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对视，一同看着窗外，只有两条手臂如同爱人般紧紧相贴。
月色好皎洁，让人仿佛可以忘记自身的污秽。夜风是微寒的，却似乎带着津甜，那原本弥漫的血腥早已被涤荡干净。
"留在巴黎那边的行李，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的。"
凌风沉默着，他看着月下各种事物的剪影，有教堂的尖顶，有摇曳的树枝，有近处的房屋。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忆。
陆翎忽然笑道："我们......再合奏一曲勃拉姆斯？"
凌风看看他，没有说话。
"或者，再来比比剑术？"
凌风心痛地抚上他的头发："不用了。"
陆翎仍笑着，自顾自地："那么，把我们一直没做的做完吧！......你先来也不要紧......"他突然转头，眼睛很痛苦地看着离他很近的凌风的脸，仍笑，"一直都你来也不要紧！"
"不用了！"凌风的心猛烈抽搐，他已经要忍不住失声痛哭。如果现在世界毁灭了该多好！尽力压抑着就要崩溃的情绪，他搂紧陆翎的肩--滚烫的温存，很快就要说"永别"的温存。
"不用了吗？"陆翎眼神涣散，忽然笑着喃喃道，"嗯，不用了，这样就好。"
凌风的心一阵绞痛，在陆翎安稳地靠上他的肩，身体却很快不可遏制地抽搐时，终于忍不住两行泪滚落。
已经不用了。
他们十指紧扣。他们体温无间地交汇。他们的灵魂早已结合得没有任何缝隙。
这样就好。

"梓音，一起......我们一起生活！"
"安然，这是不可能的。"
"难道你宁愿跟一个同你毫无感情可言的人一起生活而不肯跟我走吗？"
"别说了安然，这是命运。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们永远是不可能的......"
慌不择路也不停歇地跑着，喘息声不断地被抛到耳后，其实身体的力量早就已经消失殆尽，她如此机械地奔跑，只是为了逃避一旦松懈将面对的恐慌。
脑子里回响起那段决然的对话，正是它让她念念不忘，也正是它改变了她从那以后的人生。她当然也忆起了她唯一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信里写着："......梓音，不要怪我，是你逼我走上这一步的......你知道每当我看到你跟凌儒涵甜蜜对视的时候，轻言细语的时候，我是那么地揪心吗？......当年负气嫁作人妇，是我这一生最愚蠢的错误......得不到的，我也不会拱手让人，你了解我......所以，明天，我会去你身边，在你最美的时候把你送给上帝，让他替我保护你......我会想办法彻底毁了凌氏，因为逼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就是凌儒涵，是凌家的上上下下......我恨！我要整个凌氏改成我夏安然的姓！......然后，我会立刻去陪你，我高贵的，优雅的，亲爱的你......"
终于，跑上一座石拱桥时，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被上升的桥面轻轻一绊，便全身瘫软地跌倒。一直藏在腰间的手枪摔了出来，她捡起它，木然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突然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往事就要崩溃她的灵魂，她要在此之前阻止它们！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了，他一掌劈下她的枪，几乎同时射出的子弹改变方向，擦着她的额角射向空中。
额角被擦伤了，血从创口沁出，顺着她光滑的肌肤流了下来。这一切似乎并不如他下一刻的动作更让她惊异。
默然而心痛地端详着她的脸，贾郁鸿凑近，温润的唇吻上她的伤口。
在回过神的同时，夏安然一下推开他，冷冷地笑道："你来干什么？"
贾郁鸿坦坦地看着她："来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哈哈！"夏安然凄厉地笑着，"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愚蠢的笑话！"她突然放低声调，逼近贾郁鸿，语气透着刺骨的刻薄："你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对你有任何感觉的。"
"我知道。"他很平静。
"我爱的人是舒梓音！"
"我明白。"
"我这辈子只爱她，永远只爱她！"
"那是你的事。"他的声音里听不到她期待中的任何波澜。
"那你的事是什么？"夏安然开始歇斯底里。
"爱你。"
一声凄然到撕裂神经的尖叫，夏安然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接着，飞身便跃下了桥栏。
"安然！"这一突然的动作，贾郁鸿没来得及反应，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抓到，他立即也翻身跳了下去。
......
一年以后，在台北县，出现了一对疯傻夫妻。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们的出现艳羡了无数正常人。女人的疯病时常发作，男人总是能不顾时间地点地用拥抱和亲吻去平息她；她也有稍微正常的时候，那时，看到她的人都会惊叹她不凡的姿色，甚至有人说她像凌氏集团曾经经常露面的凌儒涵的夫人。说笑罢了，谁又真的相信呢？
他们的生活主要靠男人做体力活维持，台北县的山上多泉眼，于是，有一些喜欢喝泉水却又懒得自己出力的人都会找到他，给足够多的盛水容器，给并不多的新台币，却能从他那里得到最好的服务。很多人看到，他总是极其卖力地为雇他送水的人清洗瓶罐，这让用他的人很放心卫生问题。
但也有人发现，他旁若无人擦拭泉水瓶的动作，像极了军人们擦枪的姿势......
当然，这是后话。
****************
半年后。
"凌风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头发干净整齐，穿着正式礼服，一脸阳光笑容的小川在小树林里的假山边找到他。
他立刻笑笑，不动声色地拿下唇边一直亲吻的指环："时间到了吗？"
"是啊，"小川跟他非常亲近，"你又不是跟戒指结婚，怎么可以交换戒指之后就跑掉？"他笑着，坐到了凌风旁边。
他的爸爸裘叶最终保留了"陈永铭"这个名字，除了他自己的理由，还有就是许同很习惯亲热地称他"永铭"......迁居加拿大的他们一家非常幸福。这样一来，他曾经用来吸引他的爸爸和爹地关注的叛逆举动也没有了，据说懂事上进，很让人欣慰。
"爹地说，就剩下最后一个环节了。"小川煞有介事地叹口气，"结个婚还真是累人！不过，既然你是凌氏总裁，总得作足排场。爸爸说，这是‘向关注凌氏的各界父老有个交代'。"小川"噗嗤"忍不住笑了。
凌风知道，公司里安排的游街让很多人羡慕。他站起身："走吧！"

昨晚，他瞒着所有人，一如既往想去夜店喝个不醉不归时，有人伸手拦住了他。对方戴着墨镜，他仍一眼认出是苏建。
"他在等你。"他说。
于是，毫不犹豫上了苏建的车。
撞也似的打开酒店的房门，他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抬起笑眼看他。
苏建从外面关上门。
久久地，凌风大脑空白地跟他对望，不知道这一刻是该真实好，还是只是一个梦好。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陆翎跟他说出"但愿今生永不相见"；他离开后，陆翎却立刻旧病复发，接着听说他去了美国治疗。
"手术很成功？"他终于开口，语气不知道是在问陆翎，还是在让自己安心。
"很成功。"他也淡淡地说道。
"嗯。"凌风其实早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想亲自确定一样，依旧欣慰点点头。
半晌，他又问："也顺利接管了青の日？"他也知道，这是陆夫人早已立好的遗嘱。
"发展得很好。"陆翎深邃的眸子看着他。
"嗯。"凌风再点点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么无谓的事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陆翎也一直那样坐着，并不同以前那样很自然迎上来。
他们似乎都在小心维护一段距离，一团罡气，仿佛如果忽略了这一切，所有人小心建立起来的这个和平的世界立刻就会天崩地裂。
又是半晌的沉默。陆翎忽然先开口："你明天要结婚了？"他把表情克制得很好，怎奈嗓子半哑。
凌风身子一颤，他一直在让自己忘记这件根本不可能忘记的事。
"嗯。"
"她很好？"陆翎有点控制不住声调的起伏，但他仍在微笑。
"很好。"凌风喉咙里淡淡漫起血腥味。
"嗯。"陆翎目光移向他的手，"能看看你的戒指吗？"
凌风黯淡的心里升起一点微弱的光，也升起随之而来的苦涩。他想起了他画夹里的那张画着羽毛的纸片。于是，他掳下手上的戒指，希望陆翎也能如当初一样，再次无法抗拒地闯入。
"很漂亮。"他拿过，眼睛却似乎并没有在看它。
凌风的心里泛起无尽的失落，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拿出一看，是秦婉。
"管得可真紧。"陆翎试图调笑。
凌风没有接听，也没有说话。他垂着头，仿佛能从地板上看出一条逃开这个世界的路。
"算了，我这次找你是想说，青の日马上要完全从台湾撤离。"他的声音很远，"我以后都不会来台湾了。"
递回戒指："收好吧，时间不早了，不要让她太担心。"

苏建是幸福的，他如愿地见证了两个瞬间。
他驾车送凌风回他的公司，那里有他的私人司机。在那之前，凌风默然地把玩着那枚戒指。
突然，目光震惊地呆住。
他终于发现了。苏建欣慰。
指环内的那行细小的字是他的秘密。他因为它们才那么早早地戴上了它，并且不肯摘下。这个举动很讨好秦婉，很讨好外界，也很讨好他自己。但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做的真正原因。
那是句法语：éternel amour L.L.
"永恒的爱，陆翎。"
可现在，那句话变成了：éternel amour L.F.
原来，他知道一切。凌风的眼里弥漫起潮湿的薄雾。他想起了那一瞬，陆翎从地上捡起那张纸片，羽毛对着他，认真地看着另一面，说："其实我跟你感受挺相似的。"......
回到酒店，苏建旋开房门，陆翎正深深吻着已套上无名指的戒指。他回头看着苏建，眸子里是闪烁的光："原来这里面也有。"他晃晃戒指，眼底升起笑意。
那一瞬，看着他那个样子，苏建觉得自己看到了永恒。

归还戒指的时候，接触的指尖终于忍不住拉过了对方，掠掳般让人窒息的拥抱，以及之后的对话，爱人会铭记一生一世。
"我们结婚吧！"
"好。"
"然后去度蜜月。"
"嗯！"
"先去马尔代夫做日光浴，然后去月亮山看雪，再去亚马逊漂流。"
"没问题。"
"如果没钱呢？"
"不会的，我会想办法赚很多，赚到花不光而发愁。"
"如果有别人爱上你?"
"我只看得见你。"
"如果上帝诅咒我们？"
"我让他去爱撒旦。"
"他要是让我们下地狱呢？"
"让他赐我们永不超升，只要跟你一起。"
"听起来不错呢......不过，我知道，日期要推迟是不是？"
"......嗯。"
"来生？"
"嗯。"
"来生的来生呢？"
"好。"

只是暮春，却已落英处处。凌氏总裁的婚礼花车排了长长长长的队伍，热闹地驶过绿意盎然的街道，纷飞的花瓣弥漫了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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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山：赤道上除了乞力马扎罗峰外，唯一能看到雪的神秘美丽的山群。
--（完）--
《落英纷飞》By 莫留
谢谢大家！
2006.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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