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dnax[上部]
dnax[上部]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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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曲三千

(本篇故事纯属虚构,与历史人物无关)

第一话?游廓舞风
"唉--"
若鹤慵懒地叹了口气,从镜子里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男人斜倚在朱红色栏边喝酒的样子。
她叹息的声音婉转动人,略带哀怨,穿着白色的丝绸襦袢上染着红梅,后颈直裸露到背,丰腴的肩膀色泽圆润光滑,黑发散落其上,映衬得分外醒目,那两条白皙的腿露在翻卷的下摆之外,更增添了风韵。
可是这风情万种的叹息却没能吸引清次的注意,他的目光正落在窗外寂静的街道上,仿佛根本就无心在这里。
若鹤又叹了一声,伸手把鬓发拢到耳边,一夜欢爱之后慵懒无力,只想再投入那男人的怀中温存,但偏偏那个人却毫无反应。
整个那古野城里没有哪个男人不思恋舞风的若鹤太夫,与她共枕过的男人说:"世上没有一个说太夫不好的,只要见到若鹤行走在途中的样子,也会让人丧魂落魄,灭灯之后更是难以形容其迷人之处。"
若鹤身为太夫尽可挑选客人,任何人想做入幕之宾都要先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唯有面前这个男人,无论何时到来都能与她共度良宵。
天上下雨的时候,若鹤就卷着衣袖为他撑伞,赤着脚送他到门口。
相会的时候,即使别的游廓有人要来找她过去,她也置之不理,简直就是舍生忘死地在爱着他,每天都盼望着他来。
从六岁入游廓算起,至今已有十三年,若鹤见过的男人实在是数不清,其中有比人物画家所绘的画像还要漂亮的美男子,也有相貌粗犷的豪放男儿,每天写来的信日久天长堆成小山,当作礼物馈赠的华服首饰也是数不胜数,可算是阅人无数了。
每日清晨醒来,枕边的人虽然不断更换,她却都能应付自如,无论多么强悍的男人,最终都会精疲力竭,所以若鹤也就从未遇到过现在这样的情形。
清次似乎早就已经醒了,他懒懒地执着酒杯,一言不发地喝着清酒。
若鹤挪动膝盖靠近他,伸手拿起酒瓶为他倒满。
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正半卧在那里,敞开的衣衫中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从左乳到右边的锁骨上有一条淡淡的刀疤。
他用一种悠闲的目光望着若鹤,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迷离的酒意。
若鹤的两腮染上淡淡绯红,仿如桃花瓣一样形状的双眼中露出了难以释怀的表情。
昨天明明缠绵悱恻,尽情欢爱了一整晚,可是看他的样子却好像只是安稳地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有做过似的。
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酒意而看不到缠绵的爱意,或者说,他其实并没有尽兴么?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若鹤感到沮丧,不由自主地又要叹气。
她瞟了清次一眼,忽然故作不高兴地道:
"我说啊,什么时候你能够像净琉璃中的牛若丸大人那样对我说话呢?"
说着,她抬起白色的衣袖,微微露出一截指尖举到半空,用一种压低的声音模仿男子唱腔道:"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
清次听到这句,立刻笑了起来。
他把若鹤扯到自己怀中,没有握着酒杯的右手托住那裸露在衣领外的柔白后颈,让她靠近自己的眼睛。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对你说话的吗?"
他黑色的双眼专注地望着若鹤,一样也压低了声音,皱着双眉用净琉璃艺人一样悲切的声音唱道:"天将晓,钟声断肠,数罢六响剩一响,今生已埋葬。"
若鹤笑着忙用衣袖掩口,推开他的肩膀顺手关上了窗,并把竹帘也放下。
七月的天气闷热,即使放下竹帘也难以隔绝热气。
为了免却流汗的烦恼,把插着荷花、水桔梗、睡莲的桶放在纱帐里,便会觉得凉爽。
房内瞬间暗如夜晚,清晨的微光完全被挡在窗外,若鹤点一盏小小的和纸捻灯放在墙角边。
她伸出双手环住清次的颈项,美丽的脸上露出玩笑般的笑意:"天还没有亮呢。"
"你听过一句话吗?"
清次放下酒杯,笑着说:"明月之夜打灯笼,可真是奢侈的事。"
他轻抚着若鹤的小臂,然后用力把她压倒在凌乱的被褥上,一开始只是挑逗似的轻吻,慢慢地就在那柔滑的颈项以及裸露在衣衫外的肩膀上流连忘返。
千年川香炉中烧着沉香木,这是若鹤喜欢的味道,也是独一无二的味道。
她低声轻吟,手指轻巧地穿过清次的黑发又慢慢收紧,骨节微微突起显得纤细白皙。
这个男人带给她与众不同的感觉,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拿他没辙吧。
清次和来舞风的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他总是精力充沛但又显得意兴阑珊,明明应是意乱情迷时却又好像并不怎么投入。
若鹤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是自己无法让他满足,还是这世上的女人都无法让他满足?
纷乱的思绪中,她美丽的胴体颤抖着,感到一阵阵融化般的酥软,昏暗的房间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
一次比一次更强烈的快意涌来,若鹤觉得自己就像是要被揉碎了一样,那充满了男性特有的灼热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的双手更加用力,穿过清次的发间落在他宽阔的背上,双眼的目光中微微带着丝丝浮光,睡衣也被汗水浸湿,好像想要试着挺起腰来,但又把脚趾蜷曲,从喉咙深处传出极其轻微的哭泣声来。
一阵极致的颤栗后,忽然就安静了,若鹤丰腴的胸部上下起伏,清次就枕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那赤裸裸的白色胴体散发着热意,在微弱的灯火下生动而美丽。
她细白纤巧的手轻轻拂过清次的脸颊,把一缕黑发从他眼前拨开,却忽然听他说道:
"替我梳头吧,我要走了。"
显然因为这句话而怔了半晌,若鹤没有出声,看着房顶过了好一会儿又推说自己软弱无力爬不起来,但最后还是从旁边扯过一件染满了樱花瓣的西阵织和服。
她坐起来,先系好襦袢然后才在外面披上和服,从镜匣中取出一把泥金画的玳瑁梳子。
"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没什么。"
"可别把钱全都花在居酒屋那种地方。"
清次的头发手感很好,满满抓一把放在手心里,就像丝缎一样光滑垂直。
若鹤一边细细地梳通它,一边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清次把头发剃掉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定很好笑吧。"
"是啊,一想到那种中间光溜溜的野郎头就会不寒而栗,所以我才会到现在还游手好闲到处乱逛,因为山贼啊浪人什么的,守不守规矩都没人会在意。"
"但是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总该有点打算吧,难道真的要到处去做流寇?"
"我要是活不下去,就来游廓当保镖。"
若鹤轻笑着:"什么啊,这么一来,源八就没有事情可干了。"
她手指灵巧地把清次的头发梳理好,用捻绳扎起来,然后去窗边升起竹帘把拉窗打开。
"天都已经这么亮了啊。"
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铺满了室内,立刻让人感到一阵热意。
清次穿上衣服,往街上看了一眼,仿佛看到有人从大门外进来,但又不能确定。
"这么早就有生意上门了。"
"寻欢作乐的人可不分什么时间。"
若鹤一边为他系上腰间的饰带一边笑着说道,她从墙边拿来清次的刀,十分谨慎地递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纸隔扇外传来了一个细小动听的声音:
"打扰了。"
隔扇先开了一线,接着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红色和服,十四五岁的引舟少女跪在门外,双手指尖着地,低着头说:"若鹤小姐,丸屋的客人想暂借您一下。"
"是哪一位?"
"助作大人。"
若鹤愣了愣,原本因为最后的时刻被打断而显得有点意兴阑珊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但这个小小的笑意却在清次的目光转过来时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好的,我马上过去,阿弥,拜托你让助作大人去竹之间等我吧。"
"是。"
叫作阿弥的少女答应一声,关上了隔扇。
"那么我就先走了。"
清次望着关闭的隔扇,直到若鹤再次把它打开。
"请慢走。"
若鹤低头行礼,洁白的脖子在红色和服的衣领间显得分外柔美。
清次把刀插到腰间,慢慢地走了出去。
走过回廊,一路向下,立刻便看到阿弥领着一个男人往这边而来。
清次知道一旦他离开,若鹤就又会去服侍其他男人,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干那些危险的勾当所赚来的钱可不能全都花在游廓里,虽然偶尔去找路边的游女也可以,清次却固执地只喜欢睡在若鹤身边。
这个女人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息,那并不是华服脂粉所带来的高贵优雅,难以形容,有时像火红的茶花般热情烂漫,有时又淡淡地散发出兰花一样令人愉快的清香,甚至时常还会让人有一点怀念的感觉。
很难说清楚一个女人究竟是何处吸引男人,但是被吸引了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清次从不知道自己究竟付出多少真心,总之有好一段时间他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继续慢慢地往前走去,已和那个叫"助作"的男子越来越接近,很快就到了擦肩而过的距离。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顶着野郎头的老男人,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迎面而来的却是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一二岁。
漆黑的头发用红色和黑色的丝捻绳束起,穿着黑色的小袖,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配饰了。
阿弥在前面引路,清次和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交错而过,从正面的眉梢眼角慢慢地转向了散落着黑色发丝的后背,他的腰身笔直,身体中蕴藏着一股并不能被称为强劲,而应该说是颇为柔韧的力量。
看起来大概是习过武吧,但武士又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略带狐疑地想着,然后在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他们互相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仅仅只是一次眼神的接触,当然不可能造成什么深刻印象,因为两人的目光很快由于步伐的移动而错开,谁也不会再回头看对方一眼,但是......
那个年轻人的目光可真奇怪。
黑亮而幽深的双眼中带着不可侵犯的冷洌,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容任何人接近。
他用目光在自己的周围拦出了一道围栏,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但那又并不是孤傲,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或许真的是个什么大人物吧。
清次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尾张的那古野城还真是一个充满了"大人"的地方,幕府的亲藩大名所处的繁华之地毕竟和他以前住的松前福山城是不一样的,而且尾张的德川还是御三家,只要府中的将军没有子嗣,随时都可能会从中挑选继承人。
清次把左手放在自己的爱刀上,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中却全都是那双黑色的眼睛。
他走到街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红建筑。
仿佛预兆着什么即将要展开的旅程和故事,游廓巨大而繁复的回廊和门庭投下一大片阴影。
夏日的阳光通过整条街道,斜斜地照射着高高悬挂的牌匾,上面苍劲而有力的写着两个汉字。
"舞风"。
直到很久以后,在那个落满樱花的白沙廊下,一切到了尽头的时候,清次也没有忘记这两个字。
那是他和一生最重要的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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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游廓:卖身的妓院、陪酒卖艺的茶屋、扬屋等通称。
襦袢:贴身的衬衣、里衣。
那古野:名古屋的读音nagoya,战国时代尾张本城,江户时代应作名古屋(个人喜好还是写成那古野^^)
太夫:妓女的等级,从上至下为太夫、天神、围女郎、端女郎。
净琉璃:三弦琴伴奏的一种说唱曲艺。
牛若丸:源九郎义经
西阵织:室町时代原山名宗全西军本阵生产的绢织品。
引舟:侍奉太夫的雏妓。
亲藩:德川家康以后德川氏的子弟成为大名者称"亲藩"。
御三家:指尾张、纪伊、水户三大亲藩。

第二话?野狐
椎叶清次。
德川光正打开折纸,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椎叶?"
尾张藩主的长子微微皱了皱眉,好像在努力回忆这个姓似的。
"这个椎叶,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他的问话被坐在对面的男子接了过去:"我调查过,虽然改了姓,但却是前代松前藩主利广身边的家老内藤清二的次子,因为松前利广没有继承家督的男嗣,所以打算过继亲信家老的小儿子做自己的继子,松前藩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万石,还是需要有人继承,只不过就在养子手续刚完成的时候,利广却忽然抱病去世,这么一来,他的养子就成了末期继子,府中的规矩除了亲嗣和早就过继来的养子可以继承藩主之位外,末期继子是不被承认的,所以松前的领地和禄位就这么被没收了,因为改易而失去生活依靠,松前家的武士大多都沦为浪人。"
光正点了点头。
"这么说,他的出身还很不错了。"
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光正右手的折扇合起,微微敲打着膝盖。
德川光正今年二十三岁,眉目俊朗,英气勃发,无论武艺还是韬略都十分出众。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叫做氏野信俊,是光正的乳母阿贺的儿子,从小就担任光正的侍从。
"平藏,那件事交给他去做,不会有问题吗?"
光正叫着信俊的幼名,皱着双眉若有所思。
"不管他之前是什么身份,一旦变成了浪人,就是只为了钱什么都会干的,那件事可不能让认识的人去做,如果是浪人的话,即使事情败露也可以完全推卸在他的身上,既然是前松藩主的末期继子,刺杀德川家的人也就顺理成章,因为自己的领地被幕府没收,所以对德川家心怀仇恨,谁也不会联想到您的身上。"
"别人或许不会,阿舞由那个女人一定会想到,只要秀家一死,即使远在江户,那个女人也会想到是我干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关系到秀家,所有的枪尖都会指向我一个人。"
"但是如果没有证据,不管谁告到御前大人那里去也于事无补,更何况由长子继承家督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光正听到最后一句话,立刻露出了愤愤不平的表情。
虽然他是尾张藩主的长子,但弟弟德川秀家却是由正室奥御殿所生的,奥御殿阿舞由夫人生于京都亲王家,无论从身份还是势力上来说都远远超过只是普通侍女出身的光正的母亲,秀家一出生就已有了从六位的官位,而身为哥哥的光正却始终居于其后。
区区一个侍女的儿子即使是长子也未必就能顺利地继承父位当上尾张的藩主,一想到这里,光正就觉得心烦意乱。
信俊看出了他的烦恼和动摇,上身微微前倾以便加重自己说话的语气。
"只要秀家殿下死了,您就可以顺利地当上藩主,您不必亲自去见那个人,一切交给我就好,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当然就更不可能牵涉到您,即使到最后要追究起来,全部的事情也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平藏......"
光正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信俊的忠心,但确实如信俊所说,尾张藩主的位置是他的,要让他那畏畏缩缩不敢和人争权夺势的母亲抬头做人,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个幼名叫"助作"的弟弟虽然根本没有把藩主的地位放在心上,可是所有人都看好他,就连最低贱的马夫对他的态度也明显比对自己要恭谦有礼,好像整个尾张谁都知道将来的藩主之位是秀家的,谁也没有把他这个长子放在眼里。
折扇用力地敲击了一下膝盖,光正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
"那么就交给你了,一切尽量小心,事成之后最好把那个浪人也干掉,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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