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凌影
凌影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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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枪,上帝啊,假如他摸到的话,那真是无法想象。
即使没有枪,卫队长还是如同一头暴怒的公牛,吼叫着朝达斯狄埃尔冲过去,恶虎相斗,难免你死我活,谁知这时候却发生一件极可笑的事情,把厅内凝重的空气一扫而空。

卫队长完全气糊涂了,他向达斯狄埃尔的位置奔过去,怒目圆瞪,挥舞着拳头,但他根本没看清楚达斯狄埃尔站的位置,他正好站在一幅被厚厚的玻璃框隔离起来的画作后面,那玻璃框远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可当他冲上前去要撕裂达斯狄埃尔时,却哐当一声撞上去,象一只扁平的蛤蟆似的瘫在上面,然后被自己巨大的力量反弹过来,摔在地上。
这一幕让我目瞪口呆,不知道作何表情,可现场有一个智商等同于三岁孩子的总统,他看到这搞笑得如同迪斯尼动漫一样的情景,先是眨巴眨巴眼睛,随后指着狼狈的卫队长,嘎嘎嘎笑起来,又拍手又尖叫,蹦蹦跳跳快乐无比。
卫队长被撞得头破血流,他有多么大的愤怒,就得到多么大的伤害,尤其在听到总统嘻嘻哈哈的嘲笑以后,他全部的力量被抽空了,傻愣着几秒钟,重重地叹息一声。
他透过玻璃框,忧伤地望着达斯狄埃尔:“我知道的……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他又回来了。”
达斯狄埃尔的神情被两层玻璃蒙胧着,看得很不真切,但好象在笑。
卫队长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粗鲁地擦脸上的血迹,没有再说话,他走过来扶住总统,要把他带走,可总统不听他的话,挣扎着,一只手指着卫队长被撞歪的鼻子,傻笑个不停。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个憨厚忠诚的卫队长,都会象个大型的毛玩具,给总统带来永远的快乐。
那远比他站在高高在上的领袖席位,面对民众的赞誉、以及赞誉背后灵魂的忏悔,要开心得多。
如果他清醒,一定不会认同我的观点。
但他永远不可能清醒了。
*    *    *    *
巴黎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刚刚走出卢浮宫大门,我就被从喷泉水柱上面映射过来的光线照得眼前眩惑,再一回头,那666块玻璃上面的666只太阳更加凶猛。
就象魔鬼张牙舞爪。
我简直快要晕倒。
开馆时间未到,可卢浮宫门口车水马龙,被数辆明光闪烁的雪铁龙包围着,气势很惊人,引起一些游荡在广场过夜的流浪人的注目。
卫队长用外套盖在总统头上,象个神奇斗蓬一样包住他,斗蓬下的总统忸忸怩怩,闹起脾气来,怎么也不愿意钻进车里,卫队长不得不拿出哄小孩的样子,拿腔拿调的,就象只笨拙的唐老鸭,但他的演技太烂了,一点也不可爱,总统完全不甩他,对他又踢又打,两个人在车门前缠磨起来。
这一幕把我和先生都逗乐了。
本该是个悲剧,为何感觉如此美满?
生活究竟是什么,快乐究竟是什么,对于这些终身被权势困扰的人来说,真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我突然觉得有信心,可以把这个梦握在手中。
我回过头去,卢浮宫长廊上传来朗朗的脚步声,我的天使,抑或我的魔鬼,正从里面走出来。
管得那么许多,我疾走两步,把他的手拉过来,握紧。
他的手被淋淋的汗湿透了,烫得象个火炉。
魔鬼与我一样,跳动着温暖的心脏。

很有趣,当达斯狄埃尔从金字塔内走出来时,原本活蹦乱跳难以收拾的总统,却象看到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似的,吓得赶紧躲进斗蓬里面去,卫队长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塞进车里。
先生持续地微笑着,他现在对达斯狄埃尔再没有戒备与厌恶之色。人的情绪真是很奇怪,大概是爱屋及乌吧,自从先生认为达斯狄埃尔就是他那求之不得的爱人--索蓓的遗孤,虽然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我看得出来,先生的目光多了些许缠绵与温柔。
这真是个好消息。
卫队长在阖上车门之前,对我们三人扫视一眼,客气地问道:“你们需要护送吗?”
我正准备摇头,达斯狄埃尔却突然上前一步,冷冷道:“不需要,请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对人露出不礼貌的态度,毫不掩饰他目光中的冰冷和拒绝。
怪哉,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哪里去了?莫非他也被孩子气的总统感染,一步步褪去成人的伪装?
达斯狄埃尔回过头来看我,问:“可以跟我去散散步吗?”
我微笑着点头,跟在他身后。
清晨的微风就象圣母的手,温柔地环抱在我的肩头,空气中散发着专属于巴黎这个城市的芳香,华丽而妩媚。
我的胸膛被幸福充盈着,望着达斯狄埃尔不疾不徐的脚步,既不贴上去,也不落下来。
一,二,三……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我卒不及防,贴在他背后撞了上去,就势搂着他的腰。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达斯狄埃尔,瘦削了许多,也许是在卢浮宫里的一天一夜,他解决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怨恨与戾气都化解了,他变得很柔软,没有以往执意的顽强,而是顺着我的力道,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把嘴唇贴在他优美的颈弯,深深地吮吸:“达斯狄埃尔,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每次当我搂着他,头脑里总是乱糟糟的,被光怪陆离的符号占满了,那每个符号都代表一个意义。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将这个符号,用清晰的、完整的、真诚的语言对他道出。
“你会放过他们吗?”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达斯狄埃尔全身倏然一阵紧崩,他一把抓着我的手臂,指甲深陷在肉中。
“你看!”
“嗯?”我疑惑地愣了一声,顺着达斯狄埃尔指的方向望去。
蓦然,没有任何预告的,地平线的边缘燃起一片滔天的烈焰,轰然的爆炸声中,碎屑支离破碎地飞上天,火的叫嚣,风的肆虐,生命的完结。
仇恨的终解。
那是总统和卫队长……
这才是达斯狄埃尔特有的执着,他绝不会为任何原因而改变。我想即使我央求他放过总统和卫队长,那也是徒劳。
他的游戏一旦开启,非赢即死。

火在燃烧着,可整个广场的温度倏然降低。
是我觉得越来越冷。
罗尔斯.罗伊思小汽车还未驶出广场,就在爆炸中化为灰烬,与他们并排行驶的几辆雪铁龙也受到殃及,着了火,失去控制朝路边撞去,寂静的清晨被彻底惊醒了。
我仿佛看到远处的铁塔,也在愕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摇摆着僵硬的头颅,难以置信地望着。
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惨剧。

达斯狄埃尔感受到我的僵硬,他没有说话,很沉着的,缓缓地从我身边离开,一步不回地,离开。
我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错觉,想伸手去挽回,双手却没有力量。
我虚弱地坐在地上。
现在,你还愿意与魔鬼拥抱吗?

尾声
先生30多年前在巴黎郊外的墓园为自己购置了一座坟墓,每年他都要去那里走走,看看。
世人皆避之不及的死亡,在先生来说却是一场浪漫的邂逅,他知道自己将来就要葬在谁的身旁。
他的坟墓一旁,就躺着他挚爱过的人,索蓓。当年为了争这块墓地,先生简直是挤得头破血流,最后不得不滥用权力才得以遂心。
索蓓,多么神奇,居然连死后,都可以让世界为她疯狂。
但先生现在却把这块宝贝的墓地献了出来,用来安葬总统,因为先生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躺在索蓓身旁。
疯狂爱过她,爱到发狂,爱到震怒,爱到不惜杀掉她以得到她的灵魂。
这个可憎又可悲的男人,死后他的尸体居然无处掩埋,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已经被风光国葬,灵魂沉睡在故国的土地。法国无法向世人交代,一个已经死去的总统,怎么会在他们的巴黎又死一次。
所有的人都选择沉默了,因为这其中牵扯到许多盘根错杂的关关系系,永远也搞不清,而我们的世界,正在致力于简单化、线条化,巴黎人更愿意把他当成一起交通事故的罹难者。
我站在两座坟墓中央,张开双臂,象一个人肉十字架。
我是唯一为他们祈祷的人,那原因……其实难以启齿。
因为我羡慕他们。
爱过,恨过,疯狂过,毁灭过。
不管有再多的恩怨,死后一切消匿,居然还可以睡在一起。
多么唯美而凄婉的结局。
我能够拥有这种结局吗?

当达斯狄埃尔一步步离我远去时,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前去,用能够撕裂他肩膀的力量把他扳过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达斯狄埃尔,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吓走我吗?”
他愕然地看着我。
“不过如此!”我大吼道:“我的复仇要比这疯狂一万倍!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的眼睛在瞬息穿越过往,想了想,淡淡笑着:“连死亡也无法化解我们的恩怨。”
我们将继续这场游戏。
我的手掌缓缓地穿过他的发丝,在这温柔的表象下,请相信,我的内心藏着愤怒的铡刀。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温柔地拥抱。

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我发疯了,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我拥抱着魔鬼,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我同他一样邪恶。
真的,我与魔鬼密不可割。
我们在他人的毁灭中,诞生。
地狱之火生生不息,然而达斯狄埃尔,有你陪伴,此行一定不会寂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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