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如歌————小杰
小杰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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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心里一动。
原来是他的短信。一年多了,怎么突然又收到短信?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
在这短信到来的一刻,也就是他正开着车在二环路上行驶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不正想起他?那个远在成都名叫Kevin的大男孩?
Kevin在短信里说:最近好吗?:)
半句话,加一个笑脸。
小波进屋,把车钥匙扔在客厅的玻璃饭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忧郁片刻,拿起手机,指尖划过键盘。
可小波什么都没回。他把手机关了,丢在桌子上。

6
精干。当小波第一眼见到Kevin时,就是这种感受。
Kevin一步迈进机舱来,表情严肃。
Kevin个头不高,身材偏瘦,皮肤偏黑,却眉清目秀。
Kevin身着合体的藏蓝色西装制服,袖口边缘有两道黄色的杠子,左胸前的胸针闪闪发亮。
小波站在距离Kevin一米的地方,看Kevin把对讲机放在嘴边,歪头扭着脖子低声说话。小波能闻到Kevin带进机舱的清新空气。
那股空气中夹杂着某种特殊的气味,令人陶醉。
手机在小波手中发出开机的音乐。小波连忙把手机胡乱塞进大衣口袋,将拉杆箱在脚边立好。
Kevin的裤线笔直,黑亮的皮鞋一尘不染。
小波的座位恰巧在经济舱的第一排,这只能是个巧合。
小波和乘客们站着等待。又是巧合,这趟航班有特殊的客人,或者运送了特殊的货物,所以需要由地勤人员上机来核对,核对之后方可让乘客们下机。
但不论是特殊的客人还是特殊的货物,都与小波无关,他也并不在乎。他的视线始终游曳于Kevin袖口的黄道和一尘不染的黑皮鞋之间,其他一切都不曾留意。
乘客们似乎等的不耐烦了,小波的背后感到了压力。
小波却站稳脚跟,中流砥柱一般,一动不动。躁动也是一种特质,大街小巷,地上地下,流过城市的每条血管。刚刚回到北京的日子里,小波曾是这躁动中的中流砥柱。不论在电梯门前,还是在地铁门前,他总严格遵守秩序,先下后上。
但小波已经回国有段日子了。他正渐渐融入这飞速运转的城市。当他驾车行驶在拥挤不堪的马路上时,也会学着别人的样子厚着脸皮硬挤到别人前面。
然而就在这机舱门前,小波却并不着急。他背后还有许多公关公司的人,机场大厅外专门来迎接他们的汽车是不会立刻开走的。小波宁可多在这机舱门前待一会儿,欣赏穿着藏蓝色嫡亲制服的帅哥。帅哥并不稀罕,满机场都是,小波知道他一旦走出机舱,不到半分钟,就会把一米开外的帅哥忘得一干二净。但急什么呢?反正此刻必须站在这里,何不让这等待的几分钟更有趣些?
几分钟转瞬即逝。
Kevin转身示意经济舱的乘客下机,同时对小波感激地一笑。
年轻而礼貌的一笑。
小波也微微一笑,同时把目光向地面平移。目光虽然向着地面,脚下却还是一绊。 当然这一绊并不严重,小波甚至都没怎么踉跄。身后涌上不耐烦的人群,十分钟之后,小波已经坐在公关公司专门派来接机的汽车上。

当晚的活动是成都科技大学的一场演讲。主角是一位美国的网络技术专家,小波是翻译。那次活动安排得非常周到,机场有人举着牌子迎接,班车一直把专家,小波和其他工作人员送进学校会场的后台。所以当小波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口袋里时,他已经坐在会场的主席台上,面对着麦克风,和礼堂里挤满的上千名大学生。
那是在一年半以前,三月的古城成都。
小波额头泛着汗珠,一半是因为礼堂里太热,他正西服革履;而另一半却因为丢了手机,那上面有许多不能丢的号码。
但工作就是工作。
老专家的讲演理论联系实际,从手机互联网到微积分弗利叶变换。小波来者不拒。他原本是自动化系的Ph.D.,这点东西不在话下。
演讲之前,当江小波走进礼堂时,他顶多是个面貌清秀的年轻男人,头发还因刚坐过飞机而显得有点唐突;但三个半小时之后,他却早已是镇定自若,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
礼堂内外掌声雷动,热情的学生们蜂拥而上。老专家身边围满了有志的男生,而小波身边则围满了热情的女生。
小波立刻被芬芳淹没。香水,花露水,洗发香波。
小波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永恒的笑意。这种场合他经历多次了,任何表情一旦成为永恒,就不再代表任何意义。小波并不抬头去看那些女生,只将电子信箱地址飞快地写在每个笔记本上。这个信箱早充满了垃圾邮件,他已经很久没有查过了。
突然,有个低沉而清澈的声音迎面扑来:
"是江先生么?"
问话的男生正昂首看着他,目光中带着神秘的韵味。
一群如花的女生中,他留着寸头,皮肤黝黑,一身牛仔,似一颗并不太茁壮的松树,虽不是非常高大,却清秀挺拔,眼神里甚至略带一点沧桑。
这张面孔非常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小波迟疑着,直到男生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手机。
小波恍然大悟。他不是大学生。他是刚才站在机舱门口的地勤,只是藏蓝色西服已换成牛仔。站在这礼堂中,他立刻和学生们混为一体,年龄似乎也比刚才减小了。
小波说了些什么,自己却立刻就不记得了,大概都是些感激的话。手机也不知如何就回到小波手中。
牛仔男孩儿很快被淹没在人群里。两个女生大声说着:"您的英语真棒啊,您是北外毕业的么?您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工科的专业词汇的。。。。。。"
小波却从人缝里找到他,他的眼神温和而执著。
小波冲他点点头。小波的目光变得沉着而自信。仿佛只有当他淹没于人群之中时,小波才突然得到足够的勇气。
他--那航空公司的地勤,帮小波送回手机的人--挤了挤右眼,微微一笑,便从人群里消失了。
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悄然在云端消失。当小波走出礼堂来时,成都的春夜正细雨霏霏。
成都是一座不夜之城。
小波回饭店脱掉领带和微潮的西服,换上牛仔裤和小羊皮的夹克。夜里十点半,夜色正深,三月的空气里正漂浮着春夜的暧昧气息。

小波打车来到成都最著名的酒吧。
酒吧里正在演出易装秀。高亢的歌声在扬声器的饱和区里震动,令人担心那喇叭很快或者本来就已经被撕破了。
小波叫了一瓶啤酒,在吧台前坐下。身边的空椅子立刻就有人坐,却坐不久,只一两分钟,立刻又换一个人,走马灯似的。
无需侧目,小波就能猜出他们的来意。小波眯起眼看演出,仿佛身边并无他人出现,心中却突然感到一些失落。
自己不是老了么?三年以前,在北京的酒吧里,还有个陌生人曾邀请他一起喝酒,并且试探着问他:帅哥,做不做生意?
那次Rob几乎要跟那家伙拼命,亏了Sam和Jacky帮着小波把他拉出酒吧。可李开酒吧没几分钟,Rob却又挽住小波的脖子,小声儿却自豪地说:"知道了吧?你就是酒吧里最帅的一个!"
然而,在三年之后,在成都的酒吧里,却已然角色兑换。
也许是当翻译实在太辛苦,也许三年对快三十的人的确不容忽视,也许本来就是小波多心。但小波并不单纯。
小波只能视而不见,或者干脆看都不看上一眼。小波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二公斤。除了眼角和额头并不明显的皱纹以外。。。错,不该拿自己和他们比较。
终于,旁边的座位空了,很久也没人再过来。
小波却又意兴阑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正当小波准备离开时,那座位上突然又有人坐下。可这本来就和小波无关。所以他并没往旁边看。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聊的有点可笑。他自顾自地起身。却突然听到有人问:"江小波? "
小波一惊,忙扭头。身边刚刚落坐的,竟然是那身着牛仔的地勤,万花丛中挺拔的松树。
射灯的灯柱,直落在留着板寸的头顶,照亮他清瘦而立体的脸颊。
男孩儿微笑地伸出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Kevin!我们刚才在科技大。。。"
"太谢谢了,多亏你。。。"小波有点不知所措。
"嘘。。。" Kevin将指尖抵在嘴唇上。
"坐!"
Kevin做个手势。小波坐回椅子上。椅面上留着他自己的体温。
"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Kevin侧目一笑。俨然是航空公司负责的地勤。
小波也笑。除此之外,他没话可说。小波善于翻译语言,却不善于创造语言。特别是此刻。
"真挺好的!" Kevin突然抬头,短暂的沉默被他打破了。
"好什么?" 小波抬起眉。
"能在这儿看见你。" Kevin微微颔首,目光却留在小波脸上。
小波又无语,只好用笑容作答,并低垂了眼神。他突然无法直视对面那双年轻而明亮的眼睛。
难堪是欲望的产物,产生于神经末梢,并积累在表皮之下。小波用自认为成熟的微笑,掩饰着全身皮肤下蕴藏的难堪。
Kevin衬衫最上面几颗扣子松开了,露出一条银色的链条,闪闪发光,以古铜色的肌肤为背景。
Kevin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如三月成都的夜晚一般,暧昧。
小波将视线平缓地滑向人头攒动的舞池。他只能如此,因为他不能站起来走开。不能,也不想。
Kevin比小波大方。那天晚上,Kevin主动说了不少话,小波却没记住都说了什么。所以就连小波也不得不承认,Kevin的确比同龄人成熟。但Kevin的确不大,他比小波小七岁,才过二十一岁生日不久。
时间过的好慢,一分一秒。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经十二点半了。
两人礼貌地告别。小波跳上出租车。第一晚,如此在酒吧门前的夜色里结束。

第二晚,小波再回到同一间酒吧。是个星期日,酒吧里的人比前晚少。小波身边的椅子始终空着,那些曾轮流在小波身边就座的孩子们似乎对小波已有印象。
小波坐了很久,心情有些激荡。屁股实在坐得累了,抬头看表,十点不到。是他自己来得太早,还是心情太浮躁?
十点整。Kevin走进酒吧,与小波的目光相交。约会似的。小波在等,他来赴约。其实前一天晚上,从没约定过什么。
当小波再次看到Kevin的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永恒,没有流星,什么都没有。
这一晚,雨过天晴,夜空里有不少星星。
小波和Kevin聊了很久。不光在酒吧里,还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在街边的烧烤店里,在春熙路步行街的长椅上。
具体聊了什么,小波早已记不清。他只记得Kevin说他刚从航空学校毕业不久,到航空公司做地勤也是几个月以前的事儿。
小波还记得Kevin眼中曾闪烁着明亮的光。当时,小波用非常随意的口气告诉Kevin,其实他学的并非英语专业,他是留学美国的博士,研究的是像人一样有触觉的机器人。
Kevin瞪大眼睛,用很轻却充满激情的声音说:"你真厉害!"
紧接着,Kevin突然低下头,用有些沮丧的口气告诉小波,他上的航空学校不值一提,他的地勤职位也是家里拖了关系才得到的。
Kevin是个早熟的孩子。年龄不大,心思却很深。
小波有点无措。他说了些安慰的话,具体说了什么,他早不记得了。他只记得Kevin突然仰视夜空,然后轻声说:"嗯!是的!总有一天,我要飞上天去!"
夜空一片殷红。
然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小波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Kevin突然把目光对准他,扬起眉毛说:"认识你真好!"
"为什么?" 小波问。
"能学到不少东西啊!"Kevin说,"你要是我哥就好了。"
Kevin毕竟还是个孩子。
第二晚的结束,是在饭店的大门口。结束前的话题是:小波的男朋友。这是势必要谈及的话题。小波稍稍犹豫了片刻,在这片刻之间,小波随意地瞟了一眼夜空,他竟然看到了一颗流星。
也许真是流星,也许只是幻觉。流星(或幻觉)过后,夜空恢复永恒的宁静。
于是,小波想起了Rob。小波有点惊讶,为何一直都没想起Rob,直到这一刻。
小波告诉Kevin,他的男朋友叫Robert,两人在一起三四年了。这一次,Rob是小波的男友。他不是纽约两家大店的店主,他也不是曼哈顿豪华住宅的户主,他仅仅是小波的男朋友。
而小波又是谁呢?至少此刻,在成都的这几夜,小波是自控专业的博士,亦是努力上进的金领阶层。
所以小波没有多谈Rob,点到而止。也没必要多谈,因为Kevin一直沉默着,他脸上仍戴着笑意,目光确渐渐黯淡,仿佛成都正阑珊的夜。
小波有点无措。他问Kevin:你有男朋友么?
Kevin摇头。
小波又问:跟人见过面吗?
Kevin点头。
"见过多少呢?"
"三四个吧。"
"都没有你喜欢的?"
"差不多。"
"为什么?"
"他们太小。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那你没见过年纪大的?"
"没有。"Kevin摇摇头,目光闪烁着,突然又说:"也有过。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
"真的?不会吧?"小波问。
"为什么不会?" Kevin抬头反问。
"因为你很帅啊,又很聪明。"
"呵呵,"Kevin自嘲地一笑:"也许他没不喜欢我,不过他有男朋友了。"
小波心里微微一动,继而怀疑自己神经过敏。抬眼间,饭店已在眼前。
这一晚,两人互留了电话。仿佛在告别之时,互了留电话,便使告别不再纯粹是告别。

第三晚,这一晚气温升高了不少,仿佛初夏提前到来了。
这是小波在成都的最后一晚。
又一次不约而同的,他们再次在酒吧里见面。
小波换了一件衬衫。这件衬衫很合身,颜色也不错。
Kevin却似乎来得很急,来不及换掉藏蓝色的制服。西裤的裤线笔直,臀部和大腿的线条清晰而饱满。制服衬衫塞在皮带里,很贴身,显出苗条的腰和宽扩的肩膀。
这一晚,似乎两人都无语。
而这一晚,似乎全酒吧的人都在偷偷注视着他们俩。
两小时之后。小波坐在Kevin家的客厅里。
Kevin的父母在成都有两套房子。这一套距离Kevin的学校近些,平时只有他独住。
Kevin给小波倒了杯橙汁,然后紧挨着他坐下,目光低垂,双手交叉。
杯中的橙汁消失了大半。时间却仿佛仍停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Kevin终于开口,就在小波耳侧:"小波哥,我知道你有你的爱人。但今晚,我求你。。。"
在小波的记忆里,这似乎是那晚Kevin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当然他确信,在此之前,Kevin肯定说过别的。可小波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忘记了一切。
小波沉默着,手心儿冒着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似没有星月的夜。一个二十八岁的男孩。
Kevin紧挨着小波坐着,用温柔的语言安慰着小波,并将热气送到小波的面颊上,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
Kevin脱掉衬衫,露出清瘦却结实的身体。衬衫的衣摆,鼓起温热的风。
Kevin把头凑近。年轻的男性荷尔蒙在空气中蔓延。小波正沉溺其中,脊背上也隐约有了汗意。
Kevin用自己唇边的热度,温暖小波的耳垂儿。同时,他轻声说:"江哥,我发誓,过了今晚,我把你当成我哥哥,我最好的朋友。我真心希望你和你的爱人永远幸福。"
Kevin温热而饱满的西裤,如电流般划过小波的指尖。
那一夜,小波仰卧在宽阔的双人床上,紧闭双眼,除了呼吸和汗水,毫无生命的迹象。
Kevin却好像年轻而饥渴的野兽,浑身蕴藏着无限能量。他紧绷的身体在急促的呼吸中剧烈地颤抖,热浪向着小波的躯体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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