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菘菜
菘菜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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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落尽

1-京师大学报到
我叫萧誉。
很小的时候叫段誉。
我四岁那年,老妈刀白凤和风流成性的老爹段正淳离了婚,我跟她从大理的市长爷爷家回到塞外的农民姥姥家,姓也从了刀。姓刀好难听哦,严重摧残了小孩子大大的爱美之心,我总盼着老妈改嫁。
饱受爱情折磨和阶级歧视再也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小白脸不相信高干豪门连段家的抚养费都嫌脏不肯要的老妈,用每月不到二百块的工资养活我三年,直到某天得了肺炎没人照顾又传染给我,娘儿俩差点死翘翘,她才不得不承认身边还是需要男人的。
她开出的条件是忠厚老实工作稳定对孩子好,对孩子好是首要的,所以择父大权就落于我手。在拒绝了马叔叔牛叔叔孙叔叔赖叔叔若干位姓得比刀还难听的叔叔之后,我终于点了头--萧叔叔,可以一见!
于是丧妻多年的萧远山萧叔叔带他九岁的儿子来我家相亲。妈妈是小学老师,住在学校腾出来借住的小屋里,平时小屋是我家,周末整个校园都是我家。
萧叔叔很黑很壮的样子,似乎随时会打人,我不喜欢。他的小孩也黑黑的,很瘦,穿一件簇新的小蓝褂,在旁边不声不响,我更不喜欢--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他一点都不好看,居然还有新衣服穿,而我这么好看的小孩,穿的不是妈妈衣服改小的就是碎布头拼凑的,好几年没碰过新衣服了。
妈妈说,"小誉去陪小峰哥哥玩啊。"
我只好不情愿地去拉他。他迟疑地跟着我跑出小屋。
我向他炫耀藏在大院角落的两盒粉笔头,全是彩色的,有红有黄有绿有蓝,特漂亮。他仍不声不响,不像别的小朋友那样一脸羡慕地讨要。他不稀罕,我偏要给,塞了一盒给他。
我又让他看花圃里被五样梅遮掩住的西瓜秧,"你知道吗,夏天的时候,我偷偷吐了几颗瓜籽在这儿,就长出小西瓜。可是现在小西瓜蔫儿了,没法长大了。妈妈说因为秋天到了了。唉,要总是夏天多好。"
他笑起来,牙齿很白。他说,"我爷爷地里好几颗瓜秧,西瓜比大人脑袋还大,沙甜沙甜,明年再结了给你送来。"
可我还是讨厌他,小新褂越瞅越扎眼。
我带他去了几天前挂破我衣服害我被老妈臭骂一顿的墙角,他衣服的后背果然被斜挂的铁丝嗤啦一下扯了个大口子。
他慌慌张张脱下褂子查看。我想他一定会挨老爸狂揍,乐得差点笑出声。
然后我发现,他里头是一件小得猴巴巴的毛线衣,袖口快到胳膊肘了,一抬手,胳肢窝一堆窟窿露着烂糟糟的线头。我比自己衣服破了还难过。
我俩一进屋,他爸就怒视着他的破外套烂毛衣,大巴掌马上就要落下的样子。
妈妈厉声问,"小誉,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欺负小峰哥哥了?"
我正支支吾吾,他说话了,他说,"我自己乱跑,不小心挂的。那会儿小誉去厕所了,他不知道。"
突然很想哭。其实我一直很孤独。所有小朋友都知道刀誉每次考满分看过好多书会讲好多故事并且是刀老师的宝贝疙瘩,对我又羡又敬前护后拥,可那样的殷勤不是我想要的。我想我想要一个小峰哥哥这样的哥哥。
我说,"妈妈,小峰哥哥没有毛衣穿好可怜,您给他织毛衣好不好?妈妈织的毛衣最好看最暖和了。"
妈妈白白的脸儿红了。
后来我和妈妈就搬到萧叔叔家,萧叔叔成了我的爸爸,我改名萧誉。我有了哥哥,我哥叫萧峰。
现在我十七岁,揣着一张京师大学录取通知书,坐在入京的火车上。火车鸣着长笛慢慢进站,我马上可以见到哥了。
出口处黑鸦鸦的人堆中,哥一米八九的个头鹤立鸡群,我一眼就看到了。
他似乎更早看到我,快步朝这边走来,笑眯眯地接过行李,捏捏鼓囊囊的背包,"全是吃的吧?累不累?"
"能不累嘛,老妈拼命往里边塞东西,跟到了京城没饭吃似的。"本来没多少东西,被老妈塞巴塞巴就变成一大箱三大包,他们又听从哥所谓锻炼独立生活能力的建议不送我上学,我第一次出远门就坐了十小时硬座还得时刻惦记着行李和兜里的学费,容易吗?不过想想哥去年开学赶上爷爷生病,父母也没送他,他更不容易,至少我还有个哥来接呢。
哥是京大二年级的,一个月前就返校军训。
我说,"哥,你晒黑了。军训是不是很苦?"
"哈哈,就看出黑了,没看出壮?营地的伙食不错,大鱼大肉敞开吃。明年你锻炼锻炼,说不准能再蹿一节呢。"
确实,哥魁梧的身材显得更结实了。相比之下,我一米七的高度和细瘦的骨架忒寒碜。
哥领我到京大迎新点等校车。
我兴奋地想,又可以跟哥一个学校了,专业都一样呢。哥大我两岁,上小学晚一年,高我一届。当年爸妈结婚后,妈调到哥在读的那所离家近的小学,我也转学过去,后来又进了跟哥一样的中学,除了我小五他初一和我高三他大一不同校的两年,就没分开过,高三那年一个人可真不习惯啊。
校车缓缓驶入大门,门楣上太祖皇帝手书的"京师大学"四字龙飞凤舞地闪耀。
下了车,只见林荫道两边红旗飘飘,印着各院系名称的横幅在微风中招摇。
我穿越无数黑发无数的手挤到打着电子系大旗的接待处,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左边坐的五大三粗的男生。
他扯着大嗓门,"萧誉......嘿,这不是萧峰他弟吗?"
其他几个迎新的学长学姐好奇地瞅着我。
他捅捅坐在中间架副无框眼镜沉静俊秀的男生,"跟萧峰没一处象,哈哈,通哥,说是你弟倒差不多。"
我微恼,这家伙说话不经大脑呀,我跟我哥像不像关你屁事!
所幸那位通哥没接话茬,先是温和地朝我笑笑,再转向那个男生,"马大元你少胡扯,赶紧干活,后面人排着队呢。"
我一呆,原来"如沐春风"四个字纯粹是为了形容他的笑容而生!我的长相或许有点像他,却不拥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微笑!偶像啊,要以他为目标努力!
偶像把一堆资料交给我,视线往远处哥站的那边扫了下,"你住38号楼218,去楼长那儿办入住手续。有你哥拿行李,不用再安排人送了吧?"
听着他温柔的男中音,我崇拜得傻笑,"嗬嗬,不用,谢谢学长!"
转身过去,瞥见旁边的女生,刹那间如遭电击。她素衣白裙,长发飘飘,肤如白玉,星眸俏鼻,清丽绝艳,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天哪,小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和这样的美人儿同班!
听到马大元核对她的名字,"王语嫣",美如其人,我记住了!
"花痴!"
身边这声嘟哝打破了我的神游。我擦擦口水,瞪上声音的主人--一个高大的男孩,鲜明的五官组合出疏懒的神情,似乎骂人对他而言是随性、不带恶意的,让人没理由生气。
呜呜,他骂得对,我的花痴相被这帮人尽收眼底了,哥,对不起,小誉给你丢脸了......我恋恋不舍地欣赏一眼王语嫣苗条的背影,怅然离开。
去寝室的路上,哥告诉我,那个通哥叫汪剑通,大三的,是电子系学生会主席;马大元大二,跟哥同寝室--怪不得模样和名字都有点熟,我以前见过合影听哥提过的。马大元和哥分别是主管生活与文体的副主席,颇受汪剑通提携。
哥说,"你也加入学生会锻炼锻炼吧。"
我犹豫。我是个懒人,没有做干部的雄心,更怕麻烦。唯一有吸引力的就是......"我能锻炼成通哥那样吗?哥,你有没有觉得,他笑得真好看,我能不能学得来?"
哥沉下脸,"做你自己就好。你跟他不是一种类型,要邯郸学步么?"
还东施效颦呢!小时候哥对我百依百顺,这几年反时不时凶几句。我委屈地低下头,默默跟在后边。
哥沉默了一会儿,放柔声音说,"别难受了,我也挺矛盾。小誉,哥既担心你事儿经少了以后被人欺负,又不舍得你进那种勾心斗角的圈子,你说怎么办呢?"
"有哥罩着,谁敢欺负我?"
"哥能管你一辈子?你以后还不是要毕业工作结婚生孩子过自己的生活?"
好残酷的事实。遇见帅哥美女大饱眼福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我闷声说,"我没想过。哥,我们以后都在京城,工作了结婚了也还在一起不行么?"
"好了,不说这些。别参加学生会了,过段时间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招新,你挑个喜欢的去玩吧。"哥的口气透着淡淡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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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长的烦恼
推开宿舍门,见一位黄瘦脸儿戴副金丝眼镜呲颗龅牙的小个儿正叽哩呱啦跟老爹老妈讲话。他自我介绍叫包不同,来自四川。
说话间,进来个细高条儿,正是那位一眼看透我花痴本质的帅哥。我乐呵呵打了招呼,得知他叫令狐冲,北京人。令狐冲把简单的行囊往床上一扔,就出去找高中同学鬼混了。
哥帮我铺床叠被整理杂物,把寝室的天花板门窗衣柜地板和三张下铺底下的角落也打扫了,拖出一堆旧书废纸臭鞋烂袜子。
肥肉丛生的包家妈妈边嗑瓜子边教育儿子,"瞧人家孩子多热心多爱干净,你就知道驱爹妈作牛作马,以后多学着点儿!"
我心道,你嘴里说得好听,怎不动弹一下帮着搞搞公共卫生?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真理也。
我和哥同样适用于这条真理。老妈天生洁癖,我在挨了无数次打之后养成超级良好的卫生习惯。哥那样没娘的孩子则是从小乱坐乱跑乱扔乱摸不爱洗澡不洗手,妈妈嫁过去之后,进行多次和风细雨的教育不见成效,一怒之下实行连坐法--啪,一掌,"让你不带哥哥饭前洗手!";咣,一脚,"让你不跟哥哥一起洗澡!";咚,一拳,"让你不帮哥哥洗衣服!";吱,一拧,"让你不给哥哥叠被子!"--请注意,妈妈是从来不打骂哥哥的,啪、咣、咚、吱都是落在我身上,痛的是我这个比小白菜还冤的弟弟!幸好每次我挨揍,哥哥也很痛的样子,一个月之内就根除了所有的坏习惯,成为热爱卫生的乖宝宝。
我瞅哥抹玻璃累得满头大汗,忙掏出手绢,伸长胳膊给他擦脸。哥夺过去自己擦。
"哈,洁白的小手绢!"包不同怪叫,"女的都没人用啦!你行啊,比大姑娘还行......嘿嘿,你哥都不好意思了。"
哥冷冷地瞥他一眼,没吭声。
他也不敢唧唧歪歪了。哥这种冷冽眼神的杀伤力是很强的,按我家邻居好友朱聪的说法叫不怒自威,除了我无人不怕。
哥拭了汗,把手绢塞在自己牛仔裤兜。
我眼巴巴地蹭过去,"哥,手绢给我吧。"不是我小气,而是我从有记忆开始就被老妈勒令随身携带手绢,一旦忘带随手用袖口摸把汗啊土啊被发现后必然遭受大刑伺候,十几年的荼毒导致我宁愿忍受别人嘲笑也舍不得洁白小手绢在身旁消失片刻。我亲爱的洁白小手绢啊,没有你,谁来拂去我鬓角的汗滴,谁来抹去我唇上的油光,谁来散发我清爽的香皂气息......呜呜,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哥,请原谅小弟的自私,谁让你不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老妈就被培养出带手绢的爱好呢,你要实在喜欢,我改天买条送你好了......
哥大概热过头了,黑皮肤透出微红,低声说,"脏了,洗完还你。"
至于那么见外嘛!我索性伸进他裤兜,一把扯出心爱的洁白小手绢,不,是湿答答黑乎乎的小手绢,满意地嗅嗅它久违三分钟的气息,终于安心了。
哥的脸更红了。
"哥,你不会中暑了吧?"
哥爱理不理,"没。忙你的去!"
唉,他待我是越来越生分了,居然擦把汗都客气。不禁让人怀念起当年同钻一个被窝同穿一条内裤的日子......
小时候,哥从来不欺负我,有什么好的都留给我,有什么错的都帮我担着,几乎是形影不离地陪伴着我。除了上课不在一个教室外,我们总是在一起,一起上学、回家,一起写作业、做家务,一起吃饭、玩耍、洗澡、睡觉。连上厕所也一起,因为我胆小,晚上起夜怕黑--后来想想,上厕所这样的事基本是我叫哥做陪,他从来不要我陪的,他胆子很大。
哥不光胆子大,并且头脑聪明,身体也棒。我属于寒气重的体质,特别怕冷,而哥身体活力很强,大冬天都火烫火烫的。他白天用热乎乎的小手给我暖手,晚上把被子焐热了搂我睡,使我在离开妈妈温暖的怀抱后(读者大人你问什么?我七岁之前跟谁睡?当然是妈妈!问我喜欢跟妈妈还是哥哥睡?老实说,妈妈的胸膛要软一些,而且可以吃奶啦!什么,你敢说断奶晚的孩子智力低下?踢飞!)还能安然度过寒冷的冬夜。冬天过去了习惯性地抱到春天,过了夏天,然后又是秋天和冬天,所以基本上每晚都是哥抱我睡的。
我小学五年级时,哥上初中办了寄宿,我生平第一次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怕得睡不着,半夜哭着爬到爸妈床上,恼得他们第二天就叫哥改成走读。哥每天下了晚自习骑半小时车回家,凌晨五点黑漆漆地爬起来去上学,可他从来没怕过,也没埋怨过。后来我也考上那所中学,便和哥一起住校,虽然不同宿舍,但我每晚跑到哥寝室去粘他,他也认了。
变化发生在我初二他初三时。
一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拱到哥被窝。哥说,"别闹了,我们都十好几了,不是小孩子,不能再天天粘一起。这床被子暖热了,给你睡,我去你那儿。"说完披上衣服就要下床。
我扯住他说,"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哥说,"不是冲你发脾气,事儿就是这样,小誉你以后在自己宿舍睡吧。"头也不回就走了。
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冷待我的哥哥怎么可以这样,我被哥一手捧起来的泡沫一样的小小自尊一下子被刺破了,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等他说好话收回这个不讲道理的决定。没想到第二天吃饭时他跟没事人似的,我一赌气,晚上自然不会去找他自取其辱。
我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不倔则已,这一倔就是两年,再也没钻过哥的被窝。随着身体的生长,自己没以前那么怕冷,两年也就撑过来了,可心里总觉委屈。直到高中一年级的某个早上醒来,发现内裤一片湿滑,才理解哥说的不是小孩子的意思。哈哈,原来哥是发育早怕尴尬啊。
洗澡上厕所也不在一起了,哥甚至不允许过于亲密的肢体动作。哥说不只跟他不能,跟别的男生也不能,免得被人占便宜。我说,我有什么便宜给人占,又不是女的。哥说男的太亲密了也不正常。
问题在于,随着身体的疏离,我们心灵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远。有时跟哥说话,明明他在看我,眼神却是我看不懂的。我问哥在想什么,他总说没什么,但我觉得一定有很多事情是他在考虑而我所不知道的。
可能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吧,再亲密的兄弟,也会慢慢拥有各自的生活,就像哥说的各自毕业工作结婚生孩子,彼此之间变得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客气,像爷爷和大爷爷、爸爸和二叔三叔那样。
这种想法让我难过极了。我决心,趁我和哥还在一起,一定要珍惜现在的时光,多跟哥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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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漂亮宝宝韦小宝
晚上,218各路英雄到齐,热热闹闹按年纪排了座次。老大叫袁承志,二十岁,河南人,敦实的中等身材,一脸憨相,被我们推举为寝室长;满脸横肉的彭连虎来自辽宁,是老二,十九岁;老三令狐冲和老二同年,小半岁;老四是西夏的欧阳克,十八岁,长得不错,摆出副风流倜傥自命不凡的架势;老五包不同,刚满十八;小六呢,就是不到十七岁的我。
接下来几天,开学典礼、参观校园、开班会、选课、买书,一个班的同学很快混熟了。我们通信工程专业三十个人,只有五个女生,而其中的两个美女王语嫣和钟灵自然成为男生寝室卧谈的热门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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