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在微笑————硝酸
硝酸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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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悲伤之後我回到了骑兵欢乐的高潮,乐队开始强有力的全奏,我把每个动作都做得舒展用力,轻骑兵永远不会沈溺於往事不可自拔。
高速旋转中迎来了雄壮的收尾,我知道这套节目已经成功。
而且将成为我改变风格的一个标志性尝试。
原来朱利安?海耶克也可以滑出如此大气的作品。
我心满意足的接受这样的褒奖。

然而在致谢观众的全场鞠躬时,我看到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个从来不会来看我比赛的女人,那个让我尊敬又愧疚的女人,离开贵宾席,没有再看我。
母亲从来不到现场看我的比赛,因为她的到来会让我特别紧张,而在土耳其居然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我真的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退场之後我问教练和助理教练们,没有人知道她什麽时候来的,也没人看到她什麽时候走。
我想这也许真的是幻觉。

第八章
通过运动员通道时我在往来的人流中四处张望,企图制造一个不期而遇,然而他却没有如我所期待般拔地而起或者不经意的擦肩而过。
他只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我自嘲的咬了咬嘴唇,低头离开。

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来来回回按了好久,终於选定了那个人的号码狠狠按了下去。
我就看你怎麽解释你今天的表现。
连接显示了好久,空空洞洞的耳机里传来对方不在接受收范围内或者已关机的指示。
恼怒的合上手机,倒头睡去。
大约是这几日心神俱伤,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朦朦胧胧的觉得有客房服务,没能爬起来去理会,隔了一会儿终於神智清醒了,起身看到门前一只小信封。
信封上熟悉的笔记写著我的名字。拆开来纸片落下,确是一张火车票。
去伊斯坦布尔的火车票。
我困惑,莫非是跟他抱怨安卡拉不如伊斯坦布尔恢宏让他决心满足我的愿望?
时间是明天早上8点的,明晚还有答谢表演,我想他一定是疯掉了。

清晨的空气有些稀薄,却又清澈的让人心旷神怡。
一直到上了那节车厢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想我一定和他一样疯掉了。
仅仅因为一个熟悉的笔迹,一张来源不知为何的单程票,我就毅然踏上这列前途未卜的火车。
连当年的大清洗都没有这麽盲目和决绝。
我想我一定也疯掉了。
火车车窗经过的风景除了让我感觉身在异乡的陌生之外没有别的欣赏价值,车厢空的可怕,
一个半老的女人涂著夸张的口红,一个朋克青年旁若无人的敲打桌子自娱自乐,显然都不是安德烈乔装打扮的。
而那个无法打通的号码的主人此刻依然不知是关机还是不在接收范围内。

下火车时有个年轻的小姑娘走上来问我是不是海耶克先生,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以为是哪个认出我的冰迷,做好签名留影的心理准备後那个女孩却在我的点头之下说:"有位先生要我来接你,我是这儿的导游,请随我来。"
我什麽也没多问就跟著她走了。
我总有一天会被卖了的,这麽的轻信,被一切与他相关的或者可能相关的事件弄得方寸大乱。
我们从伊斯坦布尔出发,坐上游艇游览博斯普鲁斯海峡。
女孩叫埃娃,有著一头红色的中长卷发,热情而活泼,非常能说会道,的确是个好导游。
我有些好奇的问:"这麽年轻就出来工作了麽?"
"不是,是兼职,来挣这里游学的生活费。"她对我甜甜一笑,说,"先生看上去也很年轻,却已经有钱这麽四处游玩了呢。"
我笑了,说:"就算你看得出我的年龄,又怎麽知道我很有钱呢?你不是别人委托来做我的导游的麽?"
她狡黠的眨著眼睛,浓密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说:"先生的长相根本不是土耳其人,从外地过来而且满身名牌,那麽有品位的穿著,不是有钱人才怪呢。"
我下意识的看看自己,於是不再多说什麽,只是听她介绍这里的历史和传说。

博斯普鲁斯海峡在古希腊语里是"小牛涉水处"的意思,就是那个著名的小母牛伊俄游逃亡小亚细亚途中穿越的海峡。
海峡两岸尽是陡峭的岩壁,在金羊毛的故事里这也是伊阿松通过的罅隙,由於他的穿越,两岸岩石再也不能合并,於是留下了这道狭窄的水道。
我听著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若这两岸是情人,岂不是因为伊阿宋的过错而永世只能隔岸相望?"
女孩笑著调侃道:"先生果然是个浪漫的人。要我说这两岸也太倔强了点,不过是让伊阿宋通过一次就赌气不合上了。"
神话研究工作者听到我们的评论怕是要吐血。

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就到了达达尼尔海峡,沟通马尔马拉海和爱琴海的唯一航道。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最後的夕阳映照在海面上,远远的只看到海天一色之间染上了紫红色,窄窄的海峡变得突然之间气势宏大起来。
埃娃说古希腊人又叫这里赫勒斯滂,传说爱神的女祭司和小夥子利安得分住在海峡西、东岸。他们在一个节日的聚会中彼此相识相爱,每夜利安得都回泅过海水海洛相会,而海洛则每夜在塔楼上高举火炬为他引路。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火炬熄灭,利安得迷失方向溺水而死,还洛悲痛的跳海殉情。从此这个海峡就以海洛的名字流传为"赫洛斯滂"。
说著埃娃指著远远的一个城堡说:"那里便是传说中海洛举著火炬的塔楼了。"
我这样望过去居然还真恍恍惚惚的看到了一点火光。
埃娃笑著说你该游过去,你的女神在那里等你呢。
我没说话,只是突然之间脑子里面什麽东西一闪,然後手机振动起来。

那个我等了好久的声音突然之间在耳畔响起让我突然反映不过来,只是有些呆呆的说恩,然後他在那头大吼:"朱利安你脑子烧坏了阿!我叫你往上面看。"
然後我才迟疑的往上面看,那点火光在黑暗里摇摇曳曳摇摇曳曳,我直直的看著那火光发愣,半秒之後对这话机回吼:"你才脑子烧坏掉了呢!!"

塔楼是免费参观的,也没有什麽著名遗迹之类,只有那个傻子举著熄灭了的火炬对我微笑。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走火炬,插在它原来该在的地方,皱著眉头说:"你到底在玩什麽?"
安德烈一脸得意的笑:"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啊。"

所以拿著火炬伪装成女神祭司,还大费周折把地点搬到这里来?安德烈你的浪漫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我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大笑。
他笑著说他想让我们的新赛季有个不一样的开始。
我不知该说什麽好,只好继续叹气,看著他湛蓝的玻璃球般的眼睛里的光彩,突然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傻瓜,却莫名的幸福,只好笑著说:"你何必呢,做这些事情,不用如此我也知道你的心意啊。"
他只是突然之间抱紧我,我心里一阵慌乱,四处张望一番,才没有挣扎任由他抱得紧紧的,几乎窒息之间听到他的耳语:"我只是觉得,我是个没有办法让你抛开一切去爱的人,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抛开一切去爱你。"
如你所说,安德烈,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否抛开一切从彼岸游来,即使看不到你举的火炬。

後来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假装浪漫在塔楼上吹了三小时的风,冷得受不了了才下来,最後我看著他说的那句话是:"我们好像忘记了什麽?"
他笑笑,对我说:"谁在乎呢。"
风吹过去,人留下来,谁在乎呢。
我心里暗暗笑,掐掉了又一个电话。

最後的最後每个人都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在乎的只是眼前的荣耀。
也许有一天人们会突然明白:原来当年的那场邀请赛答谢表演里获得第一和第二的选手双双缺席不是偶然。

回到达卡拉时全队已经整装准备回国,我匆忙的收拾完东西,面对教练的吼声不发一言。
才下飞机就接到一个父亲的电话,我只觉得父亲的声音瞬间苍老了十年,突然变得如此沙哑,以至於让我的喉咙也有些不舒服起来。

耳朵还有些痛,坐在出租车上心脏开始紧缩,手里拽著的手机几乎要被拧出水来,以前没有手机的时候,等待我能否去世青赛的那夜,我和母亲也是如此守在电话机旁,电话铃声一响我们都不敢去接,最後我提起听筒塞到母亲手里让她听,她无奈的接过,然後一边听一边看著我,面无表情,一分锺後脸上慢慢绽放开来的笑颜,无比灿烂。
再小的时候连电话机也没有,每次母亲带我去看亲戚都是压日子,千算万算到了那里,却没有人在,只好折回来。
胡思乱想中,车窗外景色飞一样的逝去,让我觉得仿佛是时间在我身边流过一般,转眼到了市里最大的医院门前。

急诊室外看到了父亲,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做什麽交谈,只是默默坐下来。
父亲也不抬头,只是继续维持手肘支撑在腿上手掌托著下巴的姿势,闷闷的说了一句:"都是我不好,让你妈妈一个人去土耳其。"
我冷冷的回答说:"都是你的错,我知道。"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愿望,想要摆脱些什麽,可是有种强烈的感觉涌上来,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甚至没有去问母亲为什麽来土耳其。
我塞上耳机不再说话,mp3里放著音质不怎麽样的《轻骑兵序曲》,我不耐烦的把曲目调到了vitas,克林姆林宫里强烈的尖叫声突然让我有些烦躁,於是又换了波尔卡。约翰斯特劳斯的拨弦波尔卡轻快的在我神经上跳舞,我却没有办法感到丝毫轻松,然後节奏更快的塔兰图拉在我耳畔嗡嗡作响,我恼怒的扯下耳机,站起来走到急诊室门外张望,复又带回耳机走回来坐著。那扇门里推出了无数人,又推进去更多,却没有一个是我的母亲。
巴赫的舞乐组曲响起的时候,载著母亲的床终於被推了出来,父亲急切的上前询问情况,主治医生的脸绷的紧紧的,只是说不容乐观,先要转移去ICU24小时看护。

母亲是中风,晕倒在莫斯科的某辆出租车上,谁也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出现在莫斯科,还好载她的司机把她及时送到了医院,从她手机里找到了一个友人的电话,再联系到父亲,否则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们得到许可进去探望已经是3小时之後,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我让父亲先进去,我只是害怕,害怕那个爱我如此的女人会不想看到我。
父亲出来的时候拍拍我的肩说你一定得进去。
父亲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戴上一次性帽子,扎上口罩,换上医院拖鞋走进去,通往ICU的道路如此之长,让我觉得两边窗帘的蓝色有些晃眼,蓝得不像是真的。
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做了一个世纪,只是脑子还是清醒的。

6号床上母亲带著氧气面罩,面部有些歪,我跪在床前握著她的手,那双手如此冰凉,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
我轻轻的在母亲耳边呼喊,但是母亲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候身边的护士善意的说先生你要喊大声点,这样才能刺激病人醒过来。
我清了清嗓子想喊,却突然失声了。
我突然什麽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我只是突然的,喉咙口被什麽东西堵住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从那间摆了无数机器的监护室里冲出来。
在母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逃了出来。
我冲进卫生间,医院里的消毒药水和福尔马林液的味道仍然刺激著我的鼻腔,我俯身对著水池,想吐却吐不出来,只是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我开水拼命的洗手,洗脸,仿佛这样可以让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污秽少一些。
我对著镜子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口还是堵住了发不出来。
父亲走过来在我身後担忧的看著我,然後说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拼命摇头,推开父亲冲出去,我想要回去看我的母亲,我想要大声喊她叫她醒过来,却被父亲一把抓住。
父亲在我耳边吼:你给我回去待著,明天早上再过来!听到没有!!
我发出一声呜咽,任凭父亲把我拉到医院门口塞进出租车。父亲告诉司机地址还付好钱,而我只是坐著不说话。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已经是夜里12点。
打开门里面灯却是亮著的,然後看到那个12小时前还和我在达卡拉道别的男人居然此刻出现在自己家中。
虽然我给了他我家的钥匙没错。
我看到他,目光却没有办法聚焦。
我想要喊他,可是仍然发不出声音,我只觉得自己痛苦到想要去死。
他走过来抱著我,抚摸著我的头发,亲吻著我的眼睛,可是我还是说不出来。
我害怕听到自己懦弱的声音,更害怕被他听到。
然而他一边吻我一边说:"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你不必说,我能听到你心里在说什麽。"
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愤慨,猛地推开他。
突然之间什麽东西被打破了,我发出了声音。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发疯似的对他喊,"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惹妈妈生气,都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才会让妈妈生病的!!"
他不顾我的反抗强行搂我过去,紧紧的抱著我任凭我打他,说:"是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却突然不想反抗了,颓然的说:"不是,我在骗自己,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爸爸的错,都是我不肯让步,连最基本的幻想也不肯留给妈妈,我只不过是想推卸责任而已。"
他捧著我的脸,好看的眉都皱到了一起,"不是的,你母亲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怪谁,或者你就怪我吧,你该骂的再彻底些,再凶些才对啊。"
我终於把目光在他眼里聚焦起来,对他喊道:"你们这些混蛋,你们都是些骗子,全都是!全都想要夺走我的胜利,夺走我妈妈,还想要夺走我的心,夺走我的一切!"
我渐渐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只是那双湛蓝的眸子里的坚定依然未变。
安德烈对著我说:"是的,我要夺走你的一切,因为你是我的。"
我跪坐下来,安德烈陪著我跪下来。
我呢喃著说:"我爱她,安德烈,我真的爱她,不管我觉得她有多麽专制,她始终是我最尊敬和最爱的母亲。我不想她死。"
他搂著我的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相信我,她也爱你,她不会有事情的。你还没有告诉她你爱她呢。"

最後的底线崩溃了,可笑的自尊瓦解了,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
後来安德烈笑著说,我亲爱的朱利安,你那天可是流了一条顿河的泪水啊。

This chapter is contributed to my dearest father.
I love you, no matter where you are.
I love you, forever.

第九章
母亲一直没有醒。
在ICU里面不需要亲人陪夜,但父亲还是请了假,到第十天没去上班後,他所在的那家公司毫不犹豫的炒了他。
而我也想请假不去训练,却被父亲阻止了。
你妈妈不会想你这麽做的,但她一定想我早点辞了那份要我全球跑的工作。父亲半玩笑半认真的说。
安德烈的越洋电话打的甚是积极,让我有些替他心疼话费起来。
每天不过是说些"不会有事情的","一定要撑下来啊"之类的话。
说的多了,也便以为是真的了。於是心里放宽了不少,训练也稍稍有些起色。
每天在有限的时间里跟母亲说话,好像我生命的前22年里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如此多的事情。
每天会告诉母亲我有多麽爱她,等待有一天她能醒过来回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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