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冰河大喊，"可以让我跟着您吗？"冰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卡妙回头，嘴角微微一动，"冰河，你要记住，这世上万事都要靠自己，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你有你的生活，又何必跟着我浪迹天涯呢？"说完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一人路，毕竟注定要一个人走。
~~
这时天已黑了，卡妙病中身子极虚，刚刚用毒又牵到了内力，勉强走了些路后，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扶上了一辆马车，又仿佛......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曲子......不知过了多久，卡妙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房中空无一人，看那房间的摆设，华贵又不失雅致，想必也是富贵人家所有。他从床上下来，细细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一把古琴之上，他想起了梦中的声音，心下一动，双手抚过琴弦，那乐音便如泉水般在他指间汩汩流出了。
"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卡妙一惊，感到一把匕首从自己身后顶向了他的侧颈，可卡妙何曾怕过谁的威胁，当下冷冷说道："你大可以刺下去，看看我们两个谁先死。"
身后那人哈哈一笑，拿开匕首说道："不愧是魅影，果然直截了当。"
卡妙从刚才便觉得那声音很熟，回头一看，不禁失声叫道："撒......加隆！"
那人也不免一惊，"你果然认识撒加，不过，好眼力啊。"
卡妙虽没见过加隆，他之所以没有认错，是因为他在那张酷似撒加的脸上看到了一样东西--狂傲，不羁，与撒加截然不同的眼神。
"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卡妙问。
"是啊。"加隆笑笑地看着卡妙。很气人的，他的笑让卡妙想起了米罗。
"你怎么知道我是魅影？"卡妙奇怪自己的身份怎么会先后被这两兄弟看穿。
"恩......碰巧，我也会到街上看看热闹......不过，在南海王府脚下，有什么能逃得出我的眼睛呢？"那玩世的腔调比米罗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海王府？难道......
"这里是南海王府，那你是......？"
加隆笑笑，没有回答，说了句："你休息吧。"便离开了。
休息？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在哪里还不都一样。
卡妙在王府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料，而且几天来接连有好几个郎中来看过他，卡妙任由他们诊脉，看着郎中们一个个摇头走开，不禁失笑。
"你还笑地出来？"加隆走了过来。
"啊，终于露面了。"卡妙这几天似乎心情极好。
"让你费心了，但是你要知道，我的医术要比这些人强很多。"
"那你倒把自己治好看看。"
"治不好自己又如何？一死了之，也没人会知道。"
加隆看者卡妙，一张年轻的脸，一双冰冷的眼睛。他不知道那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竟需要用一层冰去覆盖。
这些天他请遍了江南神医，却只有一个结果："先天病，无药可治，随时病发，随时会死......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干吗这么看着我？说不定我还能活很久呢。"
"啊？"加隆回过神来，"我管你活多久呢，我只是想不到魅影会是你这个样子。"
"我也想不到撒加的弟弟会在这里。"
"我、叫、加、隆。"
"可你确实是撒加的弟弟。"卡妙感觉得到加隆的不满，可他偏要这么说。
加隆有些怒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总要提他？"
"我们是朋友。"
"朋友？他也会有朋友？噢，对，他对外人永远比对......"
"比对你好吗？"卡妙看者加隆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难解的结，可亲兄弟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不用你来教训我，就因为是兄弟，有些事才说不清。"
"那现在就可以解决一切了吗？你可以呆在南海王府里，你可以控制海王爷，你也可以扩充军队，收买城池，可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有朝一日跟撒加决一死战，到时候就可以知道谁才是强者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卡妙不动声色说出的话却句句直刺加隆的要害。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们两兄弟有眼力。"卡妙接着说，"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哥哥死在你手里，或者你死在你哥哥手里，这两种结果你想要哪个？"
加隆无语，这个问题他又何曾没有想过，只是这些年来，争胜之心压倒了一切，而今问题真的提出来了，他却仍旧无言以对。
卡妙见加隆不说话，知道已触及他的心事，想了想说道，"也许你怨他，可你毕竟还有一个可怨的亲人，也许你认为他不在乎你，可他却每天都在想着你，拥有这一切，你还不知足吗？难道一争高下真的比这份感情还重要吗？"
"他会想我吗？"加隆低低地说。
"如果不是，我又怎么会弹那首曲子，怎么知道你们的故事？"
加隆慢慢踱出房门，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多管闲事。"
卡妙也不知为什么要对加隆说这些，仅仅是因为撒加的嘱托吗？还是自己原来仍旧放不下。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乐曲，不觉开始相信，那夜听到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的梦。
~~
当夜残月，加隆漫步庭院之中，似乎沉睡多年的记忆又一齐涌上心头。很多事，是永远不可能忘的，就像在他最潦倒的时候，仍就怀抱那把古琴，只因那是撒加送与他的吗？
他现在的地位与权力，是一点一点用血汗打拼得来的，其间的辛苦又有谁知？但这一切在卡妙那席话里都变得一文不值......或许，真的，本来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加隆想起自己从第一眼看到卡妙便被他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冷冰冰的一个人，对这件事却又那么罗嗦，难道他只把冰冷留给他自己吗？他还是一个孩子，需要人关心，却又总摆出一副漠然的神情，事事独立，冷静地可怕。
~~
又过了两天，卡妙对加隆说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
"西域。"
"西域？去那里做什么？"
"想起来些私事，反正都走到这儿了，顺便去看看。"
"那可是冥王的地盘，一旦落到他手里，绝对生不如死。"
"无所谓啊。"
"你......算了，随便吧。"加隆知道说什么对他都没用。
"撒加曾嘱咐过我，让我一旦遇到你，便帮他把你捉回去，不过他也太高诂我了，你的事你自己决定，我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处理，就此告辞吧。"
"恩......卡妙......"加隆有些欲言又止，"不能留下来吗？我可以......可以照顾你。"
卡妙笑笑，拍拍加隆说："谢谢你，加隆，你和撒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可是，这条路，我还要走下去啊。"卡妙说完，又与加隆拜别之后，便独自前往西域去了。

 

第七章 觅渡
卡妙的这次西域之行，虽说有些心血来潮，其实也是事出有因。卡妙想起他师父自收了他这个徒弟，就退隐江湖不再出山，但就在去年，当他学有所成之后，师父便准备要去西域寻找传说中的冥花，因为作为魅影不能试遍天下之毒实在是一种遗憾。由于冥花与冥府一样神秘，师父在年轻时就曾多次寻访，却始终未果，心有不甘，于是决定再去一次。
这次出去的时间并不久，而当师父从西域归来之时却性情更加沉郁，静坐几日之后，拿出宽恕，一饮而尽，终死于自身之手。这一举动虽然突兀，但估计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见到冥花，终无留恋；二是未见冥花，郁郁而终。不管怎样，以宽恕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愧魅影的名号了。
卡妙对冥花并不着迷，只是南海王府离西域已然很近，心想能在有生之年去一次西域，也不惘魅影一生了，说不定还可以找寻出师父的死因。
进入西域疆界，更是别样风情，那里的人们看到卡妙这位白衣白马面容俊美的中土人士，无不惊叹。好容易找到一个僻静之处安顿下来，休息片刻之后，卡妙想，虽然别扭，还是要出去走走，不然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卡妙对西域一点也不熟，但心性使然，走着走着便远离了热闹的街巷，到了一处旷野之中。时则冬天已快过去，而春天似乎还遥遥无期。西域本无甚花草，这时节的郊外更是荒芜一片，望着满眼颓败，卡妙也不禁有些悲从中来，正想要返回，忽闻远处飘来阵阵悦耳笛声，声音听得并不十分分明，想必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而那笛声悠扬，曲调也是西域特有。卡妙听了一会儿，觉得此情此景非常有趣，心下一动，竟随那笛声而去。卡妙本身乐感极好，不知拐过多少小径，终见到一处极大的庭院，而笛声也戛然而止。
那庭院虽大，但也是寻常的西域格调，只不过坐落在一片寂静无人之处，倒很让他蒙上了一层神秘。
而大门敞开，门前却无人应答。卡妙想，既然来了，前去拜访一下也无妨，便径直进入，走过一片屏障之后，却如何也想不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前方再无房舍，有的只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花圃，而那花圃也只种有一种植物，其茎似罂粟，半人多高，十分直挺，而花却像虞美人，只有薄薄的四片，随风摇曳。那花的颜色也很怪异，是一种浸透丝丝血红的深蓝--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显得诡异异常。
"魅影先生到此，真是欢迎之至。"一个比花还要魅惑的声音响起，而那说话的人却又生有一张比声音还要魅惑的脸。
卡妙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很明显的西域人士，但其面容之美已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一点不禁让卡妙也吃了一惊。
"我叫阿布罗狄，在此为冥王大人先行迎接先生。"那人眼角含笑，话语里却听不出是敌是友。
而卡妙此时倒也把心放下，知道对方来历，一切便好说。
"冥王吗？那这......莫非就是冥花？"
"魅影都是好眼力啊，没错，这世上所有的冥花，全都种在这里。"
......
"先生既然到此，我总要略尽礼数，前方有一凉亭，一起饮茶观景如何？"
卡妙颔首，"多谢款待，只是叫我卡妙就好。"
阿布罗狄带卡妙穿过一条小径，在那硕大的花圃之中，竟有一座极高的凉亭，位于亭上俯瞰四周的蓝色花海，又是别样风光了。而亭里的石桌上已然摆有一套茶具，那壶嘴微微冒着白气，看来刚沏好不久。
阿布罗狄倒出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与卡妙，卡妙接过，也叹那茶色碧绿清透，茶香沁人心脾，轻呷一口，更觉是人间罕有了。
"先生，噢，卡妙，不怕这里面有毒吗？"
"若是害怕，又怎会品到这般极品？"
"你跟你的师父真的很像。" 阿布罗狄端着他的茶杯说道。
卡妙一惊，"你见过我师父吗？"
"一年多以前，在这里，我也曾与你师父举茶对饮。"
......
卡妙觉得自从他听到那笛声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仿佛梦幻一般，任他再怎样心如止水，也有太多事无法解开了，他竟一时没了头绪。
阿布罗狄大概看出了卡妙的困惑，"你也不必烦恼，且听我说一说这前因后果，一切便自然分明了。"
"先说我如何知道你会来此并知晓你的身份吧，其实不是我能掐会算，而是你的行踪很久以来就有人每天向冥王汇报了，我的笛声也只不过是为你引路而已；而你师父在一年多以前，机缘巧合，也曾寻访至此，甚至还见过冥王。冥王也曾挽留让他帮自己研制奇毒，但在他了解了冥花毒性之后，便要求离开。冥王当时同意了，事后又后悔失去一位良才，在得知你师从魅影之后，便安排了上面这一幕。说白了，我就是冥王的花匠，这庭院虽大，也只有我一人照管，而且此地离冥府还有一段距离，冥王之所以让你先来此处，或许是因为我也认识你师父，所以想让我先行劝你留下为他效劳吧。"
"原来是这样，但这冥花到底是何物，竟让师父回去之后就服毒自尽呢？"
"恩，这说来就话长了，我们先喝完这杯茶，也许......你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们喝完茶后，阿布罗狄拿出一支玉笛，缓缓吹出刚才那支曲子。这次卡妙听的清晰了，可他不明白这原本温馨的曲调，何以听来总觉得悲凉。一曲过后，阿布罗狄慢慢说道，"这首曲子，从我学会的那一天起就每日吹给他听，而现在，也是一样啊。"那语调，全然没了起初的魅惑，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
"人们大都传冥花有剧毒，其实也不尽然。冥花本身无毒，直接吃下去也无防，而刚才那茶也是用冥花的嫩芽泡制的。只是在经过特殊程序的加工之后，便成为一种极邪的药物，无论是谁，吃下都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是谁。而冥王又有一种迷惑之术，忘记一切的人在他的操纵与训练之下，都成为其杀人工具，冥王府的军队都是由这类人组成的，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心性，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这些人不会是自愿服下冥毒的吧？"
"当然，最近几年附近城镇有多少年轻力壮的男子无故失踪，其实他们都是被冥王弄进了冥府--只不过，倒真有一个人，是自愿的。"
"那个人叫迪斯，我们两家都是世代的生意人，而且一直都是邻居。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在我20岁那年，他说他爱我，要跟我永远在一起，我答应了。后面的故事就很老套了，我家里人知道后，训斥、打骂、软禁......他们把我关在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对迪斯说我已与一富家小姐成亲，让他死心。可笑的是，这么简单的伎俩，那个傻瓜竟然相信了，发誓要把我忘掉。也不知他从何处听得这冥花之事，竟跑去找冥王，求他消掉自己的记忆，冥王当然不会做赔本的事情，让他服下冥毒之后，便操纵他进了自己的军队。"
"我逃出来之后，到处找寻迪斯的下落，找了近一年吧，才知道他去了冥王那里。我见到冥王，请求他让我们见一面，冥王答应了，但当我见到迪斯之后，发现他早已忘记一切，成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工具。我望着眼前那个面无表情的人，不能原谅他竟要这么狠心把我忘记，于是拿出一把短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死了，他的血溅了我一身，我却仿佛得到了解脱，我并没有杀了谁，我只是消除了他作为工具的价值，冥王见我这一举动，也没有动怒，只是说他从不做赔本买卖，要我为他做事作为补偿。他带我来到这处庭院，让我照管这些冥花。当时我一见到这片花海，便被吸引住了，冥花本身无罪，我爱极了它们，便答应与这花儿相伴一生。我把迪斯埋在这花圃之中，每天还是为他吹一曲他最爱听的歌。"

 

 

忆忘7（下）
"我的故事讲完了，" 阿布罗狄笑了笑，"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你一定觉得我罗嗦吧。只不过，有些话，现在不说，也许就没机会再说了......而你师父的死因，到现在，你也应该明白了。冥毒与其它毒物不同，纵使魅影体质不同常人，服下冥毒之后，七七四十九日之内，若无解药也是一样的后果。魅影以驾驭世间之毒为荣，面对冥毒却无可奈何，想必定是沉郁而终吧。"
听完阿布罗狄的故事，卡妙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两人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竟能让他用这么平静的语调讲述这个不平静的故事。而到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师父自尽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