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著他的目光变得灰暗,那一刻,他再一次呆住,为他眼中那抹追悔末及的痛苦。
在他面前,他仿佛看到一只高傲的野兽,一只受了伤更为危险的野兽,痛苦的,後悔的,受了伤,却佯装坚强的野兽。
"走,你快点消失在我面前,在我忍不住动手杀了你之前,滚!"
压抑声音嘶吼,再也不看他一眼,小心地抱著怀中半昏迷的人,他转身离去。
应该上前去拦住他,应该把他怀中他所爱的人夺回来,但他迈不脚步。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他跪倒在地上,心中,空出了一大片。
难以说清,但心中就浮现了,烨,他所爱的烨,已经远离他的事实,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从前的快乐,他们亲密无间的朋友关系。
是他,是他自己把这层关系狠狠揉碎,逼迫他最爱的人看清自己丑陋的占有欲,不堪一击的爱情。
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
抬起双手,想起之前喷出一大口的血液倒下的人,他悲痛的闭上眼。
那个男人说得对,他一直一直在伤害他爱的人,以那自私的情爱为名,去伤害他。
而那个用仇恨、冷漠的目光盯著他,死死地,如果目光能够杀人,他一定死了千万遍,因为,是他害烨受伤的,是他!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他爱著烨!
比他还要爱烨,爱到可以为他放弃一切,毫不犹豫,无私无畏的爱......
已经得到过大夫的嘱咐,说成烨已经不能再发病了,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
已经小心翼翼,已经竭尽全力去避免,他,还是发病了,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风满楼!
看著躺在床上已经两天多都一直昏迷不醒的成烨,他恨不得想把已经不知去向的风满楼找回来千刀万剐!
"烨......"
轻轻捧住昏迷的人苍白的脸,他低泣般地乞求:"快醒来好不好,不要再睡下去了,你不是说过这一生都要跟我在一起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烨。"
还是不醒,一直就这麽睡著。
"烨......我求你醒过来......"
悲痛地把虚弱的身体搂进怀中,看著紧闭双眼的他,真恨不过代替他沈睡,只要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可以了。
"为什麽不是我?为什麽要让你承受──是上苍的惩罚吗?因为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你受伤比我受伤更令我痛苦,上苍就是用这种方法惩罚我曾经的罪孽......"
"烨,我要怎麽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什麽都可以去做,只要你能好起来啊,烨......"
亮著灯光的昏黄房间,他哀伤苍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心酸地响起,久久不散。
"只是一个传说......"
来人低著头,犹豫地说,"传说,凤凰谷里有著无数珍稀的药材,管理著这些药材的人更是有著出神入化的医术。"
"凤凰谷?"坐在椅子上,他平静地喃念著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是凤凰谷没错,一直以来,它就是个神秘而未知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或者,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不,它的确存在过,也曾经辉煌过,但人们的贪欲毁灭了它,让它消失在人前隐於希望它存在的人的心里。"他知道,他也相信这个传说,无数次,他的娘亲都用美好向往的目光对他诉说这个故事。
他娘亲就是凤凰谷的一员,当初贪婪的人们为了得到凤凰谷中世见罕见的药材带兵攻进凤凰谷,进行掠夺杀戮,很多凤凰谷的人都被杀死了,有少部分的人逃了出来,他们成为平常百姓,守著凤凰谷那鲜为人知的秘密,生儿育女,把这些故事一代一代流传。他娘亲就是凤凰谷之人的後代,她的父亲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她,她又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他。
"可,要怎麽才能找到它?现在,它就是能救治成公子的唯一希望啊。"
来人俯低身子,不敢直视身边的人,他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一得知这件事,他便立刻赶回来禀告他了。
"能找到它的,一定能找到它。"
直视前方的他的眼,幽深而凝重,带著不顾一切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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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熟悉的屋子前,正要走进去,里面传出的对话声让他停下脚步,静静聆听。
"爹啊,你不是说你没事吗?为什麽你现在这麽虚弱?"
"爹没事啊,只是现在起不了床,过几天就会好了。"
"过几天是多少天?爹啊,你已经躺在床上好多天了,之前你还昏迷了三天,景儿好担心哦,焱影叔叔也是,每次景儿都看到他抱著爹,担心的快要哭了。"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用啦,爹你要快快好起来哦,景儿要跟爹还有焱影叔叔一块去采药。你看吧,雪团也是哦。"
"嗯。"
"爹,景儿现在有好好用功哦,已经会背很多诗了,对了,现在教景儿的夫子很厉害哦,他念的书景儿都听得懂!。"
"是吗?那他都教景儿什麽了?"
"爹要听?那景儿念给爹听!"
"好啊。"
"嗯,那景儿给爹念李煜的一江春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夫子说,这首诗是国家被攻陷後降臣的皇帝悲伤之余写的诗,夫子很喜欢这首诗,我常常听到他念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景儿,诗是好诗,但夫子怎麽会向你一个孩子教这麽难的诗呢?"
"夫子说,总也要教的,就教一些名诗名句,就算以後真的学不好,至少也能念出一两句,显示自己的才华。"
"你夫子真是一个怪人啊。"
"对啊对啊,我就经常听别人称呼夫子怪才怪才的!"
"怪才?难不成是怪才商宫予?!天啊,你焱影叔叔是怎麽请到他老人家来教你念书啊!"
"爹,夫子他很厉害吗?"
"他当然很厉害,是真正的学识渊博啊,目前世上还没有谁的才华可以与他衡量的!不过让他这麽厉害的人教景儿念书,有点暴殓天物的感觉......"
"爹,景儿有这麽差劲麽......"
"呵,不是差劲,但景儿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啊!不过,能请到怪才教你念书的焱影也真的很厉害。"
"那个,我听夫子说,他其实很想当焱影叔叔的夫子,他说焱影叔叔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不过焱影叔叔好像不怎麽想学的样子,於是夫子就改教跟他有关系的我啦,也是希望他有一天能改变主意。"
"原来是这样......唔──"
"爹,爹你怎麽了?!"
景儿的声音响起,不,应该是成烨的声音骤变的时候,一直伫立在门外的人就已经冲了起来。
"烨?!"闪电般的速度,他冲到躺在床上的他身边,抱著他查看他的情况。
"焱影?"
面色苍白的成烨望著突然出现把自己抱在怀中的人:"你什麽时候来的?"
"刚才。"回答完他後他紧接著担心地问,"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别担心,刚才胸口有点闷......"
"是不是又你身体的伤又发作了,现在感觉怎麽样,胸口还会不会闷,我去把大夫找来──"
"焱影,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成烨拉住欲要离开把大夫找来的他。
"可是......"
"我真的没事。"
拉著他,他肯定的目光说明,如果他执意要找大夫来,他会生气。
"......好吧,那如果你身体不舒服就要告诉我。"很难得的妥协了,要是以往会支持到底吧,但这次,他害怕他情绪激动导致发病。
目光落在一直坐在床边望著他们的景儿,焱影也坐到了床边。
"景儿,你什麽时候过来的?"
"晚饭过後就来了,我想看看爹好点了没有。"冲焱影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他可爱的表情让成烨与他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还有,我还告诉爹,这些天景儿都做了什麽,跟爹说了好多好多话。"
目光不禁移到成烨身上,看到他嘴角噙著笑容慈爱的望著可爱的景儿,那副全心全意以及满足的表情,令他的心仿佛涌过一股热流,暖暖的,甜甜的。
没有什麽,比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宁静更来得让他眷恋。
"景儿。"
"什麽?"景儿睁著纯真明亮的大眼睛望著他,引来他爱怜的轻轻一吻,吻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是不是还有很多话都还要对你爹说?"抬起头,他轻笑道,"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哦,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休息了呢?明天你还要早起去习武啊。"
"好,景儿这就回去,不打扰爹跟焱影叔叔休息。"
在焱影的帮忙下,景儿跳下了半人高的床下,原本窝在成烨怀中的雪团见状,几个跳跃,就跳到了景儿的肩上。
在别苑,天天都吃饱喝好的,雪团明显的胖了不少,不过行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然这麽敏捷。
"爹、焱影叔叔晚安,景儿要回去休息了哦。"
回头对他们道别後,景儿就要走出了屋外。
"景儿,路上小心啊。"
"景儿知道了,爹你不用担心。"走出门外,把门给阖上前,景儿回了话。
当房间的大门关上,景儿离开後显得有些寂廖的房间让留在房间里的两个人无语。
"我们住在一个房里,不知道景儿是怎麽想的?"
成烨最先打破了沈默。
"景儿一直没问。"
脱下鞋子,上了床後,焱影揭开被子把成烨在被子中捂热的身体抱在怀里,然後躺在床头,这才接著道:"孩子很纤细的,大人在想什麽往往他们总能轻易就觉察到,或许景儿已经觉察到了我们的关系了,所以他一直没问。"
"你的意思是,景儿可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声音带著讶异,也有点难以置信,"他还这麽小,能够知道这麽复杂的感情吗?"
"你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问他不就好了?"
"......我问不出口。"也不知道应该怎麽问,对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问他知道什麽是感情吗?让他如何开口。
"那就不要烦了,烨。"脸埋进他的肩间,汲取他身上特有的香气,这样的味道他永远都不会厌倦。
"事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烦恼也无济於事,徒增愁绪伤身罢了。"
"是啊,你说得对,凡事还是不要想太多为好。"
"那就不要想了,烨,我希望你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就好。"
"怎麽可能,我又不是无知的小孩子,怎麽会什麽都不能想。"忍不住一笑,笑停了之後,他问,"对了,焱影,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怎麽了?"
抱著他沈默了一阵子,他才回答:"烨,过几天我可能都不在,我放心不下你。"
"......又是为我的伤去奔波了吗?"成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舍。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次是去哪里,要多久?"
"七八天吧。"
"是什麽地方,要这以久?"
"......凤凰谷。"
"凤凰谷?!"他惊讶地盯著他,"它不是已经消失了好几百年了吗?"
"不,它还存在,它应该还存在。烨,你知道吗?其实我娘亲就是凤凰谷居民的後代,她曾经告诉过我一些关於凤凰谷的事,当然,这些也是祖先们告诉她的,其中,就包括怎麽找到凤凰谷。"
"这样。"成烨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在叹息,"你决意要去了吗?"
"我一定要去。"
"那你......要快去快回......"
"我答应你。"
临行前的那天,原想安静离开,却发生了一件令他不能安心离开的事情。
病情极不稳定的成烨发病了,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
谁也没敢说什麽,只有大夫无奈的摇摇头。
怎麽可能,不可能的,不会的!
那强烈的不安,那黑暗的绝望,令他措手不及。
烨,拜托,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已经知道时间不等人,他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人正欲离开时,却被拉扯住。
"烨,你醒了?"看到他慢慢睁开眼,兴奋的心情难以表达。
大夫说,只要他还能醒,事情就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烨,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凤凰谷,我一定要把可以治你病的人带回来。"
"就算找到了凤凰谷......如果我的病还治不好怎麽办?"虚弱地声音吐露焱影连想都不敢想的现实。
"不......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麽残忍的......不会......"
真的不会吗?两个都是经历了种种磨难的人,对於现实的残酷,他们再明白不过,说不会,是在自我安慰罢了。
"带我去吧,焱影......"
"不行!"
"我一定要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难得的,他冲他大声嚷嚷,"说什麽我也不会答应你的,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舟车劳顿。"
"可是我怕......我见不到你......不能见你最後一面......"
"你不准说这种话,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眼睛红了,那种不安的酸涩快要让他崩溃。
"让我去吧,我想陪著你,不管可以走多远......至少,我想死你的怀里......"
"你不准在说第二次,不然我封了你的嘴!"
怎麽可以说这麽残忍的话,怎麽可以让他再一次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让我去吧,焱影,你求你......"眼泪经不住流出了眼睛,惨白虚弱的脸,黑色的眼睛,都在表达他难以磨灭的坚定。
"......这是我第一次求你,让我去。"
他醒来之前,一直在做梦,梦到他到了一个到处都是花的地方,看不到一个人,他一直一直走,终於来到了一个河边,在他的面前,有一座桥。
他想踏上去,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他背後呼喊,一声一声凄凉悲哀的叫喊。
转过头,他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清风吹来,回过头,原本花海一样的彼岸居然横尸遍野,宛如地底炼狱,他惊呆了,刹那之间,明白了他将要踏上去的是奈何桥,死亡之桥。
於是他转过身拼命的跑啊跑,朝他叫喊的声音跑去过,想到找到他,但是,他始终不出现,不管他怎麽找怎麽叫喊。
直到眼前出现一团光芒将他吞噬,霍然惊醒,他看到了他要离开的背影。
不顾一切地拉住他,那种终於找到的感觉令他不忍再放手!
"让我去......让我去......"他不要死得这麽孤独。
他呆呆地看著他,然後伸出颤抖的手揩起他眼角的一滴清泪,轻声道:"烨,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哭......真的,那麽害怕吗?"
害怕,是啊?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留下了一身的孤独,苍白的死去。
"......让我去吧?"死了,可以死在他的怀里,最後一眼,可以看著他。这是什麽样的感情,他难以去理清了,现在,他只想这麽做。
深深凝视他一眼,焱影把他的身体用被单裹紧以後,把他抱出了房间。
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