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情————昭筠
昭筠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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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愤然,顾不得身上寒意冷笑:"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倒不如早灭了我干净。这世间压制轩的方法断不止这一种,何必苦苦纠缠,徒累了心神。"他却只是温和微笑,声音是慢悠悠的笃定:"这世间万种方法,总不及这样的万分之一。"我顿时气闷,心中苦笑,轻道:"终究......还是做了他人的棋子么......"他却是听不到,眼里忽然闪出平日难见的飞扬光芒笑得甚是开怀:"圣使也不必太过担心,待主上得以实现夙愿,我等自会好生相待。"我冷笑出声,实现夙愿?到那时我可还需要你们好生相待来作甚?真是妄想!塞莫尔,若非你如此这般苦苦相逼,我也不会作此决定,今日往后,若有机会,我定要让你的夙望好好的"实现"!

几日后再议战事,却是定下了仍旧用那断粮草后路之计,计虽拙,但若运用得当,仍不失有效。担此任的不是石曼也非傅戍的直属部下,而是较为轻灵的一支编队,俱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兵士,甚是灵活变通,领队之人历过不少大小战事,行事很是稳妥。我们扎营处前方便是较为宽阔平整的土陵,兵书上曰步兵之地,傅戍所负重任便是于此地与轩的大军正面相接,不仅不能损失过多兵士,还要不着痕迹地引他们至后面设了埋伏的山涧。轩所率大军虽不一定会乖乖中了此计,但彼时后方粮草已烧退路已断,别无他法之下也只得行此险路。
如此这般思量着,心里忽然一个激灵,我怎么--我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如此自然地站在塞莫尔这边思量战事了?不,或者该说,此战的双方,对我来说似乎都是同等的,我会很自然地站在轩的一方为他担心,也很自然的站在这敌对的另一方考虑如何才是最佳制胜途径,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本该站在轩那一边处处为他考虑周全才是,为何竟会生出这般念头来?莫不是因为塞莫尔的诅咒?再一想便觉自己可笑,为了区区蛊毒诅咒,怎么可能?那似乎是一种更为亲密接近的自然而然的赞同,就好像......见到圣主时的那种感觉。那个,被称为圣主的人......胸前忽然发热,异常的高温,我惊讶之下伸手探去,赫然发觉是圣主交予我的那个圆球,正在散发出异常的高温,却不知为何。许是我脸色异常,军师忽然倾身过来问:"圣使可有不适?"我瞥了眼军师一如既往温和俊秀的脸,心中只觉不忿,微微转开眼:"并无不适。"看到军师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只偏过了头去。主将斯睦淡淡扫了一眼我们这个方向,沉稳地继续和众将部署战事,我想了想,开口道:"将军大人--"斯睦停了言语看将过来,我便接上:"对方军中是否有一将名唤‘炼赤'?"他缓缓点了点头,我面上笑起:"此人我过去曾于战场上会过,身上功夫虽然了得,脾气却是急燥,若此次他为前锋,将军想必能有制其之法。"斯睦还未开口石曼却已先道:"急而心速者,久之。"我笑着点点头。不管涟平日是否是急燥之人,此番我在这里,他又送了那样的信过来,交兵之时必想着除我而后快,如此必是身冲矢石急进而来。
战事迫在眉睫,天上冷月孤残。

"以少击众,利以日暮;以众击寡,利以清晨",但这场从日暮而始的战斗,却在冷月无边的秋夜似陷入了僵局,身旁纵横着的肢体血迹虽非充斥视野,却也已为数不少,淡淡漠漠的腥味飘开在空气中,给这胶着的境况添几分真切残酷。开阔地上两军对阵之时尚是顺利,虽以十万之众对轩带领前来的二十万大军,损失却仍算不上重。傅戍令下军士实是骁勇,两翼虽略单薄却锐利无比直插对方军阵之中,趁大军无法散开阵形之时迅速交驰而上,强弩才至短兵又接,一时间颇有压制之势。看到夜空天际微微泛出诡异暗红时,众人皆面露喜色,接着呼啸而出的一线灿黄令士气大振,一鼓作气之下硬是将二十万大军险险逼至埋伏圈。但之后也仅仅只是在埋伏边缘抵抗游走,忽进忽退地并没有完全进入。随后气氛越来越令人焦躁,石曼帅下该出现的兵士迟迟未见,无法形成合围之势;那断后的一部分兵士也良久不见动静,此时该是大好的合围取胜时机,若就此与轩的军队相持,恐时日难久。
我正在左右疑惑,心里骤然一阵泛出寒意,前后久待的兵士皆不现,莫非--
骤然有羽箭尖锐之声破空而来,我警醒时闪着诡异银光的物事已深深埋入胸前,整个人随箭势晃了晃却奇异的丝毫感觉不到异样,诧异看去时那夜色中妖冶无比的银光已在渐渐隐褪--从羽箭末梢向箭头处迅速消隐!我浑身一震,这是--璇玑中之古绝秘器,鬼羽箭!
仪王竟让涟带了如此秘器同来,这是下了多大的赌注?这鬼羽箭据说十分难制,工序繁杂多变不说,原料之一的紫寒水貂更是世间难求,十年也难制得一二。但蓝总管坐镇璇玑时仪王却广招天下能人奇人、耗去万金才得到足以制作十支的原料;那蓝总管更不知用了什么通天方法,花了五年时间便制出十支。但也听闻那鬼羽箭完成之时蓝总管面如死色气若游丝、全身功力已近全失,后闭关半年方才回缓过来。但仪王那时却下令这造好的羽箭无论何人均不得触碰、不得靠近收置羽箭之处十尺之内,违者格杀勿论!如此这传闻中的秘器即便当世存有却从来无人得见,今日,这只得闻名从未见面的鬼羽箭竟来到了这战场之上!且射在我左胸之上--
"将军大人,请速做决定,合围之计恐已有变生!"我强拉转马头来到主将斯睦身旁。胸前箭羽已被我挥刀砍去,那只片刻便已难以忍受的烈焰般的疼痛刺激着头脑,比平日更为迅速流出的鲜血已把衣衫染成暗红,但这都不重要的,这鬼羽箭真正发作之时不是现在,时间所剩无多。在这之前,我必须--
"全力以赴,在此一决胜负!"主将斯睦沉声令到,身边传令兵立刻得令而下。我看着斯睦沉稳而带着厉色的脸孔,常年征战令他的眉眼之上尽是坚毅,泛出坚定决绝的镇定来。众人虽因战势的僵持多少有些泄气,但此令一下间或有人向这方投来一瞥,随即便是更为振奋的精神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生气,整个军队犹如被骤然加热的沸水,呼啸着冲向对方,一蹴而去。他这时看到我衣衫上暗红血迹,皱了皱眉吩咐手下立刻为我包扎,我却挡住来人,看住斯睦明亮坚毅的眼:"接下来全赖将军了。"他目光深邃,点点头,纵马而去。
这一时或战或退,胜负各半,既然主将做此决定,只希望能速速得胜才好。我低头看了看指尖,已隐约可见泛出银色,这鬼羽箭是已然入了血脉了。再抬眼看去,虽是混战中,但夜色中那诡异妖冶的银色却清晰可见。那是涟执于手上施放鬼羽箭的溟弓,这溟弓不用则与平常之弓无甚区别,而一旦施用,只要尚有鬼羽箭在旁未曾出弦,便始终闪烁着银光,丝毫不讳忌地昭示这古绝秘器的傲人气色。
主将斯睦和副将傅戍的身旁均已围了众多的对方士兵,正当又一阵翻卷之势袭去的时候,却忽似被什么阻挡住了、生生止住了脚步,既而涌动、些微的混乱,人群里泛起阵窃窃私语,兵士有些乱了阵脚。这是为何?我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模糊,鲜血的流失比起生平任何一种受伤都要来得迅速,这只是鬼羽箭最为低微的效用,我伸手推了把身旁有些呆愣的人:"去探,所为何事。"片刻之后,来人回报却满是不可思议地口气:"报--对方、对方放了消息说,说是......"他话没说完却开始吞吞吐吐了。"说了什么?!"我不由加重了口气喝问。
不待来人回报,轩的声音仿如从天而降般响彻四周,口气中却是气定神闲:"到底烧的,是谁的粮草?"随之阵前摆出了一行十几个黑糊糊的东西,我一看之下大惊:"这、这是......""石将军--!?""石将军--!""晁副将--""秦参军--"惊呼声此起彼伏,虽然并不大,却足以震撼整个军队。我也吃惊不已,石曼将军是身经百战之人,骑射之术堪称无双,就是仪王治下军中也鲜有对手;所率之军尤以灵巧见长且十分拥戴主帅,无论何时都以保主帅为先,这样的话,莫非手下全军都......这怎么会、怎么可能......
横越众人看过去,涟手中溟弓闪着傲人冷冽的寒光,涟的面目我已然模糊,他身旁站着的轩的面容却蓦地清晰起来,依旧俊逸的五官,依旧潇洒的身形,那张面容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暖。这是那日院中夕阳余晖里闪耀着幻金流光的温柔表情,是一同站在桂树之下两手相牵时他一刻未离的专注,一切尚如此清晰,我却再难移动一分去触到;心口渐冷,热量似已失尽,轩的眼神依旧温柔,他微绽的笑容仍是熟悉,那样的眉眼就像数次在脑中出现过般清晰,只是,再难以想起是怎样的温度。
银光在空中划过绝美弧线,涟的声音如同此夜寒月:"擒贼先擒王,众将士们可不要忘了!"我猛然惊醒,连忙喝令全军急速后撤,抬眼去看军师何在,却讶异发现此刻阵前竟不见了他踪影!此刻斯睦和傅戍身在阵中,军师却又不在,再不后撤便是要等死么!众将士也像是从迷障中清醒过来,有章法地迅速后撤。虽然涟步步逼来,却始终无法逼入前阵,他愤怒异常但却无计可施。撤出了十里,正要整军,后方忽然有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为数众多,我瞬间呆滞地立当场,莫非此处竟有轩的伏军?
这般时候、这样场景,若真是轩的伏军,却还剩几分回转机会?
"斯睦、傅戍,可是你等之军?"马蹄声已响于身后,更为响亮的却是一个有些倨傲的年轻清亮声音。
斯睦和傅戍已然处在队列前端,听到这般问话却是面上略略一松,但斯睦却随即轻轻皱了下眉。那发话之人已至队列之前,未等斯睦出言便开始指挥:"不准后撤,原路返回!你们,还有你们!我的话,你们听到没--"全然一副主帅模样。
虽说军中令无不行,但此刻众士皆怒:"以为你是主上的亲卫军就厉害了么?小毛头,还不知道战场长什么样--""他又不是我们主帅,凭什么指挥我们?!""原路返回?是要我们再去送死?!""滚回王都去!好好玩你们的花花游戏,别到这生死地方来吓破了胆!""就是!""......"从来军中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哪容得外来人这般颐指气使,况且这时刚从埋伏圈里撤出,石曼等人的残骸想必还历历在目,哪会这般听命的立即回返。这年轻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塞莫尔亲卫军之首,名唤梵洌,平日里大概是意气风发纵横惯了的,却不知这长年征战的军队这般难对付。
那梵洌听到这般言语,眉心一皱便要起怒,这时忽然传来个威严声音:"主将斯睦何在?"
斯睦、傅戍这时俱已下马,低头行礼:"恭迎主上。"
我愣了下,也跃下马来,斜倚在马匹上却没有行礼。我不是他臣民,行的什么礼?眼前忽的全黑了,我稍稍一愣,并没有惊动旁人。这鬼羽箭,也该稍稍开始发作了。眼中看不到,耳中只听得一个清越温润声音续道:"敢问两位,却是为何撤至此处?"这个声音,不是军师却又是谁?
忽听得军师来到我身前轻问:"可曾见到轩王?他怎么样了?"我心中大惊,如此发问可是为何?不待我回答那似压低了的声音又道:"涟手上的是溟弓吧,那鬼羽箭可是出现了?"这......!?"‘璇玑'秘器呢,射中谁了--"军师的声音轻柔娓婉只如同回旋不绝的梵音,密密缠绕在四周。我心里越来越不安,军师这是......"轩王好像,忘记了什么呢......"我心里立时跟着泛出轩在战场上的模样来,虽然一样的微笑温柔,这样想起来时好像真是失却了什么,难道他......
"敢问主上,这是为何?"一个浑厚略带低哑的声音似强忍怒气般沉声道。我似被这声音猛然震醒,眼前顿时一片豁亮,这一看,眼前哪有军师身影?塞莫尔身旁清秀立着的,才是军师。我额上滚落冷汗,这便是,鬼羽箭的魅影缠身么?叫人分不清现实虚幻。军师确是身在眼前,但方才经历,却是子虚乌有的迷幻境地。若我心境随之深入恐怕便会神智纷乱,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幻觉。抬起手细看,左手食中两指已经完全变做银色,泛出暗哑迷离的光来,已失去所有知觉。
"一切我自有思量,众将只管依言行事。"塞莫尔的声音略带冷漠,却是无上的威严。斯睦虽点头称诺,但微微皱起的眉却现出不甘。这也难怪,即便是知道了全盘计策和石曼及率下兵士的惨状后,塞莫尔仍坚持让全军按原路返回,斯睦会不甘也是自然。
兵士们原是不解的,但却在塞莫尔一番话语后奇迹般地重整了士气,大军和着塞莫尔的亲卫军一同向着来时路急行而去。我在离塞莫尔等人稍远些的地方夹杂于骑兵之中一同前行,塞莫尔似乎无暇念及我,并无刁难,我也乐得清闲。今这塞外王庭坐镇之人亲临,我这假名的"圣使"便不需如原先那般战战兢兢时刻注意别人目光,这倒是幸事。
疾驰中身上不时窜过阵阵闪电样刺痛感觉,从四肢末端汇集至心脉处,我知又是因着鬼羽箭的缘故,便刻意压制着。但实在压制不了时双手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止都止不住,甚是可恶。身旁兵士有看到的关切问"怎么了",我只微笑说无甚大碍,用力夹紧马腹再冲向前去。

一路急行,将至山涧之时脑中不知怎的忽然冒出石曼等人被割下的头颅来,血腥惨烈,心中一阵冷寒,胯下马匹仿佛知晓心意,也稍稍慢了速度,但全军均已至此,也只好再顺势前行。待大军都已来到山涧之前,远目看去那先前与我们对阵的大军竟纹丝不动般停留于原处!这便奇了,难道轩竟料到我们要折返么?未等我多想,塞莫尔已开口,面上带笑,眼中却满是狠戾:"轩王,好久不见。"口气中隐约含着嘲讽意思。
我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轩的方向,模糊中见他似在微笑,并没答话。他身旁涟毫不客气的声音却清晰传了过来:"哼,我道是如何了得人物,却原来是在番荒之地称个蛮王嘛--不过尔尔。就凭这样也敢妄言逐鹿中土,还想权倾天下?我劝你不如好好收拾收拾,早日归顺我王才是正道。到时王爷说不定心情好了赏你个疆使当当,那倒是不错......"一番话说得极为倨傲,我身旁众人皆气得怒目圆睁,恨不能挫其骨扬其灰才好。塞莫尔反倒是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涟,过了片刻,忽见他头一回,扬声道:"圣使何在?"不等我有何反应,身边人已然散开,余出条通道直指塞莫尔马前,我心里暗叹口气,策马前行。
行至正前,我没有向他行礼,塞莫尔也没有在意,只淡淡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倒是军师上前来,微笑行了个礼:"圣使一切安好,真乃可喜可贺。"我心中冷笑,喜什么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们手中人质无恙而欣喜么?面上只不动声色笑了笑。塞莫尔脸上出现个奇异的笑容,我心中一凛,这是--果听他笑道:"轩王似有故人在此,看看可还认识?"说罢状似亲厚地拉过我,道:"我可是替轩王好好地照顾了一番呢,看看可还似从前?"我此刻手臂上正是灼热痛楚,被他这样一拉,更是火烧般刺痛,不禁闷闷哼了一声。
谁知塞莫尔听到后眉梢一挑,似十分愉悦般大笑起来,笑完后假意叹道:"看来还是照顾不周啊,轩王要不要亲自来看?"我勉强抬眼看去,痛楚中根本看不清轩的表情,只看到灰茫茫视野中蓦地银光一闪,身上的痛楚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心下虽讶异却仍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但随即便怪异地感觉颈上仿有异物掠过,用手拂过看去,赫然一片殷红!这是--?!正惊讶间,赫然身若无物般轻飘而起,施施然停在一人面前,细看去,竟是自己!只是那景象颇为可怖:我看到自己身首异处,脖颈处赫然一道整齐伤口,鲜血横流,死不瞑目......人中穴传来剧痛,我猛然清醒过来,军师正立于身前,眼中一片深思。他看了看我额上冷汗,再向轩的方向瞥了眼,沉默片刻后道:"鬼羽箭?"我眼中惊讶来不及掩饰,被他看了个正着,他随即转向对方的眼光中微带笑意:"那银光便是,溟弓了?"我只沉默地转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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