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如歌————小杰
小杰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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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却只剩下被束缚的躯体,不敢动,也不能动。没有思想,也没有记忆,就连渴望也淡了。那一直激荡并聚集的渴望,此时却也突然没了踪影,剩下的只有血液,在浑身上下循环着,与血管壁摩擦,产生热度,使体温升高。
现实竟远不及想象中极致。
叶公好龙。
野兽湿滑的舌尖,滑遍小波胸前的每一寸肌肤。小波突然觉得痒。他想笑。笑意不仅来自肉体,却也来自心灵深处。
怎么可能会笑?
小波使劲儿驱赶笑意,脑子里却突然闪出Rob的影子。小波试图把那影子也从脑海中驱逐。
然而驱逐并不可能,那影子愈发清晰。如一根入地九尺的巨柱,只能回避。视而不见。
小波在自己的脑海中,站定了,一动不动,紧紧闭上眼。
视而不见。
如果Rob不存在,又会怎样?
年轻而早熟的少年,身着英挺的民航制服。他是小波的一切幻想,但幻想仅在一瞬间出现,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瞬间过后,是夜空永恒的宁静。
小波继续闭紧双眼。Kevin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这时,小波突然意识到,其实自从昨晚,当小波突然想起Rob时,Rob的影子就不曾离开过他的脑海。

7
成都三夜,亦可看作是人生的某个瞬间。
瞬间却能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当小波走进登机的舱道时,Kevin就站在他身后,身着藏蓝色的西装制服。小波手中还捏着Kevin递给他的饮料罐子。
小波没回头。他只顾着往机舱里走,赶紧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飞机在飞越陕南那一片大山上空时,遇到了强烈的气流。机舱剧烈地颠簸。杯子里的饮料倾洒到小桌板上,胆小的乘客在惊呼,小波身边有人在大口呕吐。
小波心里也一阵悸动。如果飞机坠毁了,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小波放任自己的目光。任其在窗外洁白的云层间穿游。
于是,小波脑子里再次出现了Rob。在冬日的黄昏,在芝加哥简易的居民区里,在扫雪车刚刚清洁过的马路上。小波在前面跑,Rob跟在背后,越落越远,粗重的喘息声却始终传进小波耳朵里。夕阳的余晖落在路边的雪堆上,白桦树的影子一排排印在简易房屋的墙壁上。小波和Rob的身影穿梭其间。Rob曾对小波说:我做不到你要的一切,但我能做到我能给你的一切。半年之后,在盛夏傍晚的芝加哥,仍是那简陋的街区,仍是那坑坑洼洼被盐水腐蚀的街道,Rob却已跑在小波身边,有时还会超过一两步。
还有那散发着霉味儿的地下室里,曾有多少周末的夜晚,Rob就蜷缩在破旧的长沙发里,裹着自己的大衣入眠。即便是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也能若隐若无地听到呼啸的北风。第二天清晨,当小波醒过来,阳光从头顶的小窗户里射进来,照在他床头的小桌上。那上面有一杯留有余温的牛奶,和两片烤成焦黄颜色的面包。这时,随着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Rob穿着单薄的衣服从楼梯上跑下来,双颊冻得通红,表情却是喜滋滋的。他指着头顶的小窗户说:"雪好大!刚把它挖出来!"
直到和Rob相识两年之后,小波第一次来到纽约,走进那套昂贵的曼哈顿顶层公寓,看到一尘不染的豪华家具和精致摆设,闻到宽敞明亮的浴室里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并触摸到那柔软舒适的巨大双人床时,他才知道,那简陋的地下室和破旧的沙发,对Rob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飞机遇到气流,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上空剧烈颠簸的时候,小波只想到Rob。想到他那张由胖变瘦的脸,一双深深凹陷却精神抖擞的眼睛;想到在深夜过后的清晨,Rob满脸洋溢着孩子般的幸福,嘻皮笑脸地对他说:真少见啊!昨晚怎么突然过来骚扰我了?
的确,在绝大多数的夜里,小波总会紧贴在床的边缘,蜷着身子向着外侧,把鼾声大作的Rob抛在身后,使其远离小波敏感的鼓膜和脆弱的神经。
可在某些夜里,当小波从某个伤感的梦境中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正抱紧Rob,Rob炙热的体温渐渐流遍自己的身体。小波已经完全从梦中醒来,却仍然不愿放手。他要继续感受Rob,让那炙热而强壮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燃烧。
Rob并非幻想,他是实实在在的真实。
于是,当小波听见其他乘客尖声惊叫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瞬间。
瞬间相对于永恒,如流星相对于夜空,如生命相对于宇宙,如一秒钟相对于整个世纪,亦如成都三夜相对于他的一生。
因此,Kevin绝无可能。因为Rob早已出现。
好在Kevin早已说过:过了今晚,我把你当成我哥哥,我最好的朋友。我真心希望你和你的爱人永远幸福。"

8
然而,Kevin却并没有像X集合中的其它元素,或者小波生命中的其他瞬间一样,转瞬即逝。
尽管自成都一别,两人一直没见面。尽管每次Kevin给小波打电话,都会问候一声:哥哥最近好吗?
友谊可以通过电话传播。
电话无可不能。友谊只是区区小事。电话可以瞬间点燃远隔千里的爱火,亦可摧毁跨越重洋的婚姻。电话堪称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二十一世纪,多了互联网。网络比电话更加博大精深。此处无声胜有声。
有时是电话,更多时候是网络。或许是午夜,或许是凌晨。小波和Kevin谈过许多许多。
人生,事业,理想,还有音乐。
两周一晃而过,Kevin已经学会哼唱小波写的歌。那首曾在网上引起一阵小轰动的歌曲,连小波自己都几乎忘记了。但Kevin找到了。他得知小波曾经常去的论坛后,去搜索过小波在那里的全部留言。
Kevin告诉小波:我崇拜你,不仅仅因为你的歌,更因为你的人。你不出唱片真可惜了,你该把你的歌和你的思想,传播到更多人的心里。
崇拜如鸦片,在早春的空气中蔓延。
Kevin说:加油吧!你一定会成为最成功的歌手!我有个朋友认识唱片公司的人,我把你的歌传给他了,说不定会有好消息呢!
对唱片公司这回事,小波倒并未太往心里去。在他心里,在多年以前,那早已成为一潭死水,并无源泉,亦无出路。偶尔翻起些涟漪,却永无法流入大海。
江小波的错误,在于果真把Kevin当成了知己,和无时无刻不在关心自己的弟弟。弟弟而已,崇拜者而已,别无他求。
在北京寒冷的春夜里,当Rob打来的越洋电话突然被挂断,而小波独自坐在厨房里饮尽一杯白酒之时,他又接到Kevin的电话。
成都并不远。在早春的寒流之中,Kevin的关怀乘虚而入。
Kevin说:"不要难过,他对你还是很好的,不是吗?你们俩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别太计较那些小事了。"
Kevin还说:"珍惜吧。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
这是实话。发自肺腑。即便多喝了几口,小波也能判断。对于Kevin的友谊,小波全线不再设防。
从此之后,Kevin时常打来电话,他问:"今天好么?没吵架吧?"
在Rob将要来到北京之时,Kevin说:"下个礼拜没急事我不给你电话了。有事我给你发短信吧。"
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八岁的男孩。
手机上来短信的时候,小波正和Rob坐在饭馆里。
Rob的飞机早到了半个小时,小波的汽车迟到了半个小时,Rob是全体乘客里最早冲出海关的。但全体乘客几乎都走光了,Rob才见到小波。但小波并非故意。国贸桥上四车追尾,小波的车被夹在中间。车并没有大碍,但其他的司机不会善罢甘休。特别是小波前面那辆车,虽然毫发无损,但司机却一口咬定,后备箱的锁被撞坏了,不好使了。小波被夹在中间,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只好等到交警来。
Rob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但小波并不解释。撞车未必比迟到强,尽管错不在小波,但以往因为小波的驾驶风格,两人已经争执过多次了。
于是,当小波打开手机,察看短信时,饭馆里正阴云密布。
Rob一把丢了筷子,怒气冲冲道:"我最恨别人在跟我吃饭的时候打手机了!再忙的人,既然跟我吃饭,就别在我面前拽!"
小波辩解:"我就回个短信而已。"
"又跟我辩!发短信和打电话有区别么?"
小波猛合上手机。
"是情人?那么重要?非要立刻就回短信?"
趁Rob上厕所之际,小波给Kevin回了个短信:我在外面,不方便打电话,有事儿以后再说。
可没过五秒钟,短信又来了:怎么了?没吵架吧?
Rob正向着饭桌走过来。小波忙把手机再塞进衣服口袋里。
当Rob在饭桌前坐定的时候,手机却在衣服口袋里又叫了一声。好像藏在壁橱里的偷情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像被大人管着不让说话的孩子,故意出个声响。
Rob的脸色铁青,起身就走。
小波结了账,再追出饭馆来,背后是饭馆里人们好奇的目光。
春天的风裹着沙子。长安街华灯初上。
小波走在长安街上,打开手机。新来的短信说: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烦恼如潮水般袭来。小波回信道:我们很好,请放心,我很忙,没时间回短信。
回信却又到:我怎么放心呢?他老这么对你?你别自己喝闷酒,方便时给我个电话!
小波猛合上手机。冷风正吹着他发热的脸。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又把手机打开:请别替我操心了。谢谢!
然而就在午夜之前,手机却又响了,一声连着一声,这次不是短信。
小波关机,这还不够。他几乎要把手机扔出窗外去。
整整一夜,Rob躺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小波则失眠到凌晨。
第二天早晨,小波收到Kevin的电子邮件:
我知道你昨晚故意不接我的电话。这没什么,我只想请你不要误解我。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和哥哥,才关心你的一切。我对你除了友谊和尊重没别的。另外,我昨晚找你的确有急事。有关你的歌。方便的话,请给我回个电话。
小波心中一动,死水微澜。
小波几乎要起身,去拿手机。
走廊里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Rob正从走进书房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烤得焦黄的面包。
香气溢满全屋。
小波连忙把email的窗口关上。
Rob将托盘放在小波面前的桌面上,一句话不说,临走丢下一个白眼,宣布冷战尚未结束。
亦或是一个暗示:冷战可以结束了。
小波心中一松,拨云见日。他连忙起身,跟着Rob疾步的背影追出去。
十分钟之后,在厨房里,小波被Rob紧紧抱在怀里。Rob在小波耳边小声说:我讨厌你!
小波使劲儿把脸贴着Rob的脸。只一瞬间,热度如电流,从面颊到耳根,再从耳根顺脖颈流满全身。全身微热,如浸润着午后的阳光。
小波知道,这是两颗心的融合,与身体与身体的接触无关。
又到傍晚,Rob因时差而早早睡去。小波又坐在电脑前,打开email。
小波回信:我并不需要过分的关心,我也不想当歌星,我只想和我男朋友好好生活。所以请你以后别再提我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我相信你也能照顾好你自己。 请以后别给我发短信或打电话了。祝你早日飞上蓝天。
小波关了电脑,银屏一下子漆黑一片。小波长出一口气,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夜色正深,小波仿佛突然又回到多年前,回到狭小的地下室里,并闻到地毯上发出的霉味儿。
明明是幻想,小波却仿佛正从梦中回到现实。
简陋的地下室里,破旧的床头,台灯下摆着一瓶鲜花,
那是Rob带来的。那时,他认识这个男人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既不是梦想,也不是爱情。
但他正坚定地走进小波的生活。
当时的小波,又何尝预料到,在五年后的某一天,当他坐在从成都飞回北京的飞机上,当飞机遇到气流而剧烈颠簸的时刻,他脑子里想到的,却只有Rob。

9
二零零四年九月十九号,距离小波三十岁生日还有五天。夜里八点,小波和香港人Ramen并肩坐在由北京飞往广州的航班里。
飞机已经在跑道上停了整整一个小时。天空中乌云密布,偶尔有闪电,从乌云中钻出来,好像眼镜蛇吐出的鲜红的信子。
机舱里没开空调,空气闷热。大家都在议论不停。
Ramen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然后把手当作扇子扇着,嘴里不停唠叨着:"没想到国航也这样差!我一定要去投诉他们!一定要投诉他们!"
小波并没出汗,可还是抬手松了松吼前的领带。小波的目光在机舱里浏览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走廊尽头的空少身上。那空少年轻英俊,体格修长。
空少也突然看小波。两人目光相交。小波忙侧目机窗。细雨条条如丝,涂满椭圆形的小窗户。
不知Kevin怎样了,他何时能像这空少一样,飞上蓝天呢?他若穿上这身空勤的制服,恐怕要比这空少还帅上几分吧。
Kevin的影子在小波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间。只一瞬间。瞬间过后,取而代之的,是Rob。一年多了,每当小波偶尔想起Kevin时,Rob就会立刻在小波脑海中出现,将Kevin取而代之。Rob霸道地看着小波,使小波变成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Rob是一团火,噼噼啪啪的脆响,为小波带来光明和温暖,同时也把小波灼伤了。
但飞蛾扑火。一旦得到光明,还有什么更重要呢?
飞机何时能起飞呢?
小波突然非常希望飞机能立刻起飞,能立刻到广州。两天的会议能立刻结速。他能立刻见到Rob。
已经一周了,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冷战。Rob到底还是把机票又改成广州,如他最初所期望的,但愤怒地中途挂断电话的,却依然是他。如同掌握电视遥控器一般,那是他的权利。
最后一次通话亦是如此。Rob通报了订好的饭店名称,不等小波回答,便立刻挂断电话。
于是这些天来,小波的心情,是悬浮于空中的。工作虽繁忙,却无法令他完全地忘却。时间分秒地流过,盼望越来越迫切。小波要见到Rob。Rob是毒药,但同时也是解药,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解药。
"呵呵,不过呢,有帅哥陪伴,还算值得啦!" Ramen突然呵呵笑着说。
小波猛然惊醒,Ramen正眯着眼冲他笑:"我说。。。。。。"
Ramen把手伸进衣兜儿:"这两天真的忙死了,搞不清都忙了些什么啊!呵呵!"这次工作的确非常紧张。一场会议接着一场会议的,小波也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Ramen顺手把衣兜里的微型数码相机拿出来:"会议的照片倒是照了不少!老板急着要,到了广州就要洗出来啊,里面也有你!哈哈!要不要看一看?"
小波突然感到非常疲倦,倦得不想说话,甚至连笑一笑也累。
"慢!不要动!" Ramen举起相机。小波根本没来得及拒绝。
闪光灯一闪,一道白光在小波眼前停留了许久。
"帅!呵呵。" Ramen 并没有把刚拍的相片给小波看,而是随手把相机往口袋里一揣,又说:"忘记告诉你,饭店的房间都订满了,今明两晚,可能需要你和我在同一个房间挤挤。可以吗?真是抱歉啦!"
Ramen两只胖手揉搓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波点头。这没什么。反正就一晚。
Ramen满脸的歉意转眼变作笑意。
小波掏出手机来摆弄。Ramen又在小波耳边叨咕着:"这倒霉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呢?出门做事就是辛苦啦。我本来也可以不出门做事的,我家在香港有好大一家餐厅呢,回去就是朱家大少,呵呵,我不回去,就是希望多些经验啦。。。。。。"
小波感到愈发的疲惫不堪。为了避免说话,他索性掏出手机摆动。飞机上许多人在打电话。空勤们也不加制止。飞机一直停在跑道上,好像陷入泥潭的长途汽车。
手机上并没有新短信,上面还留着昨天和前天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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