布罗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卡妙过了很久，才说出这一句话。
随后卡妙与阿布罗狄拜别，阿布罗狄送出卡妙之后，慢慢走进那片冥花之中，抚摩着那薄薄的花瓣，看着那丝丝血红，轻声说道，"暴风雨，就快来了吧，可我，舍不得让你们去经历啊。"
卡妙与加隆离开了阿布罗狄的庭院，他不知道，在他走后，那庭院之中升起了熊熊烈火，也许在阿布罗狄心中，美丽，只能以这种方式终结，在灿烂过后，随风而逝......

 

第八章 奈何
卡妙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跟加隆交代了一下。
加隆急了，"你怎么能这样，我的自由不需要你去牺牲！"
"牺牲？没有啊，我不是好好的。"
"可你根本就不会再回冥府，那四十九日之后，该怎么办？"
"四十九天，很长的一段时间呢，用不了四十九天我就死了也说不定啊，我那病你不是比我还清楚？"
"你......有这么咒自己的吗？"
卡妙笑笑，"担心总是没用的，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起码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还可以帮撒加完成心愿，把你带回去。这一路上，你就当陪我游山玩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加隆始终拿卡妙没办法，也只能他想怎样就怎样了。只是到现在还在嘴硬，"谁说我要回去了，我才不想见他呢。"
"那好，反正我是要去的，你跟不跟着随便。"
"怕了你了。"
......
又经过几次转战之后，圣域大军确实已离西域不远。卡妙既不打算再回冥府，他们也便无须赶路，可以选一些易行的大道，从容前进。加隆也想开了，既然卡妙说要用这一个多月游山玩水，他便要好好陪他。于是两人再也没有提在西域发生的事情，放开怀抱，尽情领略这一片山水风光。
长久以来卡妙已习惯了自己一人，现在多了一个旅伴，倒也新鲜。加隆玩心很盛，每到一处，有什么好景点，名小吃，都能很快打听出来，卡妙什么也不用管，过的倒也舒心。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离圣域也越来越近了。加隆觉得卡妙这些天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闲适，越来越多的忧虑开始挂在他脸上，让他时常心不在焉。加隆不知如何去劝解，也只能默默陪着。终于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圣域了，而离那四十九日的期限，也只剩三天。
这天中午他们在一家小面馆点了两碗清汤面，卡妙慢慢吃着，像是要把这面品出千般滋味。感受着那清甜的味道，卡妙知道，平淡，清淡，他梦想的幸福，次生注定与他无缘了。
吃过饭，卡妙走到路旁的一家酒肆，买了两坛白酒对加隆说，"找个地方，痛快醉一场如何？"
"好，有何不可？"
他们带着酒到了附近的一个山冈，找到一快空地，坐在白石之上举坛对饮。天气仍寒，但日当正午，一丝暖意还是倾泻到地面上。两人喝的并不多，却也是各有各的心事，被那日光一照，竟都觉得有些醉意了。
卡妙回想自他下山到现在发生的事情，恍如隔世。这一年来，不，他这一生，这二十年的时光都仿佛梦幻，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他记得曾经问过米罗，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米罗有他的想法，但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
二十年，实在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对有些人已经足够了。在这二十年里，有什么是最值得珍惜的呢？在找不到生命意义的时光里，是什么在支持着他呢？是记忆吧，应该是的，是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记忆。
"是我错了，米罗有知道自己过去的权利，我不应该握着他最珍贵的东西不放。"卡妙喃喃地说。
"米罗？圣域的副帅吗？"
"是啊，对了，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吧，我在圣域时发生的事。"
于是卡妙把他为何去圣域，如何见到米罗以及他与撒加的对话等等内容全都告诉了加隆。卡妙说的很平静，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而故事的听众，那个一直想知道卡妙故事的人，却被一次次地震撼了。加隆如何也想不到，卡妙，米罗，以及他们家与自己家之间会有那么多的恩怨纠缠，解不开，理还乱。听卡妙的语气，他已把恩怨看的很淡很淡，但在他恍惚的眼神中，还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是他深深放不下的呢？
"我五岁被父母抛弃，七岁有了一个新家，却只一年又重新失去，说没有恨是不可能的。但死者已已，生者还要活下去，为了生存，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走了这许多年，还有什么仇怨放不下，然而，有许多事，也都一并不复了。
"那件事......之后，你们是怎样生活的？"加隆小心翼翼地问。
"那倒也没什么，毕竟人小，找个破庙就可以应付。只是我三天两头生病，很是个负担。幸亏有米罗，很快找到一个当铺打杂的工作，工钱少的可怜，他却每天傍晚回来都给我带一个烧饼......"卡妙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你们后来怎么分开了，你又何以成为魅影呢？"
"有一次我病的很重，我们没钱请郎中，他那时懂什么啊，竟自己跑到山上去采药......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吧。而我呢，等了很久，很着急，很害怕，最后终于决定出去找，可又能去哪儿呢？我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晕倒在路上，是魅影救了我。"
"我醒来之后，他问我，是想要自生自灭，还是作他的徒弟。不知为什么，当时的我只想活下去，也许是还没有放弃心中的希望吧。于是我说，我要拜他为师。但是他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告诉我，什么是魅影，如何才能成为魅影。要成为魅影，就要以身试毒，对每种毒都要亲身尝试，经历毒发的痛苦，才能死而后生；而成为魅影之后，就要拥有冰冷的心，杀人不问理由。他对我说，要想做他的徒弟，就要先杀一个人，一个与自己无怨无仇的人，这样才能看透生死，品尝冰冷。我去了，站在巷口，对自己说，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我要杀的人。后来，那个人来了，是一个男人，像是刚喝完酒，晃晃悠悠朝我走过来，我上前就把刀刺进了他的胸口......就这样，我跟师父上了山，继承了他交给我的一切。"
"这就是我的选择，我从没有后悔。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要想自己不死，就必须有杀人的本领--也许这就是魅影杀人不需理由的原因。"
"可是你真的做得到冰冷吗？难道你下山之后用魅影这个身份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理由的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本就不是冷血之人，不会去伤害别人，只会把冰冷留给你自己！"加隆有些激动地对卡妙说。
"是吗？原来我一直都很失败。"卡妙苦笑了，"这些事除了你，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一直以来，我把这段记忆压抑在心底，甚至觉得忘记也是一种幸福。可是，有些事，又怎么可能忘得了？我忘不了师父的传业之恩，忘不了养父母给我的亲情，更忘不了，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是米罗......"
"米罗一直怪我不肯告诉他小时候的事，以后，恐怕我也没有机会再告诉他了。加隆，我所有的记忆是我今生最珍贵的东西，现在，我把它们全都交给你，也许有朝一日，你可以把其中有关米罗的部分，还给他。"
......

 

 

忆忘8（下）
第二天清晨，他们来到了圣域营地之外。
"不一起去见他了？"加隆问。
"都到这儿了，还怕你会跑吗，你们两兄弟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夹在里面了，再说，我还有一些自己的事。"
"是要去找米罗吧？"
卡妙不语，只从怀里拿出一张折严的纸交给加隆，"跟撒加叙完旧后，把这个给他。"
那张纸上写的，是现在只有卡妙知道的，沙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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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域•河边
"这里竟然也有一条河，跟我初来圣域时常去的那个地方很像啊。"
"虽然如此，却仍旧物非人非。"
卡妙和沙加面对面站在河边，一时都没有再说什么。
"这儿风景不错，是解决问题的好地方，"沙加说，"你一从西域回来就直接来找我，定是知道了很多事吧。"
"你的另一个身份。"
"没错，冥王是我父亲，我在七岁就被安排在撒加身边，目的很清楚--助圣域，取江山，然后再夺走它--很周详的计划。当然，关于这里的一切情报我也都会定期传去冥府，也包括你的事。"说完，沙加举起随身佩带的长剑，指向卡妙。
"为什么要回来，为了解药，还是要揭穿我？"
"为什么？"卡妙重复着，心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
沙加放下举起的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放在一边的空地上，然后又重举剑对准卡妙，"这里面有冥毒解药的配方，杀了我，你就可以拿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