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行————凌影
凌影  发于:2008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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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唐急忙把身上大衣脱下来给他披在身上,把一肚子怒火咽下去,压低声音问:"皇上怎么会一个人出来--还划着竹筏子?"
旋舞还是哆嗦不停,但苍白的脸上却笑意盈然,"自然是为了接将军回来啊。"
"嘎?"
"将军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打算攻上山去找南陵王要人喽!"
李世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作任何解释,他说:"要皇上您费心,臣深感愧疚。可您是万圣之尊,若是意外出了什么好歹,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我的万圣之躯正被你抱在怀里呢,将军。"旋舞开玩笑道,指指李世唐,和两人之间几近于零的距离。他们正是肌肤相贴,湿淋淋的衣物绞成一团,微凉的胸膛紧紧熨贴在一起。
旋舞突然把头凑近李世唐的衣领间,嗅了嗅,奇异地叹道:"咦......是什么?好香......"
他冰凉的额头恰好碰触到李世唐的脖子,后面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蓦然被这阵凉意煞到,吓得要跳起来,急急忙向后缩去。
他惶恐的神色仿佛旋舞要对他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旋舞啼笑皆非,奇怪地打趣他:"李将军,你在山上被贼寇劫了色吗?我只是碰你一下,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李世唐苦笑着,连连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干吗发抖?"旋舞伸手去扶他的胳膊,李世唐又向后躲去,旋舞再追,他再躲,小小一方扁舟,哪里承受得他们的玩闹,摇摇颤颤地向一旁倾覆过来。
"啊--皇上,船要翻了!"李世唐惊叫道,旋舞感到不妙,也放弃了调戏他的心情,急忙爬到船的另一侧去坐稳。
他夹着胳膊,把笑意藏在袍子底下,可窃窃的笑声还是掩藏不住,被李世唐听到。
他羞得无地自容,脸色越发红得可爱。
旋舞捋捋头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李世唐被看得坐立难安,终于忍无可忍地问:"皇上您究竟在看什么?"
"我看看你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旋舞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神仍是飘忽不定在他身上打量:"可我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本来就没什么不同。"李世唐忿忿的,"我只是上山一趟,又没有叫老虎叨去两斤肉,怎么会不同?"
"可为什么今天将军看起来--竟是如此可爱?"
"可爱?"
"可爱至极。"旋舞嘻嘻一笑:"胜过我后宫红颜三千。"
李世唐火了:"皇上怎么拿我跟她们相比!"
"哦。"旋舞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急忙咋舌:"不对,不对,将军才不象那些庸脂俗粉--"
"但我也没有出尘脱俗。"李世唐抢过旋舞的话茬,道:"皇上不要再开我玩笑。"
旋舞却闭起眼睛,深深一吸,感叹道:"那就要怪你身上这股香气......化骨柔肠,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呢......"
"香气?"李世唐皱皱眉,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奇怪的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闻到,"没有任何味道啊。"
旋舞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那是因为您闻得太多,香气已入骨,单单是闻到这股香味,闭上眼,我都能够想象到那是一双多么温柔的手,多么工巧细致的心,把花瓣细细碾磨成为粉末,温柔地将这些香气拢起,嵌进您的肌肤纹理,丝丝入扣地编进您的梦里。让您在醒着的时候想他,睡着的时候仍能陪着他。"
旋舞的声音中不乏艳羡:"想必那一定是位非凡的知已吧。"
李世唐勉强笑笑:"皇上仅仅是凭着这些香气就能够联想出这么许多,更加是非凡的梦想家。"
"不。"旋舞摇摇头:"我是天子,不可以擅长联想,否则我会把毫无关系的人与物联系在一起,把莫虚有的罪名妄加揣测。有多少忠臣良将就是被耽于想象、战战兢兢担心天下逆反的帝王害死的,千古奇冤一卷卷,我不希望将军您也身在其中。"
"不会的,皇上,您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智主明君。"
旋舞笑:"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更加对自己有信心。"
旋舞呵呵一笑,"我们真是全天下最自恋的一对君臣。"
"更重要的是,我们还爱着对方。"
李世唐话毕,旋舞讶异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穿过那水波荡漾的瞳孔,直望到李世唐沉如深府的心。
他的心中是忠,是奸,非情,有义,旋舞都弄不清楚。
他只是被李世唐陡然提起的一个"爱"字,吓了一大跳。

17.
"你今天吃错药了?"旋舞脱口问出,真想去摸摸他是不是发烧。
"我的身体很好。"李世唐不卑不亢地说。
"可你却说了很奇怪的话。"
"你是指,我们爱着对方?"
旋舞点点头。
"难道您不爱我?"
"我......我......"旋舞支支吾吾,问:"我为什么要爱你?"
李世唐轻笑:"爱,是一个君主可以给予臣子最大的信任,只有您信任我,才能够把自己的生死安全交在我手中。爱,也是一个臣子可以给您的最大忠诚和保证,我爱您,所以就会竭尽所能地忠于你守护你。"
旋舞被他的一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往李世唐总是满嘴大仁大义,一心忠君爱国,那个虚伪得就象隔夜的馒头一样快要馊掉的家伙,今天竟然想都不想,把他脑海中最肉麻的字眼一再再反复。寒战都不打一个。
可旋舞已经听得快受不了。
"够了,够了。"旋舞怪异至极地望着李世唐,他脸上的绯红不同寻常,那不仅仅是缘于羞涩,而是经久不散的怪异,就如同他身上的香气,即使被江上的冷风毫不留情地横扫过后,仍旧保持着鲜美和诡丽,在李世唐的脸上,他的全身,每个角落和罅隙,躲藏着,出其不意地散发威力。
不管这香味是什么,至少在旋舞面前,它已经开始让人无法抗拒。

"李世唐!"旋舞忿忿地骂出一声,扬起巴掌朝他脸上打去,"我不允许你这样无礼!"
旋舞的巴掌火辣辣打在脸上,他发烫的脸颊更显焦灼,李世唐感觉有无数火热的焰火在自己心中腾然升起,在他的头脑中嗷然叫嚣,想透过他的身体渲泄而出,而理智却让他压抑着,凌凌的寒风和旋舞脸上冷酷的姿态,协力与他的放肆狂放,对抗着。
"皇上,你认为我很无礼吗?"李世唐的整个眼圈都在发红,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旋舞。
旋舞的心里直发毛:"闭嘴!我讨厌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的眼神?"李世唐哼哼一笑:"那是你无法阻挡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在你看不到的角落,在你无法注意到的地方,我总是藏在那里面,我的视线也藏在那里,只是它比我更加地张狂与无所忌惮,它可以毫不犹豫穿过你我君臣间的距离,它可以从我的身体里奔突而出,它可以碾碎你尊贵的面具,它甚至可以把你撕裂!"
李世唐的拳头放在胸口,他的指尖已经深深地陷在自己的骨肉里面,仿佛在他的胸膛有一只按捺不住的魔鬼,那獠牙已向面前香艳的猎物张口,那垂涎已经灼热地焚烧一切良知,但李世唐却克制着,他用仅存的铁骨与意念,在胸前铸成一道牢固的墙,把所有的妄想阻挡。
他唯一无法阻止的,就是脑海中源源不绝的激情,就是那滔滔不尽一吐后快的欲望,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只觉得这一辈子也没有这样酣畅淋漓过,他可以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限制,他的肩膀上再也没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夫子,用理义纲常扼杀他的欲念。
在旋舞面前他再不用九曲千转思前想后,把所有卑劣的念头过滤,只剩纯洁的花言巧语。他可以坦坦荡荡地表露,他可以兹意驰骋地思想,他甚至可以连想都不想,就把旋舞酥软的骨头搂在怀中,任凭他与自己的理智一同化为灰烬。

"旋舞,您感到......我很可怕吗?"
当他从旋舞的眼睛里读到恐惧和战栗的时候,唇边竟掠过残酷的笑意,他紧紧攥着他的手,问。
旋舞痛得牙齿都在打战,可他仍然坚决地摇摇头,"怕?我为什么要怕你?"
李世唐自嘲地轻笑:"我也认为你没必要怕我。怕我什么?一条被你亲手养大的狗,难道你还需要担心他会反咬你一口。"
"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担心。"旋舞眯眯眼睛,道:"那就是,这条狗忽然拥有了人那样的智慧,同样也有了人那样的欲望。"
"你觉得,他会想要什么呢?"
"也许......是主人更多的疼爱和恩宠?"
李世唐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在这世上还有人比您更加疼爱我吗?"
旋舞哼一声:"也许我对你的疼爱过了头,以至于你有什么误会?"
李世唐摇摇头:"我没有误会,只是象你一样,太善于幻想。如果您在今天给我一个拥抱,明天我就想要更多的亲昵。如果您在今天给我一句赞赏,也许明天我就觉得自己可以掌握你的思想。"
"但其实......"
"但其实,这些不过是我的妄想。"李世唐苦笑着问:"是不是?"
旋舞低下头去,点点头。
李世唐幽幽叹息一声:"你就连骗也不肯骗我?"
旋舞挑挑眉:"就象你对我一样?"
他摇头:"我是天子,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虚伪奉承。"
"即使这个人手中抓着您的性命?"李世唐语带凉意。
旋舞被李世唐搂在怀中,象怀抱初生婴儿那般呵护,但他绝不是温柔的乳娘--鬼使神差,上天竟把初生的雏鸟弃于鹰巢。
旋舞挣脱不开,只好勉强回头望着他,李世唐尖削的下巴、线条冷峻。
旋舞觉得有趣,伸手去轻触了下,突然笑起来:"李世唐,我从没这样看过你。"
李世唐低下头,也笑:"我也从没这样看过你。"
"你总是低着头,语声谦恭,我还以为你是没有下巴的。"
"您总是仰着头,高高在上,我还以为这额头和皇冠是长在一起的。"
两人相视而笑,近距离注视着对方因得意而蔓延的笑意,以及眼梢唇角勾勒出弯曲的纹路,凝眸深处,在他们的目光交集的摇篮中,安睡着一个陌生的他。

18.
当两人回到岸上的时候,已是傍晚,神机营的伙房中早该升起炊烟,可这时候却平静得很,全营上下的将士全都整齐队列地站在江边,忧心忡忡的目光打量着李世唐,就如同在无奈地望着自己少年叛逆、夜不归宿的孩子。
一下添了那么多的娘亲,李世唐烦恼极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这些焦虑的部下们解释自己三天的行踪,他的答案与他身上幽幽飘散的香气一样,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存在。
这许多娘亲中,数左襟卫将军林莫宝最为克尽母职,他那一脸弦然欲泣的悲伤,使这个七尺大汉乍一看来竟有二八芳龄的楚楚可怜,他远远从另一边跑过来,激动地抱着李世唐呜呜哭起来:"将军......将军......俺以为--俺以为你再也不回来啦!"
李世唐差点要被他铁钳般的胳膊给勒死,连气也喘不过来。
林莫宝看到他翻起的白眼,急忙放开,拍着李世唐的肩膀安慰道:"甭担心甭担心,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您到底去哪里啦?"
旋舞啼笑皆非地站在一边看热闹,心中腹诽:怎么样,李将军,这些究竟是你的手下还是你养的鸡仔鸭娃,你一走就连饲料都不吃了。
李世唐回过头来看他,似乎是听到了旋舞的讽刺,狠瞪他一眼。旋舞吐吐舌头。
"将军!"林莫宝突然正色,大喊道:"是不是南陵王那老混蛋故意为难你?不用担心,尔等今晚整装束发,上山去把那老乌龟的龟壳扒下来给您熬汤喝!"
李世唐哭笑不得。这时候,一向以看他出丑为乐的旋舞,竟然开口帮他解围,道:"这可使不得。南陵王为人耿直,又热情好客,盛意绻绻地招待李将军,我们怎可违了他一番好意呢。"
"是吗?"林莫宝好象不太相信,又问:"可将军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指的是李世唐脚酥腿软,站在地上都摇来晃去。
"他晕船,这会儿还以为自己在船上呢。"
"可将军的脸色......"
"没什么,只是花酒喝多了。"
"但这香味儿......"
"花酒花酒,自然有花又有酒。"
林莫宝不管说什么,都能够被旋舞一句话噎回去,气得他想跳起来,可面对天子,即使他再胆大也不敢使出市井的伎俩。放在平时,他对这种油头粉面只一张嘴皮子利索的小白脸,早就一拳头抡上去,把他压在地上扒了裤子开打。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旋舞问他。
林莫宝只好摇摇头。
旋舞一笑,从身后的篓筐里提出一尾鱼来,嘻嘻道:"那去帮我把这鱼剥了。"
"什么?"林莫宝瞪圆了眼睛。
李世唐也奇怪地望着旋舞,后者轻笑,指指林莫宝腰间一把寒光砾厉的大刀,说:"这把刀很威风啊,褪起鱼鳞来一定也又快又狠。"
林莫宝气得要爆炸:"我这把封龙宝刀,上砍人头,下砍马腿!怎么能用来剥鱼!"
"人头马腿都砍得了,小小一条鱼为什么就砍不了?你几年没打仗了,偶尔把刀拿出来磨磨,免得生锈也是可以的吧。"
"这是对我,和这把刀的污辱!"林莫宝两眼瞪得铜铃般圆,恨不得弹出来在旋舞脸上炸开。
"我是皇上,我想污辱你就污辱你,我叫你把刀吞了你也得吞下去--"
林莫宝气得呼呼的,喉咙里的愤怒象头牛一样,直冒气,他转眼不理去旋舞,硬着脖子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只听将军的!将军让我剥鱼,我就剥!"
"哦?"旋舞笑道:"将军让你割腿上的肉来下酒,你也答应?"
"别说腿上的肉!就是屁股上的肉我也没二话!"林莫宝道。
下面的军队中响起一阵窃窃的笑意,林莫宝还不知是为了啥,他那股认真劲把旋舞都逗得想笑。
"好......好......"
"好什么!"林莫宝气冲冲地,指着旋舞的鼻子骂:"我们当兵的,为国家浴血疆场,为天下百姓身先士卒,为了皇上拼死杀敌,那是因为我们代表的是一个强盛的国家,辅佐的是位有道的名君!不是动不动要臣下吃刀吞剑,拿最宝贝的兵器去刮鱼鳞、以污辱人取乐的糊涂皇帝!"
林莫宝的话音刚落,军队中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人人不可思议地望着林莫宝。有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同仁,不停在身后叫他:"闭嘴闭嘴啊!你这傻瓜,他是皇帝,挥挥手就让你人头落地,还敢胡言乱语!"
旋舞却不生气,眨眨眼睛,不以为然地挑眉:"你是在说我吗?"
林莫宝红着脸着:"我说的是该被说的!"
"你真的很有胆量。"旋舞笑着,语间竟有欣赏他的意思。
李世唐奇怪地望了一眼旋舞,想开口说什么,却一阵头晕目眩。旋舞紧一步,过来扶住他,暗暗痛掐李世唐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李世唐,这可是你教出来的好将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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