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笑琴一把抢过扇子,没见过接受礼物都像他那么蛮横的。撕裂的伤口刺激着他的神经,视线开始模糊,连坐都坐不稳了。
“笑琴……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你胡说什么呢!”
“连嘴都发青了你还说没有?你到底在想什么?”萧禾知一改先前温和语气,青筋暴起,他这一吼,似乎屋顶都要塌了。
玉笑琴错愕,不是没有见过他发火,曾有一次亲眼看他暴跳如雷地把一名犯错的弟子打成废人,一度以为他与恶鬼无甚区别。但他每次和自己说话时,总是和声细语,温柔地可以滴出水来,从未如此失态。
“你哪里受伤了?”萧禾知猛地扣住玉笑琴的肩膀,摇晃着他,力道从肩膀传到后背,当即把他痛得一身冷汗。连拖带拽地把玉笑琴押到床上,近乎粗暴地扒下他衣服。
“干什么呀你!放开我!”挣扎扭打中,萧禾知只看到缠绕在身上的白色纱布已经被殷红的血浸染了。玉笑琴只觉得一阵冷风从扯破的衣服缝隙中钻进来,象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伤口,一掌拍开萧禾知,清晰地感觉到血液从背后涌出。
他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萧禾知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心疼地扶他俯卧在床上:“对不起……别乱动,我给你看看伤口……我去找大夫!”
“不要!”疼痛之余,玉笑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摸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雪封膏,递给萧禾知,示意他帮自己上药。
“是木难给你的药?”言语中带着涩意,也只有那个人,动辄就拿出如此奢侈的东西。
玉笑琴不言语,任由那只滚烫的手在背后搓揉,揪着枕头的手越捏越紧,就好像心脏也在被什么牢牢揪住。
伤势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萧禾知又是清洗伤口,又是上药,等他忙完了,玉笑琴已经趴着睡着了。
替他盖上辈子,轻抚他平静祥和的睡容,萧禾知在他耳边轻轻道:“笑琴……如果上一辈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用再计较,我们之间是不是会更长久些……”
走出房间,已经有弟子守在门外了。
“门主,瑞王爷那边又派人来催了。”
萧禾知厌恶地皱眉:“知道了,告诉他我会尽快办好的。”
“还有,卫暮迟卫捕快带了人来,在大厅等着见您。”
“卫暮迟?他来干什么?”
萧禾知沉下了脸,自己身为武林中人,虽与捕快有那么点交情,可要说到卫暮迟,那也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而且想要让一个门派在江湖中立足,其背后一定要有丰厚的产业,而所经营的事务是极不喜欢捕快来干涉的。
既然来者是客,萧禾知还是热情地迎了上去,可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冷了脸。
“萧门主,可否让在下见见住在贵府上的玉笑琴?”
“笑琴在休息,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吧。”他冷漠地答道。
“这个……”卫暮迟迟疑了下,“在下的事情非常重要,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请玉公子亲自出来一趟。毕竟他只是萧门主府中的客人,他的事情总不见得由门主全权代理吧?”他语气强硬,有着武人的霸气。
笑琴刚回府不久,捕快就上了门,而且笑琴彻夜未归,又受了重伤,其间必有隐情。萧禾知心中暗道,如此看来,万不可以让他见笑琴。
“他已经睡了,就是因为现在不方便,所以才不希望有人打扰他。如果事情重要就请你改日再来。”他说罢就有起身逐客的意思。
卫暮迟见状立刻道:“玉笑琴的事情牵涉到陆家一起命案!凶手的面目有人亲眼所见,所以才会冒昧登门拜访。”
“你怀疑凶手在我府上?”萧禾知冷笑,英俊的脸上溢出阵阵寒意,给人压迫感,“看来你坚决不肯卖萧某这个面子了?既然萧某的面子不够大,不知道瑞王爷的面子能不能让卫大人在采取行动之前考虑一下?”
天刹门与瑞王爷交好,这事是人人皆知的,也正是因为仗着瑞王爷在一方土地上的权势,天刹门才能通天入地。卫暮迟虽然是江湖出生,但毕竟是朝中捕快,听到皇族的名号,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可卫暮迟也不是软柿子,都已经到了府上了,那能这么容易说走就走,否则叫他“中原第一捕快”的名号往哪里搁?
“王爷那边,我自然会亲自去解释。人命关天,萧门主执意不肯让在下见人,难道是想替人隐瞒什么?”
见卫暮迟坚决不肯退让,萧禾知怒目圆睁,厉声道,“你当我天刹门是什么地方,你想见谁就让你见谁?听说卫捕快刚正不阿,原来也不过是蛮横无理之人。萧某虽然久闻卫捕快大名,但也不会让你在这里为所欲为。”
“人正不怕影子歪,萧门主若不是心中有鬼,那玉笑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大厅里两人如豺狼虎豹,狠狠地盯着对方,有剑拔弩张的气势。手已搭在了刀剑上,似乎言语稍有不慎,两人就会有动手的可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气氛叫做紧张。
“吵什么呢,禾知?我都没办法睡觉了?”
“笑琴?”“玉笑琴?”
玉笑琴懒懒地扫了他们一眼,脸上带着倦意,不顾两人惊愕的表情,悠闲地坐着倒了杯茶。
“笑琴你怎么出来了,这种无理的人我来处理就可以了。”萧禾知急道。
“没关系啊。”他抿着茶,吃吃地笑道,“听说卫大人想见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恢复过来的卫暮迟压下心中疑团,面无表情地寻问:“请问玉公子昨天晚上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玉笑琴满不在乎地扫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偶尔抬头望望对方,“昨天晚上我哪里都没有去啊,陪禾知喝了点酒,看了会书,然后就睡到刚才……”
“可是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你去了陆家,而且还杀了不少人!”卫暮迟喝道。
“哦?”玉笑琴抬头笑道,“卫大人眼花看错了吧?我去陆家干什么?”
卫暮迟一惊,没想到他这么轻描淡写就否定了他的亲眼所见,不禁怒道:“玉笑琴你还不承认吗?那好,我有证据在手,不怕你拼死抵赖。昨天晚上那个凶手在杀人的时候,被我背后砍了一刀,现在你敢不敢脱下上衣让我验一下伤?”
萧禾知心中大惊,原来笑琴的重伤是由于他?破天刀的厉害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怪不得笑琴这么痛苦,想到这里他狠狠咬了咬牙。
玉笑琴愣在当场,没有吭声。
“怎么?你心虚了?如果你昨天晚上没有去陆家,身上就不会有伤,想要证明自己无罪,让我检验一下又有何妨?还是……你根本就是凶手,所以不敢?”卫暮迟的眼中射出严厉又尖锐的光芒。
玉笑琴眨了几下眼睛,眼中的神色翻了几翻,瞪了他一眼:“我有什么不敢的?卫大人你想看就让你看个清楚!”说完,衣衫一解,对着卫暮迟裸露出后背。
卫暮迟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光洁的后背毫无瑕疵,哪里有什么伤痕,连个伤疤都没有。
怎么可能?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痊愈,连疤都没有?难道昨天晚上的人不是他?这更不可能啊!这么大个人,也会看错?
卫暮迟张大了嘴,视线停留在他的背上,无法移开,脑中一片混乱。
“你看够了没有!”忍不住怒喝的是萧禾知,他一步冲上去,替玉笑琴整好衣服。
玉笑琴挑着修眉,口角含笑:“怎么样,卫大人?有什么结果?还是你把伤口的位置记错了?是手上还是脚上?要不要一并检验一下?”他说着就撩起袖子。
“不用了。”卫暮迟阴沉着脸,兴师动众地上门要人,结果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中原第一捕快的脸色十分难看:“打扰门主和玉公子了,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原谅。”说完便带人走了。
三
看到卫暮迟的背影从大门口消失,厅里的两人才喘了口气。
“这次谢谢你了,紫陌。”萧禾知感激道。
被叫做紫陌的人往脸上一抹,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明朗的脸。他,萧紫陌,今天十八岁,是萧禾知的弟弟。
萧紫陌淡淡道:“没什么,笑琴哥哥刚才醒过来一次,似乎很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话还没说完,萧禾知人已经冲进了内堂。
也许是所有的表情都用来扮演其他人了,此刻面具下真正的人,萧紫陌,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反复玩捏着人皮面具,连刚才刻意模仿玉笑琴而装出来的笑中含水的眼睛,此时也灰蒙蒙地不见一丝生气。
“要是笑琴哥哥遇上了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萧紫陌一边给玉笑琴上药,一边似无意般问道。
玉笑琴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他:“小鬼,有心事了?说来我听听。”
萧紫陌扫了他一眼,立刻收回目光。如果说没有表情就是萧紫陌的唯一表情,那这个眼神已经代表了他内心极大的浮动:“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笑琴哥哥做事总是不考虑后果,喜欢上一个人,也会不顾一切要与对方在一起,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吧?”
玉笑琴咧了咧嘴,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说“做事不考虑后果”心中不是滋味,抓住萧紫陌的脑袋使劲揉:“小鬼头装大人,跟你哥哥学坏了。”几天下来,他的伤好了不少,动作又开始粗暴起来。
“笑琴哥哥喜欢我哥哥吗?”
“呃?”玉笑琴一惊,被自己口水呛到了,“真是的,今天你怎么尽问怪问题?”
“哥哥很喜欢你呢?那天卫暮迟找上门来,哥哥十分紧张,幸好我出去扮成你的样子,解了围,否则他们很有可能会大打出手。那个卫暮迟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哥哥还未必是他的对手。”
“卫暮迟……你该不会看上卫暮迟了吧?”
“怎么可能?”萧紫陌的眼睛蒙上了更深的一层灰,“笑琴哥哥喜欢我哥哥吗?”他重复了这个问题。
玉笑琴转着眼睛,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这个问题。
萧紫陌低下头:“笑琴哥哥,这个问题对你对我哥哥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他并没有执意要求答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玉笑琴,“哥哥送你把扇子,我也送你点东西吧。”
这把匕首平凡到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就像萧紫陌平静无波澜的性情。抽出匕首,却是异常地锋利,玉笑琴随手砍向一个瓷杯,杯子瞬间裂成两半,刀口整齐光滑。
古怪的孩子,连送出的东西都古怪!
玉笑琴小心地收起匕首,露出感谢的笑容。
“紫陌,以后不要老是装扮成别人,在面具之下,你的自我到哪里去了?”玉笑琴难得一本正经地教导一个人。
这时,一个家仆通报说门主请玉笑琴一同用晚餐。
看着玉笑琴走出去的背影,萧紫陌的目光依然缺乏神采。
酒过几盅,玉笑琴已不胜酒力,连看着萧禾知的眼神也带着三分醉意。
如果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么眼前的人早就该千刀万剐!
是醒是醉?已经分不清楚……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人,是恨是爱?已经混在一起,搅成一团……何去何从?犹豫不决的人似乎已经不像自己……
酒香迷人,酒气熏人,酒意醉人……
微笑地递上一杯酒,还没送到他嘴边,就被他拉入怀中,酒洒了一身。
“你醉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玉笑琴呵呵直笑,没有醉……醉的是酒,不是人……
也许醉倒了,反倒没有了要思考的烦恼,可以学着洒脱些,随心所欲些。可偏偏异常地清醒,怎么都无法将自己灌醉。
玉笑琴仰起头,笑容晕眩了萧禾知的眼睛,手环绕上他的腰际,猛得抽出缠绕在他腰上的软剑,指着他的额头。
“笑琴……你干什么?”
头微微一侧,笑容依旧:“我舞剑给你看!”
风乍起,吹动衣角,耳边虽无丝竹之声,却仿佛有缥缈的轻音从内心的某个角落悄然而至。他踩着有节奏的步点,软剑化身为游龙惊凤。幻音空灵,隐约凄迷,脚踏清风,行云流水。心荡漾,人荡漾,眉目间有着浓浓的暧意和深深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