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凌影
凌影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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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与王子的交易。”达斯狄埃尔道:“不牵扯到任何人。”
他的眼神凛冽地掠过我。
我感到一阵寒意:“我……我被你们逐出……逐出这场游戏了吗?”
“……”达斯狄埃尔默然许久,苦笑道:“水银,你太容易受到伤害。”
“是你们伤害了我!”
“不……是我们把你放置在天平上。你认为在一段平衡的三角关系里面,谁才是中心?”
“……”
“每个人都是中心。”
“不……水银,是你--你是我与他始终在争逐的对象。不论你偏重于任何一侧,对另一方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听到这话,愣了片刻,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们是多么卑微、渺小、斤斤计较的小气鬼啊!
不论是权势通天的王子,敏捷从容的水银,还是温文如风的达斯狄埃尔,我们竟然都逃不过这小肚鸡肠的缠绕。
你、我、他,曾经面对同样的问题,做了同样的反应。
我们焦虑,烦恼,惴惴不安,只因为害怕失去伙伴。

突然有种酸楚的喜悦涌上心头。
达斯狄埃尔叹息道:“我知道的……水银,从你出现在歌剧院的那时起,我就知道……王子不会放过我。”
我愣了一下。
“我们这一场原本公平的交易,因为你成为王子的筹码……”达斯狄埃尔继续道:“令我别无选择……”
他的目光中缓缓流动着深情,声音也因干渴而沙哑着,笑得很疲惫,很无力,令我惊栗不安。
达斯狄埃尔从未露出这么软弱的神情,这应该是属于一个虚弱、惶然、对未来忐忑不安、对情人心事惴摩不定的男人,这种神情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脸上,但绝不会是达斯狄埃尔。
我肯定。
弱点--人人都有,连怪兽都有,但达斯狄埃尔一直把它掩藏得很好,没有人能够捕捉到他的行踪和走向,我用十多年的时间来破解他神秘的符码,来寻找他身上巨大力量的能源,我企图把他身上的弥漫着薄雾的长袍撕裂,但我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弱点。
达斯狄埃尔,你或许从不撒谎,但我肯定你现在撒谎。
你在骗我,一定是的。
但为什么我还会被感动?
我用力压抑着,但我的胸膛间依然不间断地涌出一股暖流,它们冲破我身上最坚固的铠甲,把它融成比钢汤还要炽热的滚烫,顺着我不断颤抖的肢体滑落下来,灼痛了我的脚尖,让我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我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
达斯狄埃尔伸出手来,虽然弧度很小,但我肯定,那一瞬间他想要拥抱我。
但我的脚在地板上面,生了根,我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在瑟瑟的秋天,掉光满身的伪装。
不知不觉间达斯狄埃尔已经走到我身边,他没有碰我,大概他看得出来我就象水晶一样易碎。
“因为他知道……水银与我是不可分割的整体。”达斯狄埃尔缓缓道。
无论对抗、合作、相互挟制,始终生生不息,共存共亡。
末日都不可扭转的对抗关系。
达斯狄埃尔,你连表白都那么与众不同。
那么理所当然。
水银,不管你站在谁的身边,你都是属于我的。
因为我是你的敌人。
唯一的、永恒不变的。

我和达斯狄埃尔对望着,眸中只剩彼此,绚丽的拼花地板,倾城倾国的流芳名作,都只是烟火般的背景,转瞬即逝。
我们的心中绽开比它们更加美丽的焰火,那是玫瑰。
一瓣、两瓣,三瓣,四瓣,整整五瓣。
每一瓣都倾诉着一段可歌的往事,每一瓣都烙印着我与他的游戏轨迹。
微笑、愤怒,抑或仇恨。
那是花的筋络,叶的骨髓,爱的精萃。

第九章
我奇怪先生为什么不来阻止这一切。
魔鬼……已经化身黑暗天使。
这次他夺走的何止是我的理智。

我看到先生走到总统身后,蹲下来,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面,目光低垂,顺着总统的角度望向那幅《绝望的麦琪》,他把嘴巴贴在总统耳朵上,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总统突然身形一振,本来是跪着的,他却一跃而起,差点要把旁边的先生带上一跌。
“你不会知道的!你不会知道的!”总统的胳膊长长伸着,象条凶猛的莽蛇,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达斯狄埃尔喝道:“你一定在撒谎!”
我奇怪地望着达斯狄埃尔,问:“他在说……你知道什么?”
后者自然地耸耸肩膀。
先生从总统身边离开,那家伙现在发了狂般,一会儿冲着我们大声咆哮,一会儿又扬起靴子踩向地板上面的画,先生从警一生,见过的疯子很多,但现在也不知所措了。我们不能阻止,只能任由他去发疯,也许从他的癫狂中,还可以解释我们的许多疑问。这比从达斯狄埃尔口中套出真相可容易多了。
先生清清喉咙道:“如果说一切都是总统的蓄谋,就连达斯狄埃尔你也是牵线木偶……那么我们假设,总统被王子抓到什么把柄,一定要杀掉他来封口,这个把柄是什么呢?”
我接着说:“我更感兴趣的是,我们的‘大阴谋家’,整个事件最该得意的大嬴家,为什么现在会……落到这种地步?”
我们把疑惑投向达斯狄埃尔,双双逼问,希望他可以回答,因为毕竟在卢浮宫的一天一夜,只有他与总统在一起。而他千方百计把总统“监禁”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从总统那里得到什么?
何况在一夜的相处之后,原本威风凛凛的总统阁下,竟然变得疯疯癫癫,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
达斯狄埃尔被我们盯着,无辜地对我眨眨眼:“看来我成了罪魁祸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先生对我优柔寡断的态度很恼火。
唉,但他怎么能够体会我的心情呢。
“只可惜我来晚一步--总统已经把画摘了下来。”达斯狄埃尔指指不远处的总统,有些泄气地说。
“显然总统对偷画不如你在行。”我讽刺道。
监控录像只拍到总统,对于达斯狄埃尔的进入,卢浮宫的保全人员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他主动打电话给先生,恐怕等他悠哉悠哉地拿着画离开,也不会被发现。但笨拙的总统却触动了警报,防卫栅栏落下,如瓮中捉鳖,把他和总统扣在里面,达斯狄埃尔想离开并不难,但这个疯疯癫癫的总统呢?
毫无疑问他是个关键,令达斯狄埃尔等待一天一夜,也要得到最后的结果。
也许早在我和先生来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但却矢口不言,这正是我对他咬牙切齿的地方。达斯狄埃尔这个男人,即使面对最亲密的人,即使他承诺山盟海誓,但他永远不会对你坦诚以待,他的真心永远是个谜,他始终蒙着那层神秘的晕染,比蒙娜丽莎脸上的微笑更加让人费解。
让人又爱,又恨。

“也许……与索蓓有关。”先生突然石破天惊地提起一句。
“索蓓?”我愕然反问,那个死在自家画廊的女人?
“索蓓。”达斯狄埃尔随着喃喃一句,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就是她。”
先生指着这幅画,朗朗出声:“这幅《绝望的麦琪》,当年曾让全巴黎的男人疯狂。”
“为什么?”
达斯狄埃尔双手抱臂,倚在画廊中央供游客休憩的沙发上:“索蓓宣称,谁能够把《绝望的麦琪》送给她,她就会……嫁给谁。”
我哧的一声笑出来,感觉很荒谬。
达斯狄埃尔微笑不语,先生则道:“这是真的……毫不夸张,从那以后,整个巴黎沸腾了,卢浮宫的工作人员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这幅画当时就挂在卢浮宫--就在这个位置。”
“这么说索蓓在诱使一些疯狂的追求者,去为她偷盗犯罪?”我问。
“她有这个权力……”先生无比深情地回答,眼睛怔怔地望着那幅画,仿佛在望着他长眠的爱人。
我心里一震,那个女人的魔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甚至在经过三十多年以后,还象一个梦,让冷静从容的先生不自觉陷入痴迷的境地。
达斯狄埃尔略有吃惊,似乎没想到这位鼎鼎大名的长官还有过一段风流俊俏的往昔。
“先生刚刚说,这幅画是两年前总统赠送给卢浮宫的,这么说它曾经失窃?”我问。
先生点点头:“在索蓓公布求婚条件的第七天,这幅画就不见了。”
我挑挑眉。
“这是早就预见到的事情,虽然当时卢浮宫上下增派很多人手,甚至向国际刑警求助,然而就在一个凌晨时分,我还坐在监控室盯着大厅……那幅画就这么不见了。”先生提起此事,感到非常难堪,毕竟这是他刑警生涯中极不光采的一段,就在他值班的晚上,窃贼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画偷走。
“那时候的保全措施还很落后,监控设备的线路也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窃贼事先做手脚,先生在监控室中看到的,也许是……”
“不……孩子,你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眨眼。
“我是故意让那个贼……把画偷走的。”
我陡然深吸一口气。
“甚至我多么希望……拿走画的是我。”先生的声音沉重无比,他在悲痛与懊悔中回忆这段往事,这段对一个刑警来说无异于耻辱的心理路程。
我在这时候彻底体会到先生对于索蓓,那又爱又恨,又痴迷又懊恼的心情。
我们一样面对着强大的、不可征服的对手,我们越是想让他伏首贴耳地臣服于自己身下,就越是被这个对手捉弄得狼狈不堪,他是美丽而跳脱的,捉摸不透,而我们是坦诚而执着,赤体裸身。

先生道:“即使我做不到,但我希望至少有一个人,他能够得到索蓓--那个吝啬无比的女人,从不肯把她的爱给予我们,谁想最后却给了……死神。”
“是凶手。”达斯狄埃尔突然厉声道。
先生抬起头,目光炯然地瞪向达斯狄埃尔:“你确定?”
达斯狄埃尔点点头:“索蓓的死,当年在社交界引起很大轰动,最后却不了了之,一切线索一切怀疑都烟消云散了,这是为什么?”
“我们没有能力找到凶手。”先生颓然道。
“先生未免谦虚。”达斯狄埃尔笑笑:“是当时的法国总统戴高乐将军……他秘密下令,彻消关于索蓓之死的调查,把她的所有材料一并销毁,包括她最引以为傲的那间画廊。”
我大惊:“这是为什么?”
“……也许他认为这个女人惹的麻烦够多了。”
“不!这是政治高压!”先生几乎是狂怒着吼出:“他在保护凶手!”
“戴高乐总统认识凶手?”
“也许还不止,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极亲密的政治盟友。”
“所以他可以牺牲一个巴黎的交际花,来成全这段长达三十年之久的‘盟军关系’。”
我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概念:“天啊!我几乎看到凶手的模样了……”
“应该说,他就站在我们面前。”达斯狄埃尔断然,眼神儿朝一个方向飘去。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那个蜷缩在角落,神叨叨自顾自讲话,对我们不理不睬的“疯子”。
“但当时的总统只有19岁……”我情不自禁道,就跟现在的他一样,是个孩子。
“我那时也只有21岁。”先生道:“我们都对那个成熟而野性的女人如痴如狂。”
“总统拥有一半的法国血统,他出生于一个尊贵的欧洲家族,拥有雄厚和财力以及政治上的影响力,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法国的军事学校就读,与戴高乐总统--就象我和你,孩子。”先生说。
我暗暗点头,就象我和先生,即使他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仍然一心维护,甚至不惜违背他历来的人生教条,而对于戴高乐总统来说,粉饰一件微不足道的杀人案,象吃饭一样简单。
“先生,你早就怀疑他了,是吗?”我问。
“没有……但我肯定,《绝望的麦琪》这幅画一定曾经出现在索蓓的画廊!就在她死的前两天,这幅画从卢浮宫失窃,此后三十多年都无影无踪,然而突然在总统就任前夕,它却神奇地出现了!而且被作为礼物捐赠给卢浮宫,物归原主!就挂在这个位置!一切跟三十年前一样,但索蓓却不在了……简直是对那个嚣张女人最恶意的嘲弄!”
先生说到这里,措辞激烈铿锵有力,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的胸膛高高鼓起,象大海中昂扬的风帆。

“但达斯狄埃尔先生,你知道这幅画是怎么被发现的吗?”先生突然话峰一转,紧紧盯住达斯狄埃尔。
后者一愣,随后笑道:“我想总统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想这幅画公诸世人。”
“没错,他并没有把这幅画--也即是他杀人的凶器毁掉,这可以说是他犯过最愚蠢的错误……我想这并非出于总统对大师的尊敬,而是出于对索蓓的纪念,他舍不得把这使他与索蓓阴阳相隔的‘信物’毁掉。”
我禁不住打个寒颤,万分不解:“那他为什么又要杀害索蓓呢?”
先生嘴角抽动,沉默了良久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那个女人能够回答……她为什么要把所有男人对她的爱弃如敝屐,她为什么要质疑至高无上的爱情,她为什么无情无义?”
“因为骄傲。”我道。
“因为她未曾遇到值得她爱的人。”达斯狄埃尔道。
愕然,我和达斯狄埃尔互望着,笑笑,象两个课堂上面的小学生,面对他人截然不同的答案,按捺不住争强好胜的心。
先生看了我们两眼,缓缓摇头,道:“你们都错了……索蓓她爱过……那段恋爱一定疯狂到我们难以想象。”
我和达斯狄埃尔都不语,等待着先生。
“索蓓从来都不是一个神话……我们爱她,因为她身上火一般的热力,因为她对生命执着的追求,因为她始终坚贞不屈的信念,使她绽放着寻常人没有的光芒……我们向往这种光芒,所以爱她。可惜的是,她的这种光芒,永远只照耀一个人……”
“那个人……”
“我不知道是谁……我嫉妒那个男人!如果他在我面前,我一定杀了他!”先生怒目圆瞪:“他塑造了完美的索蓓,然后毫不犹豫地毁掉她!”
我们珍视如瑰宝的,他却不屑一顾。
我糊涂了:“先生,你在说……谁?”

先生执着地望向达斯狄埃尔,那眼神之凛厉,之恶毒,即使在旁人看来也不寒而栗,但被他望着的人,却始终淡淡笑着,达斯狄埃尔不卑不亢道:“先生,那时候我还不会走路。”
我噗哧笑了,天啊,这么严肃的气氛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先生瞪我一眼,对他说:“但你似乎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
达斯狄埃尔沉默了,他垂下眼睫,嘴角仍然挂着笑。
先生咄咄逼人,象在审问一个犯人:“什么样的原因,你会对一个死去三十多年的女人萌生兴趣?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达斯狄埃尔始终默而不答。象先生这样的审讯高手,面对意志如此坚定的人,也只好无奈上演自说自话的剧目。
先生说:“总统把这幅画藏在苏黎士银行的一个匿名保险箱里面,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这幅画是他的,我想他准备在死后和它一起埋进埋墓,但很不幸的,就在他刚刚就任总统不久,这个保险箱却被人打开了……那人有他的帐号,有他的钥匙,有他的密码--他堂而皇之,就象原主人一样把那幅画取走。”
先生说到这里,气鼓鼓地望着达斯狄埃尔。
“然后呢?”达斯狄埃尔微笑着询问。
“第二天,《绝望的麦琪》就被挂在总统府的办公室里。”先生道:“把一段尘封的往事也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啊了一声,因为这样,总统才无奈地把画转手捐赠给卢浮宫,换一个完璧归赵的好名声。他不可能再掩盖得住,更不可能收藏一幅世人皆知的贼赃,于是--他杀人的证据,就被大喇喇地摆放在卢浮宫,每天供数以万计的游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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