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锐点点头,刀锋始终不离他的喉结,丁卫哆嗦了一下,说:“我跟那家伙不熟,只是茧……带他来过几次,数面之缘而已……他跟你长得很像,只是……脾气比你要温和得多,对茧百依百顺,我们这里见过他们的人……都说是女王与忠犬……”
“说重点!”黎锐强忍着想开喉见血的冲动,厉声问:“他是什么身份?”
“我……不清楚。”丁卫皱着眉头,说:“茧提过一回,他们好像是在……山上认识的,BEN曾经为保护茧受伤……阿茧虽然脾气很硬,对他倒是死心塌地……”
黎锐的耳朵嗡嗡作响,阴云罩顶,他努力集中精神,问:“知道是伤在什么地方吗?”
丁卫想了一下,说:“我去医院看过一回,胸前有一条刀伤,小腹上中了一枪,差点挂掉命根子。”
黎锐的眼神冷得像冰,示意他继续说,丁卫咽了口口水,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失踪了……那一阵子,茧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他……你应该知道他家在黑道上挺吃得开,可是连根头发也找不到,后来,他大哥看不下去了,就找人给他做了心理暗示,好像是把关于BEN的那部位记忆锁起来了,这样……茧才没有彻底疯掉……”
听起来倒像龙政泽会做的事,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他松开了丁卫,沉默了片刻,说:“龙茧是不是爱吃什么……菠菜炒饭?”
“菠菜炒饭?那是什么玩意儿?”丁卫愕然,在对方杀人般的目光中识相地缩缩脖子,小声说:“茧从来不吃菠菜,不过……BEN是个菠菜狂人,每天三顿加消夜都离不了那玩意儿,我真怀疑他拉的屎是不是绿色的……开玩笑开玩笑!”
冷面酷哥的神色越来越向链锯杀人狂靠拢,丁卫紧贴在墙上,说:“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我跟茧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黎锐一脸煞气,丢下一句:“不要告诉茧。”之后甩门而去,留下松了一口气的丁卫,把昏迷不醒的小亿扶到座位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撕碎,嘀咕道:“真是个煞星……小子,惹到龙茧那只狐狸,你自求多福吧。”
九、
老子又不是大力水手!
忿忿不平地踢了一脚购物车,满载的推车准确地滑入结账口,刚好在收银台前停下。
“您好,欢迎光临!”收银小妹绽开职业化的笑容,手脚麻利地为他结账打包,几分钟后,吸引了不少人注目的英俊男人,顶着一张吃了火药一般的包公脸,快步走出超市大门,迫不及待地将手上两个装得满满面的大购物袋丢进车里,那毫不掩饰的嫌恶眼神,活像在看腐烂的垃圾,而不是他未来一周的给养食粮。
菠菜汁、菠菜罐头、菠菜饼干,当然也少不了鲜嫩嫩水灵灵的原生态菠菜。
闻到那股气味都让人食欲不振,黎锐自认为算得上一个不挑嘴不偏食的健康宝宝,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证明:谁都是有雷区的,端看你什么时候踩到而已。
一想起那个酒吧老板绘声绘色地讲述龙茧的旧情人,更让他对那堆菠菜印象恶劣,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憋得他浑身不自在,心理影响到生理,黎锐已经彻底被倒了胃口。
“见鬼,都不像自己了。”他启动车子,飞一般驶上快车道,习惯了的冷静与机敏之下,像是有什么被压抑着的东西在蠢动不已,一种莫名的感觉正在撕破身体,挣扎而出。
既熟悉,又陌生。
到达约定的地方,他将车子停在路边,看看表,十点差五分,黎锐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点了一支烟。
几分钟后,有人轻轻敲另一边的玻璃,黎锐瞟了他一眼,打开车门。
“去XX路。”来者长相平凡,戴着一副平光眼镜,遮住了精光湛然的双眼,黎锐熄了烟,驱车上路,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如你所愿。”那人将一包资料丢在后座,说:“把余款汇到我账户上,剩下的我会E-MAIL给你。”
黎锐嗤笑了一声,调侃地问:“修,你去卖身的话,是不是见了钱才肯脱裤子?”
被称作修的男人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记得你的忠告。”
黎锐耸耸肩,问:“别那么死气沉沉好不好?我花多少钱能买你讲个笑话?”
修——道上的头名掮客,号称只要价钱足够,什么消息都能买到,什么皮条都能拉到的超级掮客,长得却斯文白净,个头中等,整个人平凡到乏善可陈的地步,属于见几面也记不住长相的那类,没有任何特色。
单薄的眼皮抬了起来,修淡淡地说:“免费送你一个,找不到任何关于BEN的资料。”
黎锐眼皮跳了一下,低声说:“这个笑话不好笑。”
“是吗?我觉得很有趣。”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像火星人一样,到地球一游,玩腻了就人间蒸发。”
黎锐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泛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为刚才的话道歉。”
修讶异地挑挑眉毛,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这个嚣张又蛮不讲理的家伙低头服软,关心则乱吗?他清了清嗓子,说:“如果他是地球人,却被完全抹掉资料,你可以猜测一下是谁干的。”
“龙政泽没有这个本事。”黎锐面沉如水。
“他有。”修反驳道,“至少五年前,让一个人完全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对应的文字记录都没有,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五年前?”黎锐不禁动容,“龙家出事那一年?”
修点点头,说:“资料你自己去看,龙茧就是在家里出事后不久接受催眠治疗的,但是他并没有拜托过征信社去寻找BEN,所以对于他们的关系也无从考证。”
数条含糊难辨的线索纠结成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全部在五年前那一场事故中断掉,黎锐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
那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无论现在龙家过着多么平静悠然的生活,五年前那颠覆了几代根基的事故,已经在他们身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属于龙政泽的传奇,只是昙花一现,就过早地衰败凋零,快得让人连缅怀的余地都没有。
“龙茧和他大哥的关系一直忽冷忽热,老实说,我无法判断他的立场。”修托托眼镜,说:“他是私生子,他妈妈一直没被扶正。”
这一点倒不是什么秘密,以前曾有人酒后胡言,说龙政泽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龙茧一笑置之,而那个乱讲话的人在当天晚上被人打成重伤,住院三个月。
——应该说龙政泽的脾气比起以前收敛了不少,换作他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年代,那家伙只怕坟上的草都没过人头了。
龙茧在那个家族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相当好奇。
目的地到了,修开门下车,临走之前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黎,看在多年的朋友上,送你一条忠告:龙茧是只鬼,他说的话,你如果分不清哪句是假的、哪句是真的,趁早抽腿走人。”
“谢了。”黎锐挥挥手,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扎手,这一点他都不懂的话,岂不是白活了二十几年?
十、
“茧?”看到客厅里正在滚沙发的弟弟,龙政泽有些惊讶地笑了,“难得你这时候在家。”
龙茧坐起身来,无聊至极地打了个呵欠,说:“没什么好玩的了,大哥你也难得这么晚回来呢。”
既然难得,龙茧干脆迎上去接过他的外套,营造一下兄友弟恭的氛围。
“咦?这位小姐是?”这才注意到大哥身边还黏着一个人,一个波浪长发,美艳逼人的年轻女人,龙茧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得有丝邪气,说:“看来今晚留在家里是对的,当电灯泡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哦!”
“你本来不就是个灯泡吗?”龙政泽摸了摸茧长出一层短短发茬的脑袋,说:“别乱想了,这位是关小姐,我的朋友,这是我弟弟,龙茧。”
为两个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龙政泽叫过佣人,说:“吴妈,你去弄一点醒酒汤来,她喝醉了。”
吴妈应了一声,好奇地看了关晴几眼,问:“关小姐今天晚上要留宿吗?”
她基本上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大少爷虽然为人很亲切,对于男女关系却极其淡薄,私生活比和尚还干净,今天居然带女人回家,是他转性了,还是老天要下红雨了?
还没等龙政泽回答,龙茧抢先一步提议道:“大哥你身上酒味好重,去洗澡,我来招呼关小姐。”
其实酒味只有淡淡一缕,这女人浑身的香水味倒是弥漫得满屋子都是。
“好。”龙政泽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扶着关晴坐在沙发上,说:“抱歉,失陪一下。”
“关小姐,你好像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龙茧收起“贴心小弟”的表相,狷丽的面容一片冰冷,说:“吴妈,去拿凉茶。”
他才不会让这不速之客磨蹭到大哥出来咧!醒酒汤?太体贴了点吧!大哥你难道不明白这种大范围宽领域散播的温柔其实是害人害己吗?
女人眼里的爱慕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只除了他那个不知该说迟钝还是冷漠的大哥。
关晴皱了皱眉,对龙政泽这个拥有咄咄逼人美貌的弟弟略有耳闻,虽然一见之下没有任何好感,该有的礼貌还是不能少,她欠欠身,柔声说:“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给你们添麻烦。”
“你知道就好。”龙茧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拎起车钥匙,说:“真有愧疚之心的话,请不要磨蹭,尽早让我送你回去,免得牺牲别人的正常睡眠时间。”
关晴被他这一串呛话砸得脸色发青,嘴唇微微颤抖,求救似地转向拿凉茶过来的吴妈,后者面无表情,说:“二少爷,太晚了不安全,叫司机老王去送就好了嘛。”
“别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龙茧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接过那罐凉茶递给关晴,说:“好了,小姐,你还在等什么?等大哥出来跟你十八相送吗?”
冷嘲热讽的言语配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腔调,让久经沙场的关晴也快招架不住了,完全搞不清楚对方是恶意嘲弄,还是风格本色。
所以让她不敢轻易回击,堵在心里又窝火得要命,为保持完美的风度仪态,她选择先行退让,关睛款款起身,说:“那,谢谢你的招待了。”
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那个“你”字还很微妙地咬了重音,龙茧抿唇一笑,完全不疼不痒,转着钥匙跟她走出房门。
已近夜半时分,车少人稀,龙茧很放心地将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地将关晴送回家,停下车后,他转过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离我大哥远一点。”
“你……”关晴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要保持好修养,她挤出一个笑容,话中带刺地说:“没想到你恋兄情结还挺严重,需要介绍几个心理医生吗?”
龙茧不怒反笑,双手闲适地撂在方向盘上,说:“想当我大嫂的女人不少,还没有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小心点,好男人的标准不包括娶了老婆就忘了兄弟。”
“多谢赐教。”关晴冷哼一声,说:“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心里清楚,你大可以不必操心。”
又一只扑火的飞蛾,甚至妄图那炽热的火焰为自己所萦徊舞动,龙茧吁了口气,怎么就没人告诉过她龙政泽是一颗禁果、只能远观呢?
“你们还没上过床吧?”他的声音像是讨论天气一样,波澜不惊,关晴显然吃了一惊,不过现代女性的精明与老练使她不至于惊惶失措,她抬起小巧的下巴,说:“你不必抬出什么‘旧欢难忘、痴情到死’的烂借口来打发我,毕竟她已经死了五年了,我有信心让他重新开始。”
龙茧听得掉了下巴,一句不雅的感叹语险些脱口而出。z
这女人是从哪里听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不过看样子,就算不是捕风捉影,也绝对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程度上。
偏偏那是大哥的雷区,一旦被触及,大家都会与霉神相见欢——龙茧眨了眨眼,露出得意的神情,说:“有没有搞错?我大哥又不是杨过。”
夺人心神的俊美脸庞朝她倾过来,龙茧眯起眼睛,说:“大哥不交女朋友,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我,关小姐,你想抢可以,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对情敌可不会手软哦!”
关晴倒抽了一口凉气,尖叫道:“你变态!”y
“关你鸟事!”龙茧不悦地骂了句脏话,又下了重重一击:“你心目中的好男人,可是夜夜抱着我这个变态睡觉,一天不做几次就难受得要死……”
“啪!”b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龙茧的话,车内一片死寂,关晴红着眼圈骂了一声:“人妖!”
之后打开车门,像逃命似地飞奔入大楼。g
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必然浮起了壮观的五指山,龙茧啧啧摇头,说:“真沉不住气,你这回算是彻底出局喽!”
不晓得她会不会向大哥哭诉,相信就算哭诉,抱怨和质疑的重点也转移到了兄弟乱伦上,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还是不要再轻易碰触的好。
他并不担心会穿帮,龙茧拒绝那些死缠烂打又不好得罪的追求者时,终极手段就是拖出大哥当挡箭牌,一回生二回熟,龙政泽假扮起“知心爱人”时可是入戏得很。
摸了摸肿胀的面孔,虽然这一巴掌挨得不冤,怨气还是有的,若不及时排解,憋久了会生癌,龙茧不打算委屈自己,他扭转方向盘,拐上另一个方向。
找出气筒去也。
十一、
在龙茧二十一年的生命中,鲜少有引起他兴趣的东西,而黎锐,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虽然是那男人自己莫名其妙地贴上来,而且目的不明,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隔他玩玩又何妨?
无聊太久,会得骨质疏松。
龙茧将车停在路边,下去买了罐冰镇果汁,静静地在脸颊上贴了一会儿,在倒后镜上照了照,虽然没有方才那么肿了,红痕还是相当明显。
形容有些狼狈,不知道那家伙看了会怎么想,龙茧叹了口气,惊讶于自己竟然开始在意这些琐碎小事——他可以骗任何一个人,但是绝不会欺骗自己,那个黎锐,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欲。
以及,征服欲。
黎锐擦干头发,端着咖啡坐在书桌前,修发来的资料已经删掉了,那包文件,在仔细阅读过后,也被毁尸灭迹。
不过,知道得越多,越是觉得迷雾重重,何况关于销毁相关资料这一手,龙政泽确实做得很漂亮,留下的只是一些极易将人引入歧途的皮毛,真正有料的部分早被锉骨扬灰,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个耸动引人的标题,点进去之后却得到“内容已清空”的提示,任谁都会大光其火。
不过,哪一个版本的小道消息都无比确定一点:五年前,龙政泽那次毁灭性的失误,缘于爱情。
他爱上了一个女人,由于保护不力,那个女人被仇家绑架撕票,致使当时年少气盛的龙家大少爷丧失了理智,进而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很像武侠小说中的武林盟主倒塌记或魔教教主砸锅史。
他母亲也是在那次事故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与世长辞了。
不过有一点被修特别指出了,龙政泽的母亲体内重金属含量超标,是引起突发病变的主要原因——当然,验尸报告早不知道躺在哪个垃圾处理场,被深埋于地下了。
而有确切的证据表明,龙茧确实接受过心理治疗,但是具体到细节,就没人说得清了——那个德高望重的心理学专家早在两年前病逝,真正的死无对证。
这个家族有太多扑朔迷离的疑点,无论哪一个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死穴,如果能通过龙茧来破解掉它们的话,那将是另一出美妙绝伦的木马计。
龙茧、龙茧,他的母亲究竟是在什么心态下冠予儿子此名呢?是缚龙于茧,还是破茧化蝶?黎锐端起咖啡杯凑在唇边,脑中浮现出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他无声地笑了。
游戏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也越来越引人入胜,既然已经难以自拔地迷恋上了那个人,就更应该为自己争取更丰厚的报偿。
只要能突破龙茧坚密的心防,他不在乎用何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