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让苏纨感到讨厌,他极讨厌洛可可风格,就像邵蔚卿不喜欢哥特大教堂一样。可是,接受他赞助的Cerulean,似乎很喜欢这奢华的舞厅。要不然他怎么深更半夜的跑到这个地方来。
苏纨还是松开了门把,把身子正了过来。他看到Cerulean单薄的身影以及那一片几乎将他砸晕的月光。
“贝多芬一定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为那个盲人小女孩弹奏娴静悠远的名曲。” Cerulean说道。
苏纨理智尚存,但“那个传说只是个美丽的谎言贝多芬做这首曲子是送给他爱在心中却不能结合的爱人”这样杀风景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骂道:“该死!”
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个和门一样夸张的离谱的雕花窗呢?他晃了晃脑袋,却不见得清醒。我一定是累晕了,苏纨想,他怎么想怎么觉得眼中晃动不止,停停摆摆的景象,比把用金箔镶边画框围住的月光美景,还要灵秀。
那是一个单薄的身影,影子呈现着淡淡的棕色,被月光一直拉到苏纨脚边。
和苏纨一样,Cerulean也睡不着。和苏纨不同,Cerulean不是感到悲哀,而是不安。他走出房间,一直走着,却不敢开任何门,直到他找到这幅名为“月光”的画。可是很奇怪,沐浴在月光中的Cerulean,脑海里回响的,不是“月光”,而是“Por
Una Cabeza”。
或许是这个房间的关系吧,这间洛可可风格的舞厅。
感到肩膀被轻拍,Cerulean回头,苏纨笔直的站在身后,手中拎着一双拖鞋。“这个……还是穿上吧。”苏纨把拖鞋往前送了送,“毕竟现在还是春天,虽然是晚春,晚上的还是会很凉的,而且这里又全是木地板。”见Cerulean毫无反应,没有接过拖鞋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苏纨又挤出一些笑容挂在脸上,装着轻松的样子耸了耸肩。
“你太拘谨了,” Cerulean说,“我让你感到害怕了吗?”
苏纨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绞的更紧了,他像线被卡住的提线木偶一般,全身僵硬的维持着一个动作。
Cerulean对苏纨别扭的姿势视若无睹,只是继续赤着脚,走到一座美人塌前,做了下来。“能帮我穿鞋吗?” Cerulean对苏纨说。
苏纨慢慢的直起身子,朝Cerulean挑挑眉毛,手一挥,把为Cerulean准备的拖鞋甩了出去。
Cerulean的眼眸中浮起一层朦胧薄冰。
在这落寞的薄冰中,苏纨把脚一抬,套在脚上的拖鞋划着弧线飞了出去,忍受着吸足了黑夜凉意的木地板的侵袭,苏纨摆出一副绅士的标准模样,,右手横在腹部,左手紧紧的贴在腰际,踱到美人塌前,对微微张着嘴巴的Cerulean伸上了右手。
“介意陪我跳只舞吗?”
月光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既然一扇庸俗的窗户可以变成一幅绝美的好画,那夜风的清响怎么不能奏出一曲探戈?
如果Cerulean说“我介意”,如果觉得穿着睡衣的自己摆出这种动作太过可笑,如果Cerulean又一次拒绝自己伸出的手……
苏纨又凭着第一感觉做了让自己为难,不好把握的事。
“弗拉戈纳尔的画美而媚俗,你的举动也一样。”
Cerulean抬起头,在月色中寻找着那架让人感到不屑却又忍不住驻足观看的《秋千》,“可是,每个女孩还都渴望穿这华丽的衣服,顶着女公爵的头衔,荡在秋千上,等着爱慕自己的少年。”
Cerulean收回眼光,,眯起眼睛瞧着躲在阴影中的苏纨的表情。
“你准备的房间很漂亮,我喜欢。”将右手手指搭在苏纨手心,Cerulean站了起来,“谢谢。”
Cerulean在月光中白的过分的右脚微微抬起,向后一拉出一条直线,脚尖点地的瞬间开启了探戈欢快的旋律。牵着Cerulean的手,苏纨带着他享受着典雅而充满激情的快乐。两双不畏惧寒冻的脚很有默契的一前一后追逐着,摆动的腰肢和圆滑的舞步勾画出行云流水般流畅的曲线。
在寂静的深夜中,周围不再是装饰媚俗的舞厅,清朗的月色宛如一位深沉的姑娘,静静的享受着旋转的舞姿带来的起伏不停的小小颤动。
一切,都太安静了。静的只剩下了音乐。
将Cerulean拉回,两人恢复到了初始的姿势,苏纨禁不住收拢了扶在Cerulean腰上的手,Cerulean的眼睛望着他,一丝调皮劲在不易察觉的目光流转中流露。
“你感觉轻松多了。”
“……没想到你会跳探戈。”
“实际上,我真正只喜欢过一支曲子,” Cerulean扬起下巴,抬起左脚勾住苏纨的膝关节。
“Por Una Cabeza。”(注:探戈舞曲,中文译名是《一步之遥》。Carlos Gardel 作曲,在1935年发表。)
小提琴和钢琴的美妙合奏在苏纨的耳边炸开。两个身影在音乐制造出的轨迹中游刃有余的舞动着,轻快的滑开提琴高亢的滑点,在落地的一刻被钢琴和低音提琴的低沉重音的振波所托一样,动作完美无暇。手风琴绵长的节奏浮在高音与低音交织的混响中,在高潮部分几个节奏的点缀却让人惊艳。而这不可思议的虚幻音乐中,在月光的画面中,真正让人惊艳的,却是将一枚枚音符,一条条线谱完全嵌入举手投足之中的两个陶醉的身影。
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只是一步,却注定永远都到不了。
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你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你。进或不进,也是一步之遥,却可能面对截然不同的生活,命运。
邵蔚卿坐在花梨木沙发上,脚很随意的搭在面前被四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兽托着的花梨茶几上,身子随着耳机中的音乐有节奏的摆动着,身下的木沙发被摇动的直响。
从挂着流苏帐的床铺里探出挂着苏纨无奈表情的脑袋一颗。
“姓邵的……咳……给我滚……出去!”想咬牙切齿无奈力不从心的苏纨,只能通过言辞上的威胁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可,适得其反。
刚刚还粘在沙发上邵蔚卿一下子蹦到苏纨面前,即使苏纨因为感冒发烧而眼睛酸涩依然在朦胧之中瞧进了邵蔚卿式的招牌表情。
简而言之,秦湘莲的表情加窦娥的神情,更要命的是邵蔚卿的性情。
“我就知道你有了Cerulean之后就不想理我这个旧爱了,我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他漂亮伶俐善解人意也不能二十四小时一直陪在你身边,但你也不能忽略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啊!”
喂……我是病人啊,正常人被你这么摇都会支持不住的……
就在苏纨感觉意识即将被邵蔚卿甩出去时,朦胧中他瞥到了一双脚。
感觉不大,很白,不像大部分人足形很美却被残缺不齐或是凹凸不平的脚指甲破坏了脚的美感,他的脚指甲就像替这双脚订做一般,完美的镶嵌在上面。
“药放这里了,不打扰你们亲热了。”
“Cerul……”苏纨下意识的要抓紧这个声音,可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邵蔚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住正欲离开的Cerulean,低声对他说:“陪他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随后又用调侃的语气大声道:“算了,还是让你的新欢多适应一下,以后要照顾你的时候可多着呢!”说罢,一把将Cerulean往床边推了过去。
“拖……”苏纨怕表达不晾又指了指Cerulean光着的脚,“拖鞋……”
听到这个词的Cerulean,想起了几天夜里的那场舞会,造就那个月光缭乱的夜晚的,似乎也是这么一个被踩在脚下的东西。
Cerulean不仅莞尔。
将Cerulean这个小小的动作收入眼中,邵蔚卿关上了房门。没想到苏纨那家伙这么有本事啊,才几天就让这孩子笑了。在邵蔚卿的印象中,这个叫Cerulean的漂亮孩子,就像视力极差的深海鱼,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认命却又不甘心的过活。
和苏纨那个笨蛋一样,在寻找着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躺在床上的苏纨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错过了Cerulean难得的一笑,这个损失,在他看来比做出停止拆除教堂的决定还要损失巨大。
“那座教堂……咳……我不拆了。”苏纨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好掩饰住脸上期待的表情。
“为什么?” 果然。苏纨苦笑。Cerulean的反应够正常够果断,这孩子不是长着颗七窍玲珑心,就是根本缺少这方面的常识。
“那里……你想去还可以去。”苏纨并没有明说“那里”指哪里,但Cerulean明白。
而Cerulean又不明白。苏纨留下那个地方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为自己留下的吗?那座小教堂,对自己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Cerulean不是很明白。
“那座教堂,” Cerulean把手放在苏纨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我不明白它对自己我什么意义。”
苏纨睁大了眼睛,随后摇摇头笑了起来。“就像天晚上的探戈一样……可以跳很长很久……生活也一样……”
Cerulean的手抽搐了一下,碰到了漆线雕床头柜上的水杯。他失神的望着透明的水杯和自己刚才拿过来的感冒药,微微皱起眉头。
“还是需要那个人啊。”
Cerulean喃喃道,然后在苏纨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Cerulean又折了回来,把脚套进苏纨那大自己脚好几号的拖鞋里,留给苏纨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
大而笨重的拖鞋在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响声,木门吱呀的叫着通报着主人的回归。
看到邵蔚卿随性的坐在直条式的沙发椅上,笑咪咪的朝着自己打招呼的Cerulean尽管表面平静,心里还被吓了一跳。
最近身边的,都是些不按理出牌的人。还有一个因为半夜光着脚跳舞而感冒的……Cerulean偏着头想了一想,最后决定把“笨蛋”二字过滤。
邵蔚卿对Cerulean一连串旁若无人的小动作感到惊讶,对这个孩子的泠然过分理性的第一印象有了些改观。
不发现这些还好呢。邵蔚卿摇头叹气,又是一个和苏纨一样,喜欢陷入自我情绪的……“笨蛋”。
看来是有点不放心呢,我到底是把苏纨交给你,还是让你们两个喜欢自寻烦恼的小傻瓜自己去相互依靠呢?真是伤脑筋。
这下,轮到Cerulean对脸上不停的变换着各色表情的邵蔚卿皱起了眉头。
第三章 The home is a home is not a home
恺撒的归恺撒,上帝归上帝。
------------欧洲谚语
看着Cerulean的手在空中比划翻转着,犹如对美妙音乐有着深刻理解的指挥家的手上舞蹈,我脑海里浮现出踏出优雅空灵,带着含蓄激情的舞步的Cerulean的脚。把美人的五官拆开来描写是让人反胃的做作之举,而把一个人的手和脚区别对待,那将得不到他一整片内心世界。这个即将有一个新名字的孩子,他脚下是一个世界,手上又是一个世界。
——苏纨
“那个工程真是停了下来?我说,你脑袋被烧的出了问题就不要来上班了避免给公司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耳边的聒噪声让苏纨握着笔的手又紧了紧。苏纨承认当初选择这栋装饰俗气不符合自己审美要求的蓝色玻璃幕墙的办公大楼是为了省钱,在事业有所起色后还不迁移是因为这里交通方便,而且办公室的书架够大。
但是,选择朋友不能像选择办公室一样,为了客观原因的种种而违背自己的意愿。
就在苏纨即将忍无可忍之际,邵蔚卿的一句“你家Cerulean啊“,就让围绕在身边的低气压烟消云散。
“你家Cerulean啊,”邵蔚卿拉长了声调说,“打算取个什么名字啊?”
苏纨叹了一口气,扔掉笔,靠在坐椅上道:“这与你无关吧。”
“是与我无关,”邵蔚卿耸了耸肩,“但老头子一旦问起来,不,他肯定会问,你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苏纨咬着下唇,打电话叫秘书去准备咖啡。一只手横了进来,摁掉了通话键。“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不要碰那种生物碱。”苏纨打掉邵蔚卿的手,“你这样一直管着我不嫌烦吗?还是说你考一级注册建筑师只是为了多要些高级助手好空出时间来管我?”
邵蔚卿猛的抓起苏纨的领子,把他带到面前,酸涩道:“苏纨,你应该知道,那时你拒绝我们邵家的收养,我爸爸并没有怪你。而且他没有一个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妻子,有些做法难免让你反感……”
此时,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秘书小姐红着脸站在门口,尴尬道:“对不起……我只是想问清楚……还要不要咖啡……”
虽然苏纨和邵蔚卿从下打到大,也不会没有肌肤相触过,但在30岁这个敏感年龄,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情绪激动的紧紧靠在一起,制造让人误会的暧昧气氛……也不是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