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dnax[上部]
dnax[上部]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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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那些召募来的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但是当他们分散开后就变得十分突出了。
其中有几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形成一个小集团,本来浪人之间大大方方地聚在一起交个朋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这些人显然像是怕被别人看出来似的,人少的时候目光碰到一下就立刻避开,大家集合起来时却又彼此十分接近。
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并不是秀家观察仔细,本来他是不可能对这些人投注太多精力的,而且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久马没有,成濑也没有。
秀家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每次那几个人聚集到一起时,就会发生一些吸引他目光的事情。
比如忽然有什么人摔了一跤,什么地方的木桩倒了下来,或是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两下响声之类。
如此明显的提示,渐渐让那些人也警觉起来,但是秀家已经有了疑惑,只是表面上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来。
多半可能是刺客吧。
所谓的竞争,其实都是由数量的多少来决定胜负的。
但是暗地里为数量奔走的样子,却总让人感到莫名寂寞,抱着必死决心而来的杀人者,本身也是想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胜利。
这件事必须要谨慎小心地处理才行。
秀家这样想是有道理的,虽然明知道这些是不怀好意的人,但是在没有犯任何错的情况下突然处罚他们,也会使其他人的意志产生动摇。
他考虑了一下,很快就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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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主德川纲成在年轻时曾经因为一次骑马打猎而受了伤。
从那以后,一旦久坐就容易犯腰酸背痛的毛病,虽然不太厉害却也无法治愈。
这一天暮时,秀家来到纲成休息的房间,他知道父亲正在换衣准备入浴,所以特别选了这个时候向纲成回复召募浪人的事。
"那件事啊,能不能稍等一会儿才跟我说呢?"
秀家点了点头却又好像随口说道:"既然如此,请让我为您揉背吧。"
纲成一愣,严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好吧,这可是难能可贵的享受啊。"
身为父亲当然知道秀家是有话要对他说,但是他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而且相信秀家不会做出刻意讨好他的事情,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上一次替我揉背是什么时候呢?"
"十岁的时候吧。"
秀家的双手从父亲那因为长年累月地被各种琐事公务缠绕,而显得稍微有些佝偻的背脊往下一直按到腰部,回忆起少年时的往事,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好像有一次不小心,艾灸的时候还把烧着的艾绒打翻在您背上。"
纲成笑着道:"这么一说,也有十多年了,我也老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纲成就没有再说什么,仿佛怕破坏了这父子间和谐的气氛似的。
但是他知道,秀家有话要说,迟早还是会说出来的,在他腰背上揉捏的手已经不属于不谙世事的少年,而是一个成长之后出类拔萃的青年了,他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那些话也正要从他口中说出。
"过几天,就是母亲大人的生辰了。"
听到这句话的纲成在一片氤氲的热雾中睁开了眼睛,他想了想说:"就快到了吗?"
"是的,还有四天。"
秀家的声音中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知道父亲早就已经不再和自己的母亲有房事,即使隔年一次上江户参觐交代也是带了中意的年轻侍女同去,除了重要的谒见外,几乎都不会提起阿舞由这个名字来,关系如此冷淡,忘记了生辰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一边为父亲活动筋骨一边道:"如果这两天您有空的话,能不能写封信让人带去关东,母亲大人一定也是日夜在那里牵挂着您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纲成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他原本以为秀家会提一些和自己有关的要求,但他却只为了寂寞的母亲而特地冒着被别人误会要讨好自己的风险来对他说这些事。
"你有写过信去么?"
"嗯,昨天已经写了,但是有些话毕竟还是要由您来写的,就当是恭贺生辰也好。"
秀家望了父亲一眼,看他似乎有动摇的意思,于是又说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大人曾经反复对我说一件事,她说自己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发现怀了身孕,世上再没有比这件事更让她高兴的,当时告诉您这个消息的时候,您还特地过来看她,在她的房里坐了一整晚,这个晚上的事情她永远记在心里,就算您日后不再思恋她,只要想起数年前的这一天,也会感到万分幸福,虽然现在母亲大人不在这里,空房没有人住,可是回想起这些话来还是让人觉得感慨。"
他的语气虽然随意,话中却隐约有着恳求的意味。
纲成一开始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就着自己的手背点了点头道:"是啊,也要对阿舞由好些才行。"
他能这么说,有一半是顺着秀家的意思,还有一半也是觉得自己的确过分冷落了这位心高气傲的正夫人,内心有那么一点愧疚。
沐浴完后,秀家亲自为父亲穿衣,又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才走。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秀家知道父亲是个面冷心慈又十分念旧的人,刚才那番话至少今晚可以让他不去於序之方夫人那里就寝,而留在母亲的房里为过去的岁月缅怀一番,来年去关东觐见将军,在江户留居的时候也能对阿舞由夫人多投注一些关怀。
然而秀家的这番苦心所要达到的目的却远不止这些而已。
他等父亲走了之后又回到那个房间把久马叫来。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久马点了点头:"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安排。"
"嗯,如果他们要动手,一定就在今晚。"
因为错过了今晚就再没有机会了。
久马知道秀家遣人在浪人之间散布藩主身体抱恙的消息,今晚纲成没有去於序之方夫人那里,也刚好证实了这些传言,既然没有侍寝的需求,身边的侍女侍从也会减少。
刺客们等了不少时间仍然没能找到出手的机会,明天以后浪人和部分亲兵也将会编制成军队前往清井城了,今晚无论如何是一定会有行动的。
借着母亲生日把父亲引开,即使诱敌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威胁到父亲的安危,谁能想到藩主还会走进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并且是冷淡了多年的结发妻子的房间呢。
"就在这里守着吧。"
料准了一定会有收获,而在明晨之前,纲成大概也会在阿舞由以前居住的二之丸御殿就寝,对秀家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一举两得。
母亲一定还是爱着父亲的吧。
一个女人孤独地在远离家人的地方居住,每天毫无意义地看着日出日落,寂寞地消耗时日,对晨早的清辉视而不见,日暮的子规啼声充耳不闻,这样虚无的日子,他的母亲却过了那么久。
秀家的心中忽然一痛,他想到句月下定决心般说出的那句"请无论如何让我尽到妻子的义务",然后紧跟着又想起父亲点着头说"是啊,也要对阿舞由好些才行。"
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责备他的父亲。
因为自己做的事比他更要残忍得多。
秀家吹熄了灯,有着金色葵花纹的佩刀塞在被窝里,久马就坐在隔扇边。
他翻了个身,月光冰凉地铺在地面上,八月仲夏,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第二十七话?不敌
天守阁的楼梯倾斜陡峭。
平时走上来倒是不难,但要在深夜躲开守卫悄悄潜入却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长夜将尽,正是天色最暗的黎明前,彻夜巡守的守卫也感到疲乏困顿。
秀家虽然假装睡着,却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江户的二条城内,将军为了防止刺客,在御殿内铺设会发出响声的"莺声地板"。
虽然这里的天守阁并没有这种东西,秀家却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接近。
只是人会从哪里来?
门外布置着武艺高强的侍卫,久马也在房里待命,如果能不动声色地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倒是件令人奇怪的事。
就在他左思右想,认为今晚大概白等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稍纵即逝,让人有种产生了错觉的感觉。
秀家的手立刻握住身边的刀柄,他全身紧绷,只感到一阵叫人难耐的微妙气氛。
因为那个刺客会从哪里来的答案就要揭晓了。
忽然间一声剧烈的响声传来,天守阁的屋顶上被撞破了一块,灰尘和瓦片纷纷坠落。
秀家往旁边一闪,一个黑影跃下,手中的直刃长刀随着下坠的速度猛刺进被褥中。
看到这个情形的久马立刻拔出刀,向刺客的背后砍去,但是那人身手灵活,双手用力将深入被褥的长刀拔出后往旁边翻滚着躲了过去。
久马追上一步砍第二刀的时候,忽然又有两个穿着黑衣的忍者从门外闯进来,他举起的刀被一道带着镰刃的铁链缠住,对方用力往后一扯几乎使他的刀脱离了掌心。
不仅是房内,连外面也传来了交战的声音,刺客的人数似乎还不少。
秀家拔出身旁的佩刀挡住其中一人的进攻,侍从们从外面进来却立刻被一排发亮的手里剑击倒,久马在和另外两人缠斗,根本无暇分身。
原本以为只是几个受人指使的刺客,一下子却引出了杀人集团似的,完全超出预想。
眼看着没有办法脱逃,这些人却丝毫也没有受挫,反而激发出了视死如归的斗志,不但行事诡秘可怖,手段更是残忍毒辣。
久马刺中其中一个蒙面的男人,又把接着扑上来的刺客击成轻伤。
他回过身来想去帮助秀家,却被再次冲过来的对手砍中了肩膀。
镰刃的一侧划过久马的肩头,一瞬间标出的鲜血溅在四季花鸟的纸隔扇上,秀家一分神,在他面前的那个黑衣人双手握刀向他猛刺过来。
"秀家殿下!"
久马大喊一声,黑暗中发出了响彻四周的金属交击。
那一瞬间,久马几乎以为秀家被刺中了,因为那个人冲撞的力量如此强劲,完全不顾自己性命地陷入一种疯狂的杀戮状态。
秀家的剑术虽然不弱,但是和穷凶极恶的对手交战的机会却不多。
即使是久马自己也没有遇到过这样拼命的敌人。
当他听到那一声刀刃相交的声音时,刚才被砍伤的那个刺客举起手中的镰刃,立刻就要落在他的背脊上。
但是久马回头时,却看到一段发亮的刀尖从后面刺穿了那个刺客的胸膛。
"干得好。"
他以为是哪一个赶来的侍卫,可是当刺客的尸体倒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
久马看到清次站在他面前,他才脱口说了两个字,就立刻醒悟过来转身向着秀家而去,但是清次的动作比他更快,右手的刀刃一亮,越过久马的身边伸手砍向了正在和秀家僵持着的刺客后背。
那个刺客显然也是高手,即使在和人搏命的时候依然警觉着周围的状况,没等背后的刀刃落下就已经顺势向一侧闪开了。
他往后跳开一步,依然作困兽之斗,四周已经没有他的同伴,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房间,但是却没能让他放弃厮杀。
秀家望着挡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黑暗中只觉得他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是谁和谁的。
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他的肩头似乎在起伏着,已经过了十分剧烈的争斗,但是握着刀的双手却依然稳定。
红色的血流过手背的时候,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利刃比任何一次更耀眼地印入了秀家的眼中。
"你......"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对面那个被围困的男人露在面罩外的双眼中闪现出了狠毒的表情。
从一开始进入这个房间就已经发现了。
藩主并不在这里,感到误入陷阱的绝望倒还不如失望来得强烈。
死并不是他们所害怕的,或许早在来这里之前,就有人说过类似于"我要第一个冲进去"这样的豪言壮语吧。
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死,也要死得壮烈。
他避开久马挥来的刀向前直冲,手中的利器从右至左地砍去,那个挥刀的力量无比猛烈,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比任何一次更响亮的交击声,长刀和小太刀互相碰撞。
秀家看到身前的人身体一晃,左手中的小太刀十分明显地偏离方向,非但没能挡住对方的攻击,而且因为那巨大的冲击力而脱手,落向了一边的地面。
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
秀家知道清次左手的小太刀是用来防御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感到仿佛心脏被调离了原本的位置,几乎要停止似的,立刻举起手中的刀并且想把挡在他身前的清次推开。
对方的长刀突破防御后继续进击,清次却没有让步,久马从刺客的背后刺入,而刺客的刀却深深地插进了清次的肩膀,清次用左手握住刀刃,仍然无法阻止长驱直入的刀势。
他的身体被顶撞的力量推动,往后靠了一下,肩膀碰到了秀家得胸膛。
久马拔出砍进刺客背后的利刃,又拔出来连续砍了两下。
那人大概早就已经死了,却一直保持着最后的刺杀动作,深入清次肩胛的刀因为他紧握的双手太过用力,"嘣"的一声从中间折断了。
痛彻心肺的叫声被压抑在喉咙深处,清次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挺了一下身,但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一步,用长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虽然也转过头来看着秀家,目光中却全是意识昏迷的迹象,浓重的呼吸仿佛要把剩余的生命一下子全都纳入体内似的。
但是这是第一次,那个永恒不变的落差有了变化。
秀家仿佛看到他被鲜血汗渍沾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就在他感到惊诧的一瞬间,清次摇晃着的身体往前倾斜,伏倒在了他的怀里。
"还给你了......"
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这么说了一句之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秀家感到浑身冰冷,不知所措地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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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血。
原本以为那是别人的血,擦干净了才发现喉咙边有一处刺伤,胸前和后背也有不少大小不一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手臂上的三道,又像是旧伤又像是新创,而且开始有了脓血。
难怪会握不住刀了。
天守阁的长廊外尸横遍地,侍卫和刺客的尸体倒在一起,亲眼目睹的人说起时,十几个刺客中倒有一大半都是清次斩杀的。
久马一边检查着刺客的尸体一边听身后的人叙述。
他忽然停在一个男人的身边,那人似乎还有呼吸,但也已经浮现了死相。
"简直像是恶鬼一样。"
想象着清次浑身浴血走过满地尸体的样子,身后叙述的人也感到一阵寒意。
久马不动声色,继续走在尸堆中,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感谢那个人救了秀家,还是应该在他倒下的时候补上一刀,而且连自己都被那人救了一次,光是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难过。
这天夜里被搏斗的声音惊动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天亮之后,城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刺客?"
光正皱着眉道:"这种时候,怎么会有刺客?"
而当别人把整个经过说给他听之后,他才真正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让他感到惊讶的并不是数量如此多的刺客闯入天守阁,也不是这么一件事让秀家带着几个侍从就解决了。
光正惊讶的地方在于,和这件事相关的,或者说这件事所推举出的那个人,竟然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那个叫椎叶清次的男人,叫我说什么才好呢?"
原本以为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浪人,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利用的小角色,光正几乎早就已经忘记他的存在,即使后来派遣路鬼去追杀他,也只是转眼就忘的小事罢了,虽然路鬼一直没有回来,光正也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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