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乱. 上————伊芙
伊芙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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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世乱(上)————伊芙

    1.
    陆王府最近忽然热腾起来,原因无他,全拜一个新来的文人所赐。
    陆王爷生性豁达,喜交天下益友,这并非什么奇闻轶事。王爷府邸招募的人才数量之多才华之出众,才真正叫人叹为观止。
    纵观九州,一位雅士,倘若他是出自陆王府,必定翩翩公子意气风发,才华逼人德行俱佳。又倘或他是一位勇士,则定然神勇过人仗义能为,敢于天下人先而先。

    正因如此,那新来的文人才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城里头几乎每家每户都对他的身世经历萌生几分好奇,于是流言四散,不觉传入陆王府大公子陆宋桀的耳朵里。

    陆宋桀胳膊肘斜搭在木桌上,张开口打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呵欠,两眼始终笑眯着望对面弹琴的俏丽女子。半晌,他微微偏转头对身旁的秦若阳道:“父王真该多招些才色兼备的美女收入府中,成天面对那群干瘪的文人和粗矿的大汉简直是要人的命。”

    秦若阳仿佛并不能体谅好友的苦衷,只是不耐烦地用手中的茶杯轻敲桌边,问道:“我们究竟何时才回去?”
    陆宋桀闻言,“唰啦”一声抖开手中折扇:“若阳啊,你怎的这般无趣?”
    秦若阳不语,依旧拿杯底敲着桌面。
    陆宋桀于是哈哈笑地合上扇子,站了起来,转头道:“不过我正是中意你这点。”
    两人自戏楼一路闲晃回府,半途之中,陆大公子三番两次驻足观赏街头艺人表演,购买街边便宜但却新奇的玩物,直到踏入陆王府门槛的时候,秦公子身上的银两早已施尽,手中却多出不少纪念品来。

    陆大公子前脚方跨进门,陆二公子陆晋尧后脚亦跟了进来,总管张老头见状,上前逮住他道:“二公子回来得正好,王爷在书房等您。”
    陆晋尧听说父王召见,心底先兀自慌了起来,前思后想尤不曾记得自己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恶事,又不敢违命,一抬头恰巧望见前头的陆宋桀与秦若阳,便高声喊道:“王兄!若阳兄!”

    陆晋尧大步上前,陆宋桀闪避不及,硬是被拖了一同去往书房。
    陆王爷端坐房中,惬意地低头品茗香茶。他身旁合手立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书生,素服裹身,腰板挺直。陆宋桀一见便知他正是那位如今街谈巷议的文人。
    “晋尧啊,这位是岑穆公子,今后便是你的伴读了。”陆王爷向那人点头致意,随后道,“小犬有劳你照顾。”
    名唤岑穆的男子浅笑颔首,作揖答:“承蒙王爷爱戴,岑穆必将不负重任。”
    他抬头间,视线不经意扫过面前三位公子,乘此机会暗将他们打量了一番。
    陆晋尧此刻松下一口气来,频频点头应:“多谢父王。”
    一旁的陆宋桀微微眯起眼揣度片刻,仿佛觉得那个岑穆颇有几分眼熟,可是记不起究竟在何时何地与此人有过交集,之后不久也便忘到九霄云外去。
    毕竟,陆王府充其量不过多出一个人来罢了,在外人看是个天大的消息,府里的王爷公子家丁食客们却并不当作一回事。
    如此而已。
    岑穆伴随陆二公子回房,陆晋尧见他一路上闷声不响,对这个文人产生了一点兴趣,于是问道:“岑公子可是本地人?”
    岑穆摇头答:“前朝覆没,南方动乱时,流散至此。”
    哦?看样子果然有点来头。
    “那么岑公子如何与父王结识?”陆晋尧又问。
    “路经此地,偶遇陆王爷招纳贤士之诗会,岑穆斗胆一试,遂同王爷结下不解之缘。”岑穆据实回答,半句不假,不过省略了一些过程。
    陆晋尧很是惊奇,忙不迭道:“原来岑公子有参加当日诗会!”
    然他问完才发觉自己竟对这书生毫无记忆,当日诗会中脱颖而出的几位诗人皆早已为父王所收纳,为何却无此人?
    陆晋尧疑惑地转头望那文人,岑穆但笑不语。
    几日前的陆王府诗会,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岑穆几乎要被淹没在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文人之中。
    他当时坐在会场角落,衣衫素朴,并不起眼。
    主持诗会并且具有最终决判权的陆大公子与好友秦公子拟定诗题,邀文人们尽情施展才华。岑穆的几次努力都付诸流水,没能引起两位公子的注意。
    日头正中的时候,他趁众文人休憩之际寻去公子房前,恰遇上陆大公子,于是心知不该错过这毛遂自荐的大好时机。
    “陆大公子。”岑穆上前作揖,见陆宋桀奇怪地低头瞧他,这才笑脸相迎道,“岑某素闻陆大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陆宋桀听说这话,很是好笑,同样作揖道:“岂敢岂敢,不知岑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
    岑穆稍待片刻,四顾无人,拉了陆宋桀到一旁悄声絮叨:“岑某原是小小奏疏御史,为前朝皇帝撰书圣令,无奈家国倾覆,颠沛流离。今日有幸得见陆王府诗会,意欲一展诗情,还望陆大公子多多提携。”说罢,他自袖管里露出一颗硕大的黑色宝珠,抬起头来望陆宋桀道,“此乃邻邦友国赠与前朝皇帝的东海宝珠,陆大公子倘若不嫌弃,敬请笑纳。”

    陆宋桀乍见到岑穆手中那颗闪着莹润色泽的宝珠时,不觉眼前一亮,遂迷起眼笑得有趣。他心道:面前这一位还真是大言不惭,为前朝写公文的乌合之众也敢前来参加诗会,还意欲贿赂判官,真正胆识过人,可敬可佩。

    “前朝的奏疏御史,为何要来参加本朝诗会?”陆宋桀开口笑问,视线终于从岑穆手中的宝珠转移到他脸上,“况且在下看岑公子年纪轻轻,不似能在前朝担任奏疏御史一职,想必是公子记错了吧。”

    陆宋桀倒是真知道前朝有一位年仅十二便做了奏疏御史的时称天才之士,因其公文写得极佳,被皇上招入宫中御赐“岑”姓,然此人早在前朝颠覆之际便销声匿迹。谁想今儿个竟会有此等不知好歹之人冒其名而毁其誉?

    岑穆被陆宋桀这一反驳,脸色顿时煞得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逢下午诗会锣声再起,陆宋桀重赴会场,转身便把岑穆的事儿给忘了个精光。而岑穆亦因羞耻之心,没有再继续参与诗会。
    他后来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入驻陆王府,全凭那叠银票打通关卡,受陆王爷的好友举荐而致。这些不在话下。
    ☆☆☆
    岑穆进驻陆王府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想象当中惬意,他没有料想竟会在陆王爷的众多食客里遇上昔日旧识。
    晌午时分,莫赟在人群之中发现了岑穆,于是挤到他身旁轻声道:“你果然也来投靠陆王府。”
    岑穆呵呵笑说:“想不到与莫公子如此有缘。”
    莫赟是前朝文官,具体参任的职务岑穆已经记不清,当初为了拉党结派不至被人孤立才会与他交好,谁知现今却成了唯一晓得他过去种种之人。岑穆心想自己倘要从头来过,决不该与旧识有任何瓜葛。

    奈何莫赟却不自知,还刻意接近:“我早两年入的王府,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尽管问我。”
    岑穆撇头望他,思忖片刻,道:“经常同陆大公子混迹一块儿的那位秦公子是什么人?”
    “你说秦若阳秦公子?”莫赟挑高眉毛,清了清嗓子,预备长篇大论,“他可挺有一点来头。秦公子的父亲是为本朝皇帝打下天下的将领之一,德高望重。秦家又跟陆家是世交,所以两位公子关系甚好……”

    “两位?”岑穆出声打断,“莫非陆二公子同他俩关系不佳?”
    莫赟被他的问题震到,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张望一番,这才小声说:“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公子非常不喜欢陆二公子,可是陆大公子和陆二公子的情谊却很深,所以表面上他们三个和乐融融,实则并非如此。”

    岑穆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原来那人是武将之后,秦若阳。他想。
    2.
    午后,秦若阳旁若无人地自大门外跨步进来,张总管抬头冲他笑笑地打了声招呼,伸手指向正屋后头:“大公子在后园。”
    秦若阳闻言,眼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原状,转而往后园方向走去。
    偌大的园子里鸟语花香,园中小池清澈见底,一眼可以望到其间穿梭的游鱼。陆宋桀却不知藏匿何处。心知好友今儿个又萌生了戏弄人的兴致,秦若阳照例板起脸来,依着小径一路慢寻。

    快行到池子附近的时候,他忽听得假山后头传来依稀的人声,犹疑间轻步踱去,便见几个陆府家丁围着一个书生而立,剑拔弩张。
    “还不老实交待!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看似带头的壮汉跨前一步,作势要夺书生手中之物。
    书生拿不屑的眼神打量一番围住他的家丁,又再抱紧怀中的东西——那东西用了白布包裹,细而长,极似一柄长剑。
    书生扬起脖子道:“我手中之物,与你们何干?”
    壮汉冷笑一声:“哼!正好!咱们王爷的藏宝阁昨儿晚上丢了一把宝剑,你要是没做亏心事,尽管将手里的玩意儿交由我们验证一下。”
    说罢,他伸手一把握住书生怀里的东西,书生被狠狠吓到,脸色即刻青了一半,却仍旧死命地搂住怀中之物,与壮汉争抢。在旁的一干家丁见状,于是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照书生身上打去。

    见此情景,秦若阳的眉头蹙得越发紧,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住手!”
    他从假山后头出来,走到众人中间,看了书生一眼,将他拉至身旁,这才冲那些家丁沉声道:“光天化日,身处陆王府大院,你们的举止也太过放肆。”
    带头的壮汉见来人竟是秦公子,心下一惊,连忙磕头谢罪:“公子饶命,小的们并非有意。”他抬头望秦若阳一脸不耐,急匆匆解释道,“只是这新来的食客在园中鬼鬼祟祟了好一阵……”

    “我不过途经花园,驻留观赏片刻,你们便跳出来要夺我东西,分明是蓄谋已久!”书生出声打断,被那壮汉虎目一瞪,又再缩了回去。
    壮汉不理书生的辩解,径自向秦若阳禀报:“一个书生,抱着柄长剑在王爷府里闲晃,实在形迹可疑,小的们这才上前质问,没想扰了公子的兴,小的们罪该万死。”

    “无妨。”秦若阳大手一挥,“你们去吧,他交由我来处置。”
    陆王府家丁们互望一阵,不知是否该就此作罢,便见带头的壮汉一声令下,众人遂悻悻而返。
    秦若阳待他们走远,方才回身,低头瞧局促不安的书生,柔声问:“你不是陆晋尧的伴读?不好好看着他,到这儿来做什么?”
    岑穆闻言,受了惊似的,双肩微微一颤,遂抬起头来,将怀里的东西双手奉上,一边道:“这是小生传家之宝,实在贵重,可惜小生不谙武道,留在身边亦是暴殄天物。本想交托于府里的英雄豪杰,物尽其用,没料途中竟能遇见公子,真乃天意!还望公子笑纳。”

    秦若阳闻言颇感意外,接过白布包裹的长剑,用手掂量一下,十分之轻。掀开白布,里头青白色的剑鞘顿时显露出来,上有红色宝珠点缀。
    秦若阳略微一愣,不由自主握紧剑柄,拔剑出鞘,一时间剑光闪耀,煞气甚重,惊动了池子里的游鱼,一哄而散。剑气随后渐趋柔缓,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收似的,直至消散殆尽。

    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秦若阳拿手爱抚一般滑过剑身,举目瞧了面前的岑穆一眼,又将宝剑递还给他,道:“此等稀世之宝实在难得,我不配使用。”
    岑穆却执意不肯收回,与秦若阳拱手:“秦公子身世显赫,才能卓著,正是国家栋梁,为国贡献之时,如今不过宝剑配英雄,除您以外,又有谁敢说他配得上这柄剑?”

    秦若阳有些心动,低头反复审视那剑鞘、那剑柄、那剑身,又再伸手轻轻抚摸过,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答:“那么我就暂且收下此剑,今后倘若遇上更为般配的人物,再赠与他不迟。”

    望着秦若阳将宝剑紧握在手,岑穆嘴边不觉勾起一抹浅笑,再三揖拜:“多谢秦公子,多谢。”
    他笑得开怀,引得秦若阳也忍不住眯起眼来。
    “那么小生就此告辞,以免陆二公子午睡起来寻我不着。”岑穆最后冲秦若阳道别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花园,往偏房去。
    秦若阳依旧立在原地,目送书生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然后举起手中的宝剑放在日头之下一照,剑鞘上的宝珠即刻映衬出璀璨的光芒。
    正当他看得入神之际,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陆宋桀的脑袋便凭空倒吊在了秦若阳身旁。只见那脑袋咧着一张笑歪了的嘴一颤一颤道:“原来如此,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谁?”秦若阳收起剑,撇头问倒挂在树梢上的好友。
    “不,没什么。”陆宋桀耸了耸肩,身子一前一后地悠悠晃荡,丝毫没有要透露内幕的情态,一会儿,他拿手拽住秦若阳的发髻玩耍起来,口中一边嗫嚅,“若阳啊,帮我一个忙行不?”

    “怎么?”他有不好的预感。
    “替我问刚才给你宝剑的那人讨一颗东海宝珠吧,我想要那珠子已经很久了。”陆宋桀双手揉着秦若阳的发髻,不多久便把他一头长发给揉散了下来。
    秦若阳抬手一把握住陆宋桀的胳膊,生生将他从树上拽到地下,板起脸道:“你在开哪里的玩笑?”
    陆宋桀于是呵呵笑地甩开手中折扇,轻轻摇着:“咱们的若阳终于懂得我开的玩笑了,可喜可贺。”
    秦若阳无奈挑眉,倒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握着宝剑的手始终把得牢牢。
    ☆☆☆
    岑穆回到偏房时,陆晋尧正坐在床边,脑袋磕着床柱,半梦不醒的样子被丫鬟服侍着穿衣。
    “二公子,该起来念书了。”岑穆走到案边,拿今日将读的书籍一卷一卷挑拣出来放好,开始替陆晋尧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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