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淅沥哗啦一阵乱，大概那边抢的挺厉害，最终啪的一声巨响，只剩下嘟嘟的盲音。

大晚上的蒋檎那么大块头窝楼道里比较显眼，没等多久，杰子家对门出来一位中年妇女。
"你找谁啊？"
"王允杰，我是他同学。"
女人看他打扮挺正常的，终于大发慈悲告诉他。"那孩子不知道回不回来，这家人啊......你也不能在这儿等吧？"，后面的话许是觉着不合适，又吞回去了，反正就是要赶人的意思。
一串串的漂亮话在蒋檎的胸口翻腾着，先叫声阿姨，然后再说点什么这么晚打扰您了可我真有急事找他，如此种种。他会说漂亮话，他也一直是这么说的，可此时此刻，他不是平时那个温和板正的优等生。
女人的表情逐渐紧张起来，这男孩的眼神就透着股凶劲，果然是对门的朋友！"要不，你留个条子给他吧，我这儿有纸笔......"
蒋檎没吭声，他根本没听女人在说什么，楼道的灯亮了，从下往上穿来重重的脚步声，配着金属的叮当声，一个陌生的少年猛地从拐弯中窜了出来。和蒋檎端正整洁的外貌完全不同，新来的家伙留着刺猬一样的怒发，鲜红的夹克上贴着人骨大头贴，脏西西的牛仔裤上有颜料的痕迹，左耳上还戴着一个小小的银环，隔壁的女人迅速的关上了门。蒋檎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对方："杰子呢？"
男孩哼了一声，一边四处踅摸一边说："明摆着，他不想见你。"
蒋檎也哼了一声："那你干什么来了？"
男孩上下转悠了一圈，掉过头仔细打量了几眼蒋檎。"我早想见见你，直说了吧，杰子以前是对你有点意思，你涮着他玩他傻冒活该；现在不行了，告诉你，杰子是我的人，你小子算什么东西？泡完妞回头发个短信安抚一下就完了！人渣。你要还有点良心，从今往后，你离我们远一点，少招我们心烦。"
蒋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方倒是挺同情他。"得了吧，小子。你这种人天生就和我们搁不到一块，就算没有我，杰子也不会一辈子更你耗着。"，他故意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两年了，你知足吧。那家伙可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宝贝儿！"
蒋檎一拳头就挥过去了，拳头贴着对方的头发划了过去，男孩恨恨地笑起来。"来的好，这可是你先动的手。"转眼间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乒乒乓乓干上了，对门拉开一小口，"滚，要不我叫警察了。"
高三的学生，谁敢招惹警察？蒋檎把自己的手从别人脖子上拽下来，男孩咳嗽着推了他一把，"滚吧，你这号人不配吃牢饭。"，蒋檎喘了会，伸手把他扶起来，两人的脸都花了，红红紫紫的头对头还算协调。"你叫什么？
刺猬头继续咳嗽着，"你记住了，爷姓李，单名一个炎字。"
蒋檎点点头，"干吗骗我，杰子明明和你没什么事。"
李炎终于不咳了。"你，你，......"
蒋檎嘿嘿两声，扭头就走，李炎哪哪都没事了，追的比兔子还快，"你怎么知道的？"
蒋檎边走边说："你要真当杰子是回事，绝不会那么说他。杰子的脾气我知道，赶着对他好他还不一定正眼看你呢，就凭你那话，哼，他能是你的人？"
李炎结巴着说我才不想那么说杰子呢，我那是想揍你！
蒋檎跨上他的老二八，临了扔句话："我也想揍你来着！其实我也是打完了才想明白的，你是杰子的朋友吧？别嘴硬了，不是他的朋友能给他出头？"
李炎垂着他的刺猬脑袋哼哼，蒋檎拍拍后坐。"上来吧。"
"去哪儿？"
"找杰子，这么晚了在外边乱晃，等会找到他，我一准要骂他。那家伙，我一骂就红眼睛，理他吧，改不了，不理他吧，我每次都想来着，就是没一次成功的。" 李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上来。"我原来就是气杰子，恨不得先揍你再揍他。"
蒋檎晃晃悠悠地蹬着车说你已经揍过我了。
李炎又叹了口气："现在我真可怜杰子，你这人，你这人简直......太狠了！"
黑暗中，蒋檎的单车晃了一把，春天的夜晚，还很长。
两人延着李炎来的道找了会，转眼就10点了，蒋檎他妈差不多15分钟打一个电话问到哪儿啦？蒋檎说你们先睡，回去我一定说清楚。他独立惯了，为人规矩，一向有一说一，家里也还算放的开。李炎挺开眼："一大男人10点不回家算什么，你这种乖乖牌最莫名其妙。"
蒋檎说是啊是啊，大男人麻烦你多看着点道，到底是在哪和杰子分开的？
李炎理直气壮地顶他："那家伙一路和我憋，打劫一样扭到半路嗖就没影了，我气的脑瓤子疼，那还注意到哪儿了，就想早点给你一拳。"
蒋檎突然一个刹车，李炎差点打后坐掉下来。"你小子，故意的！"
"你生气我知道，非要杰子来见我是存心逼他......，可他干吗要跑呢，今晚上不见我，明还不一样？"
李炎的脑子和他不是一个级别的，被蒋檎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一顿问，顿时连头皮都麻了。"那家伙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我认识他起就这样，不别扭谁喜欢你啊？"
蒋檎深深吸了口气。"你认识他，很久了？"
李炎甩甩脑袋。"咱俩是发小，穿开裆裤的交情！"
蒋檎不说话，继续蹬他的车，没走几步突然又是一个刹车，这次李炎真急了。"干吗你，抽风还是找抽啊？"
蒋檎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他不是怕见我，他是怕我见你！"
李炎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俩从小一起混到大，但有丁点两小无猜的心早没你事儿了，杰子怪着呢，平时玩的比谁都疯，实际就他心狠，从来不动过真格的。"
蒋檎嘿嘿两声，说话的声调都变了，"我就知道他有事怕我知道，平时玩的很疯是吧？还不动真格的，都和谁没动真格的啊？"
李炎被他引着说溜了嘴，脾气也来了。"你管着吗？你不是一口一个朋友吗，朋友有管这事的？实话告诉你，你别不把馒头当干粮，哈杰子的人多的是。"
蒋檎不吭不哈地骑车，全当李炎不存在，李炎越坐越生气，火烧的蚂蚱一样跳起来。"老子自己去找，你慢慢自个琢磨去吧。"飞一样地窜了个没影。
蒋檎独自骑着车在夜色中晃悠，他不象是要找人，梗着头一经疯跑，夜晚的风无声地煽在他脸上，混合着色色迷虹刺的眼睛疼。不知不觉又到了杰子家楼下，蒋檎从车上下来，突然发疯一样把大二八狠狠摔在硬棒棒的水泥地上，他的声音和脸色都透着寒气。"出来吧，你还想猫到什么时候？"

老二八响亮的尖叫声在夜里穿出去好远，合着蒋檎难听的吼声，楼上的窗户里纷纷探出人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透过黑暗在打量他，蒋檎昂起头，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看个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放开嗓门大声喊："杰子，杰子，你出来。"
探出窗户的人头更多了，有人大声笑着给他叫好，也有人骂骂咧咧地说要叫警察，蒋檎继续昂着头叫他的，两个穿物业制服的小伙子提着警棍走过来。"喂，别叫了，你是哪个学校的？"
蒋檎对着他们傻乐，"你管着吗？"
这不是砸人饭碗吗，人家急了，两小伙子对付一个高中生还不容易，"你最好跟我们去做个登记。"
蒋檎一甩头，"我找你们的住户，犯法？"
"找谁啊？谁认识你啊？"，废话少说，动手。
黑忽忽的五楼窗户吱地一声推开了，一个男孩尖叫着拼命挥手："找我，他找我的，别碰他。"
物业的两个小伙子互相看了一眼，杰子是这一片出名的"讨厌"小孩，他爸妈生意忙少在家，对儿子亏欠良多，护犊也是出了名的，物业的谁不认识他啊！两保安一瞅是他就头疼，还没找着台阶下，杰子侧着身子，螃蟹似地从门洞里冒出来。蒋檎站在路灯下直勾勾地瞪他，杰子慢慢蹭着往前凑，听到蒋檎哼了一声，终于垂了脑袋老老实实地说话："我同学，找我的。"
保安其实特想撇开这事，可满楼的居民看着呢，工作态度总得认真点吧。"既然是同学，干吗这么大吵大闹的，打扰到其它住户休息了。"
意思很明白，杰子少爷您认个错吧，天这么冷我们陪您二位这么耗着也没加班费不是。
杰子却突然笨了，一句话没有，蒋檎也不说话。楼上有人特渊博，替他们答了。"人家小两口闹别扭呢，哈哈哈。"
象被人煽了一巴掌，杰子在一瞬间爆发了，"傻逼，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满楼寂静，谁敢招惹一条发疯的野狗？杰子红着眼睛在楼下大笑："你丫长没长眼睛，能把我俩看成一对，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们怎么可能是一对，哪个傻逼胡说，笑的我肚子疼，等会就好了，等会就好了，好了我得打丫一乌眼青，瞎子，瞎子都不如。"
保安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管他，蒋檎走上去，狠狠地拽起杰子的两条胳膊。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杰子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他刚才笑的声嘶力竭说话声音都哑了。"蒋檎，咱啥都不说好不好？"
蒋檎的目光太黑太浓，杰子觉着夜晚的凉气顺着他被紧紧抓着的手臂往上窜，集结在心脏那个地方，象他的目光一样，烤的他阵阵发抖。"求你了......"，杰子死命地睁大眼睛，将泪水禁锢在眼眶里。
蒋檎终于说话了。"走吧，明天还得上课呢，别迟到。"
杰子断了弦似的软下来，无精打采地帮蒋檎扶起大二八，保安早乘机到别处执行公务去了，路灯下静静的春夜包裹在身边，远远地，早闹的野猫子要死要活叫着，蒋檎爬在车把上打开电话。
"妈，放心，没事了。恩，恩，好，这就回去，我得带一个同学一块回去，今他在咱家过夜行不？"
杰子的身体顿时僵了，摇摇脑袋，听错了吧？
"他家里就剩他一个了，恩，父母忒不负责，比我还小点呢，不，你没见过。胆小，哭的跟孟江女一样，我围他忙活一晚上了，行啊，一定带回去。谢啦，老妈。"
蒋檎利索的挂了电话，杰子扭头就跑，后脖子让人一把镐住了，"你别把我当李炎。"
蒋檎他妈放下电话就找被单换枕巾忙活开了，扭头看到他爸开着电视打呼噜，当妈的挺不高兴。"我说你，起来帮忙，行军床放哪儿了？"
蒋檎他爸巨郁闷，"不就带个同学过夜，屁大的事你招呼我干吗？你给他多找床被子俩臭小子挤一宿行了。"
"你有没有大脑啊，儿子什么时候带过同学回来过夜？"
"那不是这孩子一个人吗，他是班干部，男孩子这点义气当然要有。"
"去，去，去，咱俩去年上黄山旅行他说什么，他说你们快走吧，我巴不得一个人呆几天。"
"咱儿子胆大。"z
"笨死了，这一准是个漂亮姑娘。"
"啊？"，蒋老爸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老婆眉飞色舞地接着教导他。
"你看，他接电话的时候急的那个劲、明明去照顾人家楞说东西忘了、我一答应让他带回来，你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他说啊‘谢啦，老妈。'"
蒋老爸一边找行军床一边对老婆的推理能力五体投地。"就凭这，你断定他一定带一姑娘回来，还是漂亮姑娘！"
蒋老妈一摆手，"嘘，钥匙响！准是他们，你等着瞧！"
俩口子兴冲冲望着门口，果然是儿子回来了，一米八几的个头把背后的人遮了个严严实实，蒋檎左手拉门，右手紧紧拽着那人的左手，"进来啊，快进来。"
蒋老妈兴奋的直搓手，拉手耶！老公你看到没有，小手真白，恩......这姑娘个子好象挺高的，手也不小啊！
蒋檎不耐烦了，一转身硬把身后的人搬了出来，"爸，妈，这是我同学，王允杰。"
几秒沉默，终于杰子结结巴巴地蹦出一句："叔，叔叔，阿姨，好......啊。"
蒋爸爸笑了，"好，好，快进来吧，外面凉。"y
杰子没敢抬头，小狗似的亦步亦趋跟着蒋檎进门，蒋老妈迅速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拽了杰子吃水果。
"小杰多大啊？"
"上个月刚17。"
"你和蒋檎是一个班的吗？"
"不是，我是二班的。"
"二班是文科班吧？"
"恩。"b
"小杰，你爸妈知道你今天在同学家过夜吗？"
蒋檎探过来。"知道，我通知过了。"g
杰子正低头狂啃苹果，突然听到蒋檎撒谎跟喝白水一样差点把两门牙啃手上，蒋老妈咯咯乐了。"好孩子，眼睛都哭红了，准特想爸爸妈妈吧？你爸妈也一定舍不得你，瞧这孩子模样多喜人，气质也文静，哎呀，我儿子一比你简直跟一土匪似的。"
杰子专心脸红，这次轮到蒋檎啃手背了。"他文静！我土匪！半夜的妈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蒋爸爸也乐了。"成，你妈说你一定带回一漂亮姑娘，虽然不是姑娘，你妈就想说明她还是部分正确的。"
杰子的脸迅速白下去而蒋檎的脸红了，"你们俩真是的，困死了，妈，杰子和我睡一起吧？"
杰子瞪大眼睛，蒋母犹豫了一下："行军床都铺好了，本来我以为是姑娘家，放到书房了，书房暖气是没你那烧的好......"
杰子头点的那叫快。"正好，我怕热，阿姨真好。"
蒋檎没意见："行啊，杰子？"
杰子盯着手里的苹果答应："恩？"
"洗澡吧！"
"啊！"，这下好，正正啃手背上了。

一口下去，整整齐齐两排牙印，蒋檎的父母吓一大跳，这孩子看起来挺灵的，怎么往自己手上啃呢？还是蒋檎训练有素，一边找酒精棉球一边打发爸妈先睡觉去。
"我给他消消毒就行了，没事，你们先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蒋爸交待几句没要紧的就睡觉去，蒋妈跟着老公回到卧室，不知道怎么的，她有些心绪不宁，躺下又坐起来，想想，又把衣服穿上了。
蒋爸嘟囔着问："干吗？"
蒋妈边扣扣子边说："我去看看他们。"
蒋爸翻了个身："让小檎自己招待他同学吧，你去他们反而不自在。又不是漂亮女生，你吓操什么心。"
蒋妈说也是，扣了一半扣子坐在床上出神，蒋爸等了会不见她躺下，干脆也坐起来，开开灯觉着老婆神色有点奇怪。
"喂，想什么呢？"
蒋妈皱着眉摇头，她并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都说蒋檎这孩子省心，他是从小便和其它孩子不同，前些年她隔三差五出差，虽然一次也就五六天，可孩子他爸是个不操心家的主，蒋檎的自理能力就这么练出来了。这几年她年纪大些，少了争强好胜的心，在家的时间也多了，想好好照顾照顾儿子，却发现插不上手去。儿子和她是亲的，她出差在外，一天不往家里打电话，老公无所谓，儿子会发短信给她：妈你好不好，昨天没打电话，没事吧？只要说那天回来，他就会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告诉她该穿什么，要是有风有雨的就一定问她要不要接。儿子体贴人，成绩好，还是班干部，按说她真没什么不满意的，可自从这孩子上了高中，她就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孩子突然之间长大了，他的世界已经不是她这个当妈的所能事无巨细的。他交了很多朋友，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有时候他也会说今天和谁谁在一起干什么了，可更多的时候，他只说干什么，并不提和谁在一起，有几次，她看见他一个人傻笑，问他高兴什么呢他说想起学校的事情挺好玩的。蒋妈也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有早恋啊？可又不像，他既没有开始注意周围的女孩，也没有细心装点自己的外貌，头发长了连发廊都懒的去让她给剃剃了事。他是个用功的孩子，成绩一直很好，高二下半学期开始，他比以前更用功了，学习上她没什么好挑剔的。蒋妈披着衣服靠在床上，独自思量了一会，外面淅淅梭梭的有轻轻的声音，她悄声问身边的老公："你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好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