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在微笑————硝酸
硝酸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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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在我身边笑著,无尽的黑暗扑面而来。
我只知道自己的声音徒劳的抵御著若即若离的带著松香味的音符。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招惹的你,是我太自私,你放手吧......你......"
音符戛然而止,我颓然靠在冰场的栏杆边,喘著气,从牙齿里挤出最後一句话:
"你本来该更自由的。"
我靠著栏杆,垂头,不去理会越行越远的脚步声,直到一切重归於寂静,我才仰天望著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光晕淡淡的渲染开来,模糊了我视野里一切景物。
只是这样而已,不用再做什麽了,恶魔早已看透了我腐败的心。
我不是卡门,我没有追逐真爱的勇气,套在我脚上的镣铐太过沈重──或者说是我自己带上去的镣铐──我不愿意再走下去了。
卡门,终究只是一个人类的幻想。

刹那间灯光绽放,刺到我睁不开眼睛,追光灯打在我眼皮上,让我难以忍受的低头,然後有个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下面出场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对手,最别扭的朋友和最想要的......爱人,朱利安?海耶克。我想如果有一天这个舞台上没有他的话我也不想继续滑下去了,但是我害怕的事情以另一种形式发生了。我不知道如何请求他的原谅,或者说如何消除他的愧疚,我只是如此强烈的想要继续,和他站在一片场地,接受观众的瞩目和掌声。"
声音结束後一段明显的磁带走下去的摩擦声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什麽。
然後在我不知不觉中,追光灯下的影子多了一个。
他的手臂从後面环绕住我,一件事物在我眼前落下。
"穿上它。"
我怔怔的盯著地上的冰鞋,仿佛要把地板看穿。他放开我,一步步走向冰场。
我终於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他,看到他眉间褪不去的纹理,看到他嘴角轻轻的上扬,看到他抬起手中的小提琴。
我慢慢穿著冰鞋,然後听到他低沈而好听的声音平静的说著:
"我一直很羡慕蒂姆他可以为你伴奏,但我所掌握的小提琴的技术远远无法让你跳跃,後来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他,也就心血来潮让他教我练习小提琴......没想到有一天,我只能以这种方式与你同台了。"
他们的机缘巧合,应该还是名古屋之旅後的那年吧。

我穿好冰鞋,站起身,直直的看著他说:"那麽,先跳支哈巴涅拉如何?"
他笑了,搭好姿势。
那是萨拉萨蒂的卡门幻想曲里的演奏方式,我听著略显单薄的琴声迈出第一步。
仿佛是灵感充盈了我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信手拈来,有时也会稍有迟钝,然後滑到他面前对他做一个弗朗明哥的手腕动作,又滑开。
我们的配合称不上完美,甚至说不上合拍,有时候琴弦和琴弓摩擦的粗糙感会特别刺耳,有时候我会突然加入不知所谓的跳跃,但我却突然觉得无比的安详。
好久没有这麽心安的感觉了。
好想可以,一直这样滑下去。

几曲之後,我稍事休息,在一旁笑著为他鼓掌,学著乐迷们进场做的喊了一句:Encore.
他对我眨了眨眼睛,拉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曲。
Encore une fois.

我们并不能就这样忘记
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情故事
我希望这个爱情故事重新继续
当面对大海的浪涛的时候
你为我垂下了你的手
为了轻轻的牵著我
一直到明天地一个早晨
我想著你一直走来
就像一颗星星一样舞蹈
时间给与了他们翅膀
让我的天真在空中飘荡
某一天,就像人群不断地走过
用目光注视著相识的我们
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微笑
因为某天
我们相爱了

第十二章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我起身走到窗前,掀开厚厚的窗帘,隔著落地玻璃仰望天空的颜色,蓝得慵懒、白的无力,仿佛是酿了几十年的回忆,无关苦甜,只关看客的心情。
我便只是依偎著窗棱,久久凝视冥冥之中渐渐飘过的浮云,云层也被染了大批兰色,慢慢散开,露出中间白色的一圈,仿佛天堂突然开启了一道门。
从後环上的拥抱温柔而温暖,幸福的仿佛做了一晚的梦,战栗的如同立刻又会在现实的镁光灯下支离破碎。
我拉住那双手,将自己抱的更紧,生怕这圣诞节清晨的第一份礼物凭空不见。

我感受著颈部的温度,突然想到了什麽,问道:"你为什麽会知道我去了练习场? "
时间明显的顿了片刻,他才答:"说起来我也很奇怪,是收到一个莫名的电话,对我说你还想要你的朱利安的话就快点去你们的练习场!"
我诧异的回过头,问:"那个人的声音你听不出来麽?"
他困惑的摇摇头,说:"听不太出来,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说你一个人很落寞的样子......"
我不知为何猛地一阵心悸,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安德烈一把抱住我,说道:"当时我想即使是有人不怀好意也好,我也要去看一下,然而他的消息确实没有错不是吗?不要计较那麽多了!"
我反手紧紧回拥,默默地点头。

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短的让我足以忘记所有的细节,只记得和他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然後我便返回冰场,开始我的下一站。
我开始训练4-3-3的动作,为了他那句曾经的"不可能"
我不断的摔倒,不断的伏地,但我感到那种飞翔的感觉一步步靠近我的躯体。
安德烈偶尔带著墨镜全副武装来探视过几次,然後回去正正经经的开始他新的身份。
一个商人。
他投资做冰上用具的生意,於是被人笑称是"离不开冰雪的男人"。
我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最想要完成的梦,已经无法延续。

4-3-3的初亮相是彻彻底底的失败,於是有人开始说我不自量力,说我歪曲了冰上的含义,一味追求技巧。
我只是冷笑著面对这些评论。
批评家的话语永远只是一时的轰动,而我,朱利安.海耶克,会成为冰上永恒的神话。
我要在这个时代刻上我的名字,谁也不会逾越过我的名字,即使是安德烈。

第二次的登场我便成功了。
完整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完美的,将《大地之歌》献给了期待已经的镜头。
在众人注意下飞跃的感觉是如此美好,美好到让我觉得一落千丈都不所谓。
舆论立即转向,一片叫好。
划时代的跃进成为了他们赞颂的主题。

然而没过几天,也许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不和谐的音符已经迫不及待的响起。
半夜时接到了安德烈的电话,那头传来喘气和寒冷的气息,低沈的声音说:"朱利安,我现在就在你门口,开下门。"
莫斯科的早春,寒风依然异常凛冽,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电话那头呼出的白色气息转瞬被吹走的景象,我披上外套去开门,他的脸颊和鼻子冻得通红,不停的搓弄著双手。
我依然有些半梦半醒,困惑的看著他,他自己走进来,关上门,动作很轻很慢,却很小心,然後转过身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麽回事,只是任由他抱著,大厅没有开灯,寒冷的夜里只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然後他在我耳畔说了什麽,声音压得太低了,我一时没有会意。

古老的时锺分秒不停的走著,纷繁的言语如同疾风,片刻不容得我们喘息。
朱利安,你就是太在乎。
你就是太在乎了才可以狠心的把自己隔绝。
换作是别人如何做得到?

朱利安,从今以後,你再也逃不开这现实了。

网络上出现了那段音频,那段关於最重要的对手,最别扭的朋友和最想要的爱人的话语,完完整整的出现在网络上,虽然只出现了我的名字,但是从声音和内容也可以判别出另一个男主角,霎那间手机成为热线,住宅成为旅游胜点。
我们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只等著天亮对我们的审判。
安德烈什麽都不说,但我知道他什麽都不在乎,他只是握著我的手,不让我发抖。
我想我原也不应该在乎这些的,我何必考虑有偏见者的感受?
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事已至此。

於是天色泛白的时候我终於困倦的睡著了,大概睡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终结,我才愿意睁开眼睛,其实却只睡了一小时。
然後我抓紧他的手,站起身。
我知道门口有多少镜头守候著,我知道这时候只需要报警就可以赶走这些视线,我知道只要我们不给正式声明推论就永远是推论;
但我也知道,这条路要走下去,我必须打开这扇门,走出去。
锺摆越走越快,时间却越发漫长。

媒体就喜欢把你捧到天上,然後看著你自己跳崖。
而我们就偏偏跳得心甘情愿。
也许这对安德烈来说不啻为一个好消息,对我来说也不啻为一种彻底的解脱,只是脑门隐隐的发胀,仿佛有什麽东西堵在胸口,闷得厉害。

大度的声音和没有过多的关注让我略感安心,然而除了要打发小报记者们的好奇心,我们还要不时防备激进者难以遏制的冲动。
在参加完本土的一次表演赛後准备自驾车回去,却发现车身被划伤了,玻璃被敲碎了,连同地下车库内几辆类似款式的保时捷,我想肇事者一定是没有查清楚资料,不能确定我到底开的是哪辆车。
这不是公开性取向後遇到的第一次袭击,却是第一次连累了周围的人。
我心里不太好受,麻烦了经纪人替我联系那些受害的车主赔偿。
和安德烈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故作轻松的调侃:
"我想我应该公开自己的车型和固定住宅,否则那些愤怒无处发泄的人们岂不是要毁灭世界?"
安德烈宠溺的抚摸著我柔软的金发,笑道:"那便如何,我巴不得他们这麽做。"
"我内疚。"我仰头看著他,房间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最近我梦到母亲了,"我接著说,"她不要我送她,要自己驾车回去,她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朱利安......你别这样......"安德烈担心地看著我。
我不理他,自顾自说:"她一定很恨我,这样的决定,这样的自毁前程,所以她不愿意开口。"
安德烈抱住我说:"你别说了。"
我却停不下来,说:"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说要什麽自由,什麽权利,全都是放屁!喜欢我的人说我的选择是我的自由,讨厌我的人说讨厌是他们的自由,原本就是我们都是自我中心的,原本我就该任性到底的......"
我扳过他的头,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为什麽,我要内疚?"
"你不必的,你只是太渴望完美了,没有人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赞美。"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点头,承认他说的对,"可是我无法抑制自己去追求完美,我有时候甚至希望全世界都来谴责我,不要给我宽容,这样可以让我好受些......"
安德烈按住我的嘴唇,他手心的粗糙清晰的传递到我的神经中枢,他说:"你只是在自虐,你只是希望以此来补偿些人和事,可事实上你做不到的,你已经伤害了他们,又何必在乎伤害的更彻底些?"
我推开他的手,惨惨的笑了一声,说:"我有时候真希望我可以这样不在乎,可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迈不过自己的底线,也打不破自己的枷锁
我不想要安慰和宽容,不想要同情和赞美,我想一个人自我谴责,寻求痛苦,我只是觉得缅怀和悔恨都是一个人的事情,这样的想法也许安德烈永远不会理解,因为现在的心境,我只是想要宁静的幸福,即使是欺骗自己也好。
安德烈用手扶平我紧锁的眉头,他俯下身,掩去湛蓝的眼睛,寂寞一闪而过。
身体贴合的再紧密,我们还是两个人,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说到底,人都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後一个人离去。

我的头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有时候说不出话来,终於在安德烈的强烈要求下暂时休假,去进行治疗。
Ct片显示颅骨表层有外伤,但我著实没有印象什麽时候受过伤,医师说有可能哪次训练中不小心摔到时弄伤的,但应该不严重,只是最近不要有强度训练。
於是安德烈说我们就借这个机会去度假吧。
我说好的,我们也真得很久没有时间一起度假了。
我说我们要去没有人能拍摄到的地方,安德烈却笑说何必,我偏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羡慕死。
我看著他突然间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脸庞,仿佛刹那间回到了托斯卡纳,回到了年少的青春。

梅里美说魔鬼总是有办法在幸福的酒杯里加入苦酒,而我要驳斥的是,那些苦酒都是自己酿造的。努力去采撷最酸苦的葡萄,经营最简陋的制作,滴入最悲伤的泪水,何苦?何甜?
帕格尼尼拉响魔鬼的颤音的那一刻,马鬃已经掉落,人类自己就是魔鬼。

最终章
法国南部的疗养院宁静安逸,然而真正需要安逸的人的心,却时时刻刻都在驿动。
白天我们在海边享受阳光的抚摸,湛蓝的海水在日光下闪烁金色的光芒,我眯起眼睛,世界变成蓝色的一条线,有一天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一条线,而他在另一条线上。海风里混合著防晒乳液和汗水的味道,却是冰凉的不同於太阳的低温,将远方被海水净化了的空气带来。
夜间在树林的空地上,身下是薰衣草和百里香的芬芳,融合著月光的神秘,苍穹是一座巨大的堡垒,伪装出星星的友善,浮云映著深邃的蓝色缓缓移动,我们身下的土地也仿佛在旋转漂移。
我笑著对安德烈说,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大陆是一块整体,然而海洋想要了解他亲密的爱人,於是分开了大陆,自以为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其实海洋的得到的,却是更长的海岸线。
安德烈吻著我的脖子,默不作声。
然後他感觉到了我下颚的动作,抬头看著我,一脸疑惑。
我又说,其实我们都以为自己和爱人呆的时间越长,就了解得越多,但其实不是的,人永远没有办法了解另一个人,因为人连自己都无法了解。

有时候我会把绝望当作是一种武器来保护自己,因为没有什麽可以比绝望更糟糕了,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好,一句话就可以挽回那些本以为回不去的记忆,但我只是藏在绝望里拒绝妥协。到底人类享受的底线是什麽,到底可以为了爱的名义抛弃多少东西,到底那些青春是不是真实的?
我也会摸著自己的嘴唇,傻傻的回忆那个被冻住的吻,或者一遍又一遍听著radiohead,回想在土耳其苦涩的下著大雨的夜晚,我是个热爱回忆的人,不管那些回忆是甜是苦。
这个世界上,有人活在梦里,有人活在回忆里。
但没有人能永远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薰衣草的味道让我恹恹欲睡,我恍惚间看到他说了什麽,然後天空下起雨来。

我感到自己在消瘦,颧骨慢慢突出,手臂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我对著镜子笑,笑纹一折折的荡漾开来,於是我觉得自己还完好。
我越来越记不清楚安德烈做了什麽,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麽,仿佛昨天还在白的刺眼的病房里接受检查,今天又在花园里散步。
安德烈尝试对我温柔,也尝试对我大吼大叫,然而我只是对著他笑。
我希望他始终喜欢我的笑容。
我不要他讨厌我,我不要他觉得我没用,我要他知道我可以承受任何打击。

可是亲爱的,你为什麽不信任我?

告诉我,你想去哪里?你想做些什麽?
告诉我,你会变成什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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