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儒涵没有理她,却皱着眉迟疑地失神了。
夏安然根本没有看抱胸站在她面前的贾郁鸿,暗自思忖道:"婉儿这次都没有跟我说一声就离开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贾郁鸿没有接话,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
"郁鸿,"她抬起头看着他,"我们得加快动作了。"
"安然,最近恐怕不行。"贾郁鸿声音很静。
"为什么?"夏安然敏感地逼问道。
"凌氏跟青の日的对台戏正式拉开了,总裁很恼火,所以要我拿出凌氏的所有人手去找青の日的弱点。"
"我们自己的人呢?"
"还远不到用在这种场合,何况,上次凌少爷离开后,我们已经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为什么?"夏安然已经在惊怒中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明明知道,虽然老家伙下了逐出家门的命令,但他是凌氏的独脉,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安然,"贾郁鸿叹了一口气,收紧的领口让他呼吸不畅,"人手很紧,实在不能在满足凌儒涵的要求后,抽出空余的人来。青の日这次出手很毒,所以即使是这样,我们应付起来也有点困难。"
"笑话!"夏安然几乎是尖叫着嚷道,"你贾郁鸿什么时候变得真的对凌家的事这么上心了?你不要忘了,你要听命的人不是凌儒涵,不是凌氏,也不是什么凌少爷!是我,是我!"
手上的力度加大,声音里充斥着狂怒和仇恨,她现在的样子,像是精神病院里的狂人,动作眼神都神经质般地颤抖着。仿佛预料到什么,她让贾郁鸿看到这个平时那么强势的女人此时的不安,甚至脆弱。
贾郁鸿心里一阵痛楚,也许是怜惜,也许是扼腕的遗憾。近年来,经过各样的风风雨雨,他已经想清楚很多事情。他感到累了,他要的生活只是能守着这个心爱的女人共度一生,不想再在明枪暗箭里拼杀,也不想把一些明明无辜的人卷入这些太不光彩的斗争。他知道,她是中了毒的,这些年她的一切努力只为这么一件事,如果要她放弃,无非是让她曾经构建的一切崩溃。但他仍抱着一点希望,一点能让这场太过繁复太过危险的游戏停止的希望。
"安然,真的不能放手吗?"
夏安然没有说话,她只是更紧地揪着贾郁鸿的衣领,更紧地逼视着他的眼睛,眼里的坚决带着近乎毁灭的神色。
已经很难呼吸了,她的指甲有几枚已刺进自己的肉里,更让他痛楚的是她此时的怒火后,那些复杂纠缠叫嚣折磨着她的因素。
"我知道了,安然。"他闭上了眼睛,"我听命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半晌,夏安然放开了他,深吸气平缓自己:"跟随婉儿的都是哪些人?"
"都是新人,平时不怎么引起注意的。没有我们的人。"
"新人?跟你有没有交好呢?"夏安然感到不妙。
"试着打通过,但是并不好接近,所以算是完全没有交情。"见夏安然拧起了眉心,贾郁鸿接着说道,"好像是凌儒涵亲自指名,根本没跟我说起过。"
"什么?"夏安然再次震惊。
****************************
巴黎,"Vigne d`après-Midi"。
"啊!......"一声压抑的闷吼之后,长长的窒息,再然后是深重的喘息。电椅上,苏建脸色惨白,全身冷汗。
"夫人,第十次完成了。"阿劭面无表情地回头对陆夫人说。
"就到这里吧!"陆夫人冷冷地,轻轻走到苏建面前,"苏建,这是你应得的惩罚。去好好反省你的过错吧!"回身对阿劭吩咐道,"带他下去。"径直出了门。
阿劭挥挥手,让手下打开了固定苏建的钢铐,走到他身边,对着虚弱到全身瘫软的,几乎撑不起头的苏建低声道:"对不住了,阿建。"又对手下说,"好好照看他,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也走了出去。
被人扶到了另一个房间,强劲电流通过全身带来的剧痛似乎还在叫嚣,虽然,他每次都让这些声音阻塞在喉管里。纵使如此,他还是不想责怪任何人。
"对不住了",阿劭的声音还在耳边流连。当他如他所愿说出凌风的身份时,他突然扳住他的肩膀,膝盖猛地撞上他的小腹,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也是抱歉地说"对不住了"。其实苏建根本不会怪他,他那么忠于职守,事实上是让人佩服的,就像苏建对另一个人的忠诚一样,只不过他们在心底死忠的不是同一个人罢了。
一向笑容可掬的陆夫人忽然对他下那么重的手,他也不想去记恨。因为关键时候,陆翎的求助对象是他,虽然知道他最高的领导者是陆夫人,陆翎还是向他求救了--这里面的信任不能让他不感动。能够如此被这个人需要着,这已经是自己的最大福分,灵魂不再空洞了,此生也许也有了一个最好的归宿。这就够了。
房间里有一张床,苏建被架到了床上,口干舌燥,却很快被人喂了温和的水。内心和生理都被满足了,现在他不要再想什么,虽然手被绑在背后,疲惫仍让他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凌风!凌风!"不知道被叫了多久,凌风才从昏沉状态醒过来,这才发现那个酷似陆翎的声音原来是真实的。陆翎,他就在自己对面,手被反绑着,关切地看着他。
想略微活动一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臂,可是根本动不了,倒是因此引发的更重的酸麻让他彻底清醒,于是,冲着陆翎,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也在这里?"
看到凌风终于清醒的样子,陆翎松了口气,苦笑道:"这里不是很好么?这可比进地牢好太多!"
"不,我是说,你怎么也会被关起来。"凌风以为自己还没有清醒。
"大概是怕我会想办法放你出去吧!"陆翎叹口气,"可现在,不但我也没办法出去,还连累了苏建。"
凌风想想,笑道:"没想到那么好的救命恩人下手的时候一点都不心软!"
陆翎也笑:"还好,早就有觉悟会有这样的时候,虽然妈妈她对我真的是恩重如山。"他想到了阿莲,娇好却湿漉漉的身体,破碎的花瓣,以及陆夫人如冰的眼睛。
听到陆翎这么认真,凌风禁不住轻叹道:"也是,能把事业做这么大的,不管是什么人,应该都是不在乎儿女情长的吧!"
"说到事业,"陆翎接道,"看来你对你们凌氏并不是完全不管不问嘛!"
凌风知道,他是在说跟陆夫人对峙时,他轻易就说出的那些知晓情势的挑衅的话。"没办法,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不想知道的东西,却偏偏知道得很清楚。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
这话陆翎深有体会,并不接着说下去。沉默半晌,忽然道:"不知道苏建怎么样了。"
凌风抬眼:"嗯?"
"妈妈好像说要给他个教训,希望他不要被‘教训'得太惨。"陆翎担忧地看向了窗外若隐若现的星光。
凌风想着,也沉默了。
"苏先生,请醒醒!"
被带着力道的手很快摇醒,苏建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新人?带着疑问,他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被松绑了,沉吟片刻,便嘲讽地问道:"要再来十次吗?"
"什么?"那张脸有点疑惑,很快明白了苏建的意思,解释道:"不,不是带您去行刑的。您忘了我是谁吗?"
看着他,确实应该有过几面之缘,但不管怎么搜索记忆,苏建都想不起这人是谁。
"您还记得不久前您放过一批人一马吗?"像要肯定他的话似的,旁边也立即站过来两个人,对着他恭敬地一点头。
苏建想起来了:"你们原本是凌氏的......贾郁鸿的手下?"
"是!"
这让苏建更奇怪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要知道,夫人的戒备可是密不透风的。"
"因为您和陆少爷当时完全保密了我们的身份,给我们留了后路,这时,陆夫人收纳了我们,只因为我们对贾郁鸿他们袖手旁观的不服。"那人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很容易想到,陆夫人一直以"同仇敌忾"作为收留手下的标准之一。
"没想到您跟陆少爷和凌少爷遇到了麻烦,所以......"
苏建狐疑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上次受到您照顾的弟兄们都商量好了,为了报答您和陆少爷,我们这次一定要帮你们。"
一丝惊异划过苏建的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原来这群人中,"义"字并未被遗忘,虽然当初放他们一马并没有想到今天的报答。
"所以,趁着天还没亮,请跟我们走吧!"那人伸手来搀他。
"等等。陆少爷和凌少爷他们呢?"苏建担忧道。
"请放心,已经安排了人过去,我们在外面会合。"
强烈的感激涌上苏建的心,他抬头看着两边用力扶着他的人,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这时候,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
"我们走吧!"
果然是安排好的,一路上都很顺利,只是不断有人加入这个"逃亡"的队伍,因为这件事只要接手,就一定会被陆夫人查出来。没有人愿意等死,因此,当退到别墅门口时,苏建看到凌风和陆翎也被一群人簇拥着静静地撤了出来。
三人对视一笑,还好,都无大碍。
差不多要长舒一口气,苏建却发现了陆翎他们背后小树林里的异样,几乎同时,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虽然动静不明显,但他们毕竟都是受过训练的人。
场面一下子空前寂静,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把枪对准了那片小树林。
"哥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树林里传出一个清越的女声。
威尼斯。许同的台湾餐馆三楼。
跟从前的任何一次这样的会议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直直地站着,除了几个"伤员"坐着外,与往常不同之处恐怕就是--陈永铭不在。
"这么说来,我跟陆翎被囚一室根本就不是个偶然?"凌风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爸爸亲自指名的各位--也不是单单巧合那么简单吧!"秦婉接茬,望望身边跟着自己出来的这些人。
"要说是‘巧合'的话,那可真是耗人心力的‘巧合'啊!"许同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差不多在台湾的人都调回来了。不过,最后捡了个大便宜倒是没有料到。"接过苏建帮忙煮好的一大壶咖啡,分别用骨瓷杯一杯杯地盛满。
从陆夫人那边过来的人都保持着职业的静默,他们现在都听命于苏建,而苏建通过对许同的观察,以及他们说明的那些事情,毫不掩饰对许同的尊敬。
说到"捡大便宜",凌风不由得回想起秦婉的那声"哥哥",原来她早就在为他的安危默默做着这一切--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太勉强的事情。于是,他感激地看着秦婉,轻轻道:"小婉,谢谢!"
这声温柔的道谢,让秦婉顿时心虚似的低下头,接过许同递上的咖啡时,竟红了脸。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多数人心里暗笑女孩的羞涩,许同一开始也是,直到不经意回头时,撞上了陆翎的视线。
那个眼神太过明显,圈内人一看就明白。许同回身取咖啡时,没有掩饰自己复杂的神情。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他的眼里掺进了忧虑,更没由来地觉得在场的气氛十分地尴尬。
把这一切收进眼底的,还有苏建。连同许同的忐忑。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把两杯咖啡递给许同,再把其他的一一分送给在场的人。
"说起来,"许同决定暂时把复杂的事情先放一放,把咖啡分别递给陆翎和凌风,"凌少爷还记得你的陈叔叔么?"
在刚才的讲述里,凌风已经知道了"陈永铭"这个人的来由,可即使是搜遍了记忆,也记不起这个叔叔的任何事。
看他迷茫的样子,许同有点失望,毕竟陈永铭他一直念念不忘他母亲生前的恩情,也为了凌风的事情迟迟不肯退出他早已厌倦的险恶的生存状态。
"没关系,怎么说也过去那么多年了,那时可能凌少爷年幼,记不起也是正常。"许同微笑道,这句话是安慰凌风,也是安慰他自己。
"嗯,"凌风仍迷茫地点点头,问道,"您刚才说,陈叔叔他先回台北了?"
"是啊,"许同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说是有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我们喝完这杯咖啡也差不多上路了,他说在台北等我们。"
"嗯。"凌风点点头。
整个过程里,凌风在认真地跟许同交流,在认真地试图回想陈永铭,也在毫不掩饰地表现他的疲惫;有一双眼睛几乎是以密不透风的关注看着他的这些举动--秦婉,全神贯注到平常那么敏感的她,甚至丝毫没有觉察到陆翎对她密切度更高的注视。
苏建担忧地看着他们。
所有人的表现也都没能逃过许同似乎永远含笑的,却也意味深长的眼。
飞往台北的航班上,与凌风陆翎同行的,只有许同,苏建,秦婉。其他人在威尼斯原地待命,因为这是秘密行动,他们不能招太多注意--这么几个风度不凡的人已经太显眼。
十五个小时,实在不算短。然而,他们各自都有让自己劳心的事,因此,时间过得也不算太慢。终于,一行人来到了陈永铭在台北那幢掩藏在深山绿林里,此时沐浴在薄雾与晨光中的排屋。
泊好车,通过语音识别系统,许同声音愉快地对话筒那边说道:"永铭,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感应大门打开,一个干练敏捷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气势威严,眼神犀利,却难藏眼底的激动。他笑看着凌风,事隔多少年了,他终于有机会如此坦然地公然面对他的注视。
凌风的眼里先是震惊,然后是百感交集。
有点走调的声音,他笑着喊道:"裘叶叔叔!"
陈永铭仍在微笑,在场的其他人却全部石化般地怔住。
=============================
Vigne d`après-Midi:法语,"午后的葡萄园"。
第十八章 真相
"少爷,看来你还没有忘记裘某。"他略微感慨地笑道。
"怎样会!妈妈生前最信任的就是裘叔叔您啊!"凌风有点喜不自胜。
裘叶看看其他人,立即往门里退:"别站在门口说话,我们进去吧!"抱歉地看看许同疑惑的眼光,轻声道,"我会解释这件事的。"
一行人由裘叶领着,走向排屋后院的花厅。
路上,凌风一直在跟裘叶聊着,看得出来,他们曾经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妈妈弥留时,曾私下对我说过,裘叔叔是这么多年来她最信赖也最感激的人,让我有困难时去找您。她说您可能在欧洲,所以,我根据她的爱好,先去了巴黎的红磨坊。"
"图卢兹•劳特累克......呵呵......"裘叶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笑着。
"对!"凌风眼里全是欣喜,"您还记得!......不过,并没有找到您,所以......"
这时已经走到花厅门口,一个年老的佣人过来问安,裘叶让她上茶,便带凌风他们走了进去。
花厅是传统的格局,却融合了西方的排布。中间一张白云石面的虎腿茶几,三面环着精致的明代圆雕座椅。材质全部是上好的紫檀木,这一切处处透着房间主人简约却不失精致的品位。主位正对着的,是十步以外檐牙高啄的回廊,回廊外则是一汪碧波轻荡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