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破天碎梦皆尘土,唯有风华断残阳。”
风华剑是传说中的武林第一剑,有斩断日月之神力,武林中人人对此剑垂涎三尺,排名武林兵器谱第二第三的破天刀和碎梦弓比起风华剑,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真正的风华剑谁都没有见过,甚至不知道这只是个传说还是确有其物。
风华剑传说中的主人东林玉家为了摆脱武林纷争,从第三代开始弃武从文,远离尘世。但玉家终究逃不过被世人追逐的命运,第五代玉家主人玉岚堂与江南沈家小姐沈莹喜结连理不久,就遭以逍遥城为首的武林群枭屠门,玉岚堂乃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沈家小姐更是一位柔弱女子,全家上下七十三口无一生还。
众人寻遍玉家,根本找不到风华剑,于是一气之下焚烧了有“东林第一胜景”之称的玉家大宅。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天上的云彩都被熏成赤色,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东林玉家,风华剑的下落更是成了武林之迷。
可是二十年之后,江湖上又冒出了一个说法。传说:玉家并未绝后,当时玉岚堂与沈莹其实已产下一子,在被屠门之时,一位武林高人乘乱抱走了婴孩,侥幸逃脱。孩子长大之后,高人教习他武功,告诉他身世,希望他能够报二十年前的屠门之深仇。
于是,江湖上又掀起了夹着血腥的风华之传说……
一双玉手拈起酒杯,冷酒滑入喉中,冰寒彻骨却如在腹中燃起熊熊烈火。凤目望向那抹清月,黑眸如漆点凝聚奕奕神采。对月独酌竟令玉笑琴陶然自得,唇瓣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清风带着醉意,耳边有人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海鲸帮帮主亲自走水路运货,一共带了十四个人,昨天晚上全死光了。海鲸帮也参与了二十年前屠杀玉家的事,大家都说又是玉家遗孤做的案。”
啐!又是玉家遗孤,这些天来都听腻了!没有新词儿吗?
手搭上佩剑,冰冷的金属渐渐被体温捂热,手指随意地把玩红色的剑穗。
“好狠呐,死在他手下的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了吧,凡是帮派里当家的,都被割下了脑袋。不知道他要杀多少人才会停手呢!”
手指收拢,剑紧握在手中,玉笑琴起身下楼,步伐飘若蜻蜓点水,修长挺拔的身姿如月般清贵,唯有墨色长发留在视线中,一丝醉意一丝笑意。
今晚该去西城陆家了……他们从江北躲到江南,终究是逃不出我掌心的……
玉笑琴静静立在陆家门口,眼波轻盈流转,似乎掂量从何处下手。
轻而易举地杀入宅门,金属刺入肉体中,虽然来人如泉涌,但凡挡我者必死。
看不见的是血染霜华,看得见的是快意恩仇,看不见的是刀光剑影,看得见的是爱恨绵绵。
唯有剑身上“风华”二字,如千古之绝唱回荡在耳边。
血印染了衣襟,有些令人不快的触觉,血腥也被冷风卷入空中,玉笑琴微微皱起眉头,沉浸在杀戮之中。
恍惚间,一把刀呈裂帛穿云之势横向袭来,挑开他的剑。气势凶猛,逼得玉笑琴连退三步。
不思量竟有人能逼退他,凝神细看来人,星目剑眉有威武之气,手握钢刀怒目而视:“今天有我卫暮迟在,你休想烂开杀戒!”
卫暮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就是江北一刀陈铎的得意弟子,中原第一捕快卫暮迟,那他手上握着的寒气逼人的刀就是排名兵器谱第二的破天刀了?难道我已经这么出名,逼得第一名捕出手捉拿了?
玉笑琴歪着脑袋,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突然哈哈大笑,凤目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正在卫暮迟惊奇之际,玉笑琴凌空而起,跃过他头顶,只一回身,利剑已逼至躲在柱子后的陆家门主陆杰修,手腕一翻转,剑从左侧脖颈砍至右胸,将陆杰修削成两半。
他……不是敌人,这个姓陆的才是……
剑尚来不及收回,背后刀光已至,后背硬生生挨了一刀。玉笑琴挥剑荡开卫暮迟的破天刀,金属的碰撞声尖锐刺耳。
好痛!
玉笑琴足尖点地,扭转腰身,飞出陆家高墙,跌跌撞撞地冲入小巷。
夜深得不见半个人影,玉笑琴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视线逐渐模糊。跑了一段路后,身子一歪,扑入一家店铺。
看店的小童忽见一血人倒在门口,惊呼一声,扔下手中的活,上来扶他:“少东主,玉公子来了!他受伤了,浑身都是血!”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人从后屋冲出来,凌乱的脚步泄露了他的心思,紧皱的眉头是无奈和怜惜。
玉笑琴费力地仰起头,冲来人一笑,满是娇纵和妄为,继而昏迷不醒。
清醒过来的时候,玉笑琴发现自己趴在床上,张望四周,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他笑了。
“木难……木难……木难……”轻轻吟诵着那人的名字,调皮地引起他的注意。
木难正绞着一条毛巾,听见玉笑琴在叫唤,就坐到床边,热毛巾轻轻敷在他伤口上。木难温文儒雅,别有一番洒脱和自在,俊朗的眉目此时凝着淡淡的叹息。
玉笑琴笑着向他凑去,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别动!”木难轻喝,仔细地将刀伤药涂在他细滑的背上,这刀伤几乎横贯了他整个背部,红肉向外翻起,煞是触目惊心。“每次都是这样,半夜三更血淋淋地冲进我的店里。再下去,我都快成大夫了。”
“你嘛……顶多算个跌打师。有人追过来吗?”
“已经被我打发了,我的‘木子清婉’都快成了捕快的茶馆了。”木难扫了他的伤口一眼,“中原第一捕快卫暮迟果然名不虚传,这破天刀的伤口宽而均匀,可见他内力雄厚,运刀自如,江湖上使刀又能强过他的,恐怕也屈指可数了。”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他非但不关心一下伤势,只一味夸赞别人武功高,玉笑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若提到“木子清婉”,恐怕达官显贵,富商豪绅没有不知道的。因为这是一家银楼的名字,在珠宝界有着响当当的名号,说她是业界的楼中之楼也不为过,八大档手个个是绝顶巧匠,所有的饰品均只一件,略微上档次的饰物都是以万两来计算其价格。
能用得起木子清婉珠宝的人,非富即贵,寻常富裕百姓哪怕只有一件,面子上也极其光彩。木子清婉一共有八家分号遍布各地,而这家由少东主木难亲自坐镇的便是总号。
木难替玉笑琴包扎好伤口,端起一碗鸡粥,吹凉了,小口小口地送到他嘴里。
“木难,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双凤目如一汪深潭,哪怕再努力地望也望不到底,“那晚,我受伤了,倒在店门口,结果你把我捡起来,还请了大夫替我疗伤……”
“是啊,那时候你刚来江南,杀了震远镖局的总镖头,做下了第一个案子。人是杀死了,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你被砍得身上没有一块好皮。看到你躺在店外,还以为你死了呢,真是晦气,我原本是想把你扔到后门水沟里去的。”他说着,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不过,后来时间长了,我也不用请大夫了,你这种伤随便抹点药膏就行了,反正你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玉笑琴挑着眉毛,似笑非笑,他又怎会不知道,木难给他上的药是千两黄金一瓶的雪封膏,且不说药膏里有什么珍贵药物,就连它清凉的气味也有镇定凝神的功效。
“这次的伤比起那次来……怎么样?”
“……破天刀属性刚烈,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木难没有直接回答他,“还能走吗?我现在就备车送你回天刹门。”
锵得一声,风华出鞘,压在木难的脖子上:“难,替我杀一个人。”
木难淡淡一笑,利剑在喉,也不能折损他半分洒脱:“想要杀谁?”
“萧禾知!”
略感意外。“天刹门门主萧禾知……”木难了然地笑了,“和他相处久了,你不舍得动手了?”
玉笑琴哼了声,懒懒地伸了伸胳膊,摸出一块玉佩,纯洁无暇的白玉上镂空雕着一个玉字,带着温热的体温,思绪飘向那遥远的过去。
“二十年前逍遥城城主丁诩血洗我玉姓一族,要不是师父救我,我也已经是刀下冤魂。离开师门的时候,我发誓凡是参与屠门血案的人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逍遥城是我玉笑琴最大的敌人,而天刹门归属逍遥城,门主萧禾知我自然不会放过!”
“那你就自己动手吧,何必要我这个珠宝商人动手呢?”
“珠宝商人?”玉笑琴笑到喘不过气来,“你若只是个珠宝商人,那我岂不是纯洁无暇的婴儿了?”
也许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木子清婉的少东主不仅精通于珠宝古董,还是武林个中翘楚,他拜师于法域寺高僧玄明法师,武功深不可测,见识也非同一般,再加木子清婉与贵族富豪交往甚深,背景深厚,黑白两道通吃,他想要一个人的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别闹了,我叫人备车去,你到现在还不回去,禾知一定很着急。”
“我不回去,叫他急好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天身前身后得跟着我,都被他烦腻了,今天要不是他门下弟子惹了点麻烦,我还出不了大门呢。”
“是吗?说实话我也烦了,禾知整天跑到我这里来,在我耳边唠叨:笑琴又闹脾气了,笑琴又溜出去玩了,笑琴又不理人了……吵死我了,就劳驾你快些动手吧,好让我过上清静的日子。”看到玉笑琴臭着脸蒙头睡觉,木难不禁宛然,但随即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你老是伤痕累累得回去,禾知早晚会发现你的身份,到时候恐怕也由不得你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
二
原本木难提议用马车送他回天刹门,但是玉笑琴执意要求骑马,而且两人骑同一匹马。拗不过他,木难只好允诺。
结果一路骑马的颠簸,让玉笑琴每一个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剧痛,背后的伤口象火烧似的。他痛得手脚冰冷,头上却不住冒汗,下马的时候差点因为身体的僵硬而摔倒。
但是他仍然笑得很开心,因为萧禾知看到他们两人一马时,俊朗的脸当场象涂了一层浆糊。
也许是萧禾知在门口站太久了,当玉笑琴碰到他的手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身体比自己的还冷。
“别跟着我!”玉笑琴跨进房门前,狠狠地警告着萧禾知。
“……以后晚上出门多加件衣服,清晨露水很重……”不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因为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如果到木家去,可以叫我来接你,也不用麻烦别人送你回来。”
故意忽略萧禾知眼里的血丝,玉笑琴烦躁地喝着水,背后的伤口裂开了,似乎粘在了衣服上,稍微牵扯下就生痛,真想立刻把人都赶走,好看看伤势。
可萧禾知非但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坐到了他身边,虽然明知玉笑琴不耐烦他,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让自己尽量保持完美的笑容:“笑琴,我送你样东西!”
他拿出一把折扇,象牙做的扇骨形似如意,上面雕有阳纹图案,扇头形似玉兰,不足盈尺的扇面上洒有细金,绘着亭台柳岸,精致的笔触别有一番神韵。
“你记得吗?我们能够认识,是因为你和木难到戏楼去听戏,那天我也正好在,以为你是楼里的戏子,轻薄了几句,结果你勃然大怒抽出剑就向我劈来。我情急之下,用手里的折扇挡了一下,扇子断为两截,我也惊得不能言语。怎么说我也是天刹门门主,当众受辱让我气到不行,没想到你第二天抱了一堆扇子,由木难陪着来向我道歉……”
玉笑琴勉强扯出丝笑容。不错,事情的确是这样,但是眼前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当他从木难口中得知这个人就是天刹门门主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一切地接近他,然后伺机杀了他,所以才会委曲求全地来道歉。
只是没想到,这一道歉,就让自己在萧府上住了几个月。
“好好的,送我东西干什么?”
萧禾知惊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啊,你忘了吗?那天游湖的时候你告诉我的。”
有这回事吗?实在想不起来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过是随口编的日子,居然被他记住了。玉笑琴心中冷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出生的,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不喜欢吗?这可是我特意在聚德斋扇庄定做的。”萧禾知尴尬地捏着扇子,“不如我们今天再去游湖,我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