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小姐你是新来的吧。”邵蔚卿松开苏纨的衣领,灿烂的笑容让秘书小姐的脸继续维持着健康的色泽。秘书小姐惶恐之余,连忙点了点头。
“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这位年轻有为的苏总经理更换秘书的频率是创记录的。”
秘书继续点头。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邵蔚卿继续一脸骗人的笑容。“那是因为她们都不幸撞破了我和纨纨之间的奸……”邵蔚卿的“情”字还没被舌头推出口就被苏纨一记回旋踢被扼杀在喉咙里。
苏纨掸了掸鞋上的灰,转身对秘书怒道:“你不知道进来要敲门吗?”
秘书刚想开口解释就被苏纨制止了。“到财务科领两个月工资。”
不知在什么时候调整好状态的邵蔚卿看了一眼秘书委屈的背影,对着苏纨啧啧道:“干嘛发了那么大火,就算她真是撞破了我们的奸情……”
“这里可是20楼,邵蔚卿。”苏纨咬牙切齿。
邵蔚卿高举双手:“好了,不玩了,我投降。不过说真的,Cerulean那孩子,在某些方面,跟你挺像的。“
苏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由父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的苏纨,在父亲死时,年仅十岁。但就是小小的苏纨,拒绝了父亲好友邵庚的收养,只是接受了邵家的赞助,坚持自己一个人活着。
Cerulean在对待苏纨提供赞助的这件事上有所反复,苏纨没有怪他,只是等着。因为苏纨明白,Cerulean想接受什么,拒绝什么,又在寻找什么。
想要坚持自己的生活,就只能接受赞助。
又正是因为想一个活着,所以拒绝他人的加入。
坚持一个人活着,于是在寻找一个家。
不管他有多厉害多尖锐,统不过是个16岁的半大孩子,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就尽量做好,免得对不起自己的年纪。
怀着这样的心情,苏纨带着来到发妇幼医院,为办理孤儿证明做体检。
苏纨在医生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体检医生回来了,但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一个一个年轻女子紧跟着进来,苏纨认得,那是之前为他办理孤儿赞助申请的民政局女官员。
“苏先生,”女子开口问道,“那孩子在你家住了多久?”
“几天吧,不超过五天。”
“你们之前有接触过吧?”
苏纨点了点头。
“接触过多长时间?”
苏纨觉得女官员的问话很奇怪,却想不出拒绝回答的理由。“大概一个月吧。”
“一个月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官员似不死心的问。
苏纨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色道:“你们之前索要的材料我全部提供了,当时你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现在怎么又罗嗦了?”
女官员不卑不亢的回道:“我也本着对孩子负责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情。”她从医生手中接过一个牛皮袋,递到 苏纨手中。“那孩子的手,断过。”
苏纨大吃一惊,赶紧打开带子,举起里面的X光片仔细的看着。果然,两只手的前臂桡骨里腕关节十厘米处有断面。断处模糊,说明骨胶已经固结。是旧伤,但仍可见错位,说明恢复情况不良。然而更让人心痛的是,断面附近骨骼密布挫伤,足以证明这骨折是由于长期施虐的结果。
“他的骨折起码有七年时间,而且从你的表情来看,苏先生已经基本排除掉嫌疑了。”女官员说。
“谢谢你的认识……”苏纨瞟了一眼对方的胸卡,“……严小姐。”
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苏纨转向医生问道:“是不是留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点了点头:“由于受伤时尚处于发育初期,再加上恢复情况不好,他的手已经基本不能承受30公斤以上的重物了。而且受伤较重的左手不能长时间持续承重,即使是一只碗。”
Cerulean自始自终扶着碗的左手,深深刺痛了苏纨的心。
苏纨猛的往医生办公桌上一拍,急急问道:“塑料碗可以吗?”
医生被吓了一跳,断续的答道:“应该可以吧……轻一点……要轻一点的。”
一旁的严樱在看似严肃的对话中突然大笑起来。对视中的医生和苏纨都错愕的偏过头去看着她。
“一般来说,”严樱抹了抹眼泪,“作为想当养父不成的热心赞助者,您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有没有康复的可能,而不是在意他能不能拿动的碗。”
苏纨仔细一想,喃喃自语:“好象……应该是这样……没错。”
这下连医生也掩口窃笑了。
“可是,”苏纨大方的笑道,“我现在只希望他能拿起碗来吃饭。”
严樱的吃笑声一下子消失了。她目不转睛盯着苏纨好一阵子,对他伸出了手。“苏先生,严樱愿意为您服务,有事情请打她办公室电话。“
苏纨一楞。“严樱是谁?”
严樱是个优秀的公务员,更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面对苏纨的歉意她选择释然。“真看不出苏先生是个生意人。而是是可以定性为成功的那一种。”
苏纨真是只能尴尬的笑了。为了给办理证明而在一个月内往返了十几趟的苏纨,与严樱见了十几次面,之前也看过了她的ID卡。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颠覆了“生意人见面即是朋友”的惯例。
苏纨的BMW5系520i刚偿完贷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付不起车款。现在无论是怎么的有钱人,都懂得如何利用大众资本享受更加美好的生活。这辆银灰色的520i有着端庄的曲线,紧凑而张驰有度,即使不是拉风的跑车却依旧能吸引关注的视线。车窗玻璃涂有反光层,还具有防夹手功能。但苏纨很快发现,就是这些表现品位和人文关怀的细节,禁锢了Cerulean的心情。
好几次苏纨开车带Cerulean出去,Cerulean总是把手扶在车窗手动升降把手上。刚开始苏纨总是提醒他去握车顶的扶手,而下一次,修长的手指又扣住了把手。
Cerulean做完体检从医院出来后,开着车的苏纨又注意到了Cerulean的这个小动作。他摁下车窗的升降按纽。扭转纠结在一起的空气一下子全挤了进来。
Cerulean转过头来看着苏纨。
“Cerulean很喜欢风……不,确切的说是喜欢被风吹拂的感觉吧。”苏纨笑道。
“不,” Cerulean毫不客气的回道,“我只是喜欢风而已。”
在经过了那场月下之舞后,苏纨渐渐摆脱了“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但一做就错”的“新爸爸不适应症”。可能、大概这样的词少了,苏纨在揣度Cerulean的心事时也大胆起来。
尽管结果十有八九不如意。
言辞上的落败有什么关系。苏纨看了一眼正沉浸在清风中的Cerulean,,事情办对了就什么都好。
当一直闭着眼睛靠在车窗框上的Cerulean睁开眼,那盘桓的勉强能通车的小路,沿路摇曳的桉树,铺满灰尘的小牌坊,长腿的指明灯以及因前院被人为损坏而无处藏身的小教堂,赫然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景致。
胸口微微起伏,Cerulean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说话,但苏纨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的疑惑。
扶着门把手的Cerulean动作一顿,推开了门。
“修斯神父不允许我拿任何人的东西。他是帕科米乌斯的信徒。”
开门的吱呀声像一道车轮撵过苏纨的心。有少许基督教历史知识的苏纨知道帕科米乌斯是第一个基督教苦修禁欲主义者互助会的创建者,在现代社会还坚持着清心寡欲的生活,这就意味着从小被修斯神父抚养长大的Cerulean,过的日子不比基督教诞生初期教徒受迫害的“地下墓窟”时期好多少。
“你也不能动神父的东西?”
“我的东西……都是他给的。他教我读书写字,包括书和报纸的提供,以及市图书馆的借阅卡。”
Cerulean拿起桌上蒙了灰的墨绿色小本子,像是回忆让人快乐的事情,“我每周去一次,上午九点去,下午5点回来。”
连养子的生活都有细致的规划,由此可见神父本人的生活更加严谨,性格刻板固执。一个严格的禁欲主义神职人员的生活和性格,必是如此虔诚而清苦。
Cerulean只带走了几本书和一条银项链。看到了苏纨眼中的疑惑,Cerulean解释道:“这几件东西,是我向他要的,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在上车之后,Cerulean回头看着看了一眼自己呆了十六年的教堂,然后把自己塞进车里。
“那支探戈舞,也是你自己的东西。”苏纨问道。Cerulean看着苏纨,却反问道:“为什么不拆教堂?”
“你问过我的。”
“是。你说……生活可以很长。但我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Cerulean,你还小,生活阅历相对更加匮乏。当你有了一定的经历后,你有时就会很想找个地方……怎么说呢,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苏纨说话时,并不看着Cerulean,只是紧紧的盯着前面的路,好象自己正在进行汽车越野障碍赛一样。
Cerulean没有回话,但苏纨似乎听到了“那地方不是”的声音。
我的房子又何尝是呢?苏纨苦笑。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这个地方,所以总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有这个福气和运气吧。
经过了五天的适应,Cerulean已经可以坐在壁炉和水晶灯烘托下的红木八仙桌旁安稳的进餐了。当两人吃着苏纨从饭店买回来的晚餐时,Cerulean觉得苏纨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Cerulean放下一次性塑料汤匙,抬起头与苏纨对视。
“给自己起个名字。”苏纨对Cerulean说,“这种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到的。”
“办孤儿证用的?”
“不只是孤儿证,这个新的印记会跟着你一辈子。”
Cerulean一顿,认真的说:“这个才是那个。”
苏纨完全无法做出反应。
“这栋房子,包括外面的喷水池和花园,都不是你的。所以你对它从来没有产生一丝家的概念。” Cerulean说着,双手一边比画着。
“房子——”搭出一个屋顶的样子。
“不是——”一手伸直,左右摇动,然后食指中指相搭,并点一下。
“——家。”依旧是双手指尖相对,手掌向外倾斜。
看着Cerulean的手在空中比划翻转着,犹如对美妙音乐有着深刻理解的指挥家的手上舞蹈,苏纨脑海里浮现出踏出优雅空灵,带着含蓄激情的舞步的Cerulean的脚。把美人的五官拆开来描写是让人反胃的做作之举,而把一个人的手和脚区别对待,那将得不到他一整片内心世界。
这个即将有一个新名字的孩子,他脚下是一个世界,手上又是一个世界。
在看到“房子”和“家”拥有相同的手语势时,苏纨刹那间读懂了Cerulean的话。
房子不是家,因为家有感情,对于像他们一样只有房子而没有家的人来说,名字才是家。被叫唤的名字将面对世间的一切感情。
家这种东西,要自己喜欢,自己认同才行。
苏纨失笑,他一边笑着,一边拉着笨重的X型雕花木椅,挪到了Cerulean身边。“给你讲个故事。”苏纨兴奋的说,“你啊,跟那位任性的夫人还真像……”
这自然是一个关于家的故事。
这栋风格怪异,或者说是根本没有风格的别墅是它任性主人的杰作,而这个房子的使用权,是苏纨应征到的。
这年头,应征工作是常事,应征妻子丈夫也不是没有,但还没听说过应征房子的。而这从天而降的馅饼,三年前让苏纨捡到了。
三年前苍穹公司已经摆脱了创业初的艰难时期而逐步走上正轨,一直以办公室为家的苏纨开始考虑置办房产,这时怎么可能少了一直关注着苏纨成长的邵蔚卿的身影?
“美泉里的维纳斯要应征个人,来打理她的贝壳。”这就是邵蔚卿带来的,只是建筑业界流传的消息。
于是苏纨去了,见到了那位维纳斯,却被她的“贝壳”吓了一大跳。“很任性是吗?‘美艳的金发少妇在领着苏纨参观完她的别墅后,很坦然的说。
“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于任何一个建筑师来说都是视觉谋杀,但我喜欢。我喜欢,因为这是我的家,只放我喜欢的东西。“妇人对着苏纨展示着她保养良好的雪白牙齿。
视觉谋杀?真是一个恰倒好处,一针见血的形容。
据说,第一个来应征的建筑师面对着繁花锦饰的古典大厅时身体僵硬;第二个人挨到了偏厅,在不同样式水晶灯下的中式八仙桌时“不小心“摔了一交;第三位情绪激动的拉着女主人的手,说如果把日式铜木镜台,流苏蕾丝挂帐和中式高脚床,花梨木仿古家具放在同一个空间,他想用天鹅绒窗帘包住自己从二楼直接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