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行————凌影
凌影  发于:2008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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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篝火边闲聊的将士们睡觉里,怀里抱着干柴,一个接一个地打盹,没有人看到李世唐的离去。

巫襄城,取名自巫襄山,山即为城,城墙环大山四面而造,而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条。
李世唐知道自己要上山,就肯定会碰到他。
夜漆如墨,巫襄城的护城河如一道明丽的缎带,把他们分隔在这头,那头。
一道冷冷的箭从城中射出,瞄准李世唐的心脏而来,他不躲不闪,扯下腰间红绫在半空中迅捷地一扑,那箭势如飞鸟,却落入网中。
他知道箭上有毒,此毒正植在射箭人的心中。
"李世唐,你还有脸来见我。"城内传来一道明朗的声音,说话的人正偎倚在城楼门上,一身的净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蓝熠熠的冰冷,衣衫裙裾浮浮荡荡,又藏匿着缕缕月色阴柔的缠绵。只是隐而不发。
"给我开门。"李世唐道。
"你不配走进巫襄城!"
李世唐轻笑:"我不配,谁配?岑香,不要忘记是谁将你送来这里的。"
声音饱含愤怒,几至凄厉地吼:"我不会忘记!是你将我送来这监牢受折磨的!"
"岑香,再怎样的折磨也没能将你的翅膀折断,你还是那么冲动。"
"那是因为我恨你!"z
"恨我--你恨一个为了你,连自尊都可以舍弃的男人?"
"说什么为了我!骗子!"岑香从城楼上冲出,俯下头激动地对李世唐吼:"你根本是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
"那我现在又怎样了呢?"李世唐用玩笑的语气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是天子了。"
"这么说都是我的错?"y
"不,是你让我明白除了皇位,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对!就是你那个宝贝皇帝旋舞!"
"不是......"z
"怎么不是?当年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他?"
"我是为了救你。"李世唐道:"岑香,旋舞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你我都错了。"
"他不简单?"岑香狞笑道:"他的确不简单!就连我认为可以信任、可以把命都交给他的男人,都能够被他蛊惑,就连我认为那个铁骨狰狰的男子汉都可以在他的孵化下,变成一条忠诚的狗!"
李世唐突然沉默了,他不再抬头满怀期待地望着城楼上面,他把身影隐在月影背后,漆黑之中。
岑香心中有些慌乱了,他在城楼上面仔细往下望,却始终找不到,突然有箭矢从正面袭来,岑香想躲已经晚了,再加上身子正半悬空在上,箭划着脸颊而过,害得他一时慌乱,竟脚底一溜,从城楼上跌了下去。
李世唐从阴影中闪出身来,将他牢牢接在怀里。z
两人突然从千里婵娟变作鹣鲽相见,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竟有几分陌然。
"世兄......"岑香的声音颤抖着。
"岑王。"李世唐唤道。
岑香一愣,猛然推他一把,李世唐只好把他放开。
"你该侍候的王不是我。"岑香道。
"你不是王,岑香,你莫要忘记,你的王冠是被我亲手夺下的。"
岑香闻言,狠狠咬下牙,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忘、记。"
"还恨我吗?"李世唐问,亲昵地搂着他的腰,用唇在岑香脸上轻触,细吻他的气息。
岑香的声音更是发抖:"不恨。"
"哦,为什么?"李世唐奇怪地问。
"恨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浪费我的时间。"
李世唐哈哈大笑,把他搂得更紧了,靠近轻声问:"那这些年来都做什么了?"
"我?"岑香冷哼一声:"也没什么,也就是种种花弄弄草什么的。"
李世唐微笑,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叹道:"果然......你还是那么香!"
"你滚开!"岑香想推开他。
可李世唐却象顽固的紫藤花蔓,越来越紧地攀附在他身上,长势愈来愈旺,直缠得岑香呼吸一气促过一气。
"记得我小时候到你家的花园里玩,你正在圃中种花,看得我都呆了,真象长在百花从中的一浮清莲,一截藕玉,又香又润,直让人想把你吞进肚子里去啊!"
岑香用手肘撞他一下,笑道:"于是你二话不说,冲进来就来摘我的花?"
李世唐摇头,笑道:"不,我是想把花采下来,跟你比一比,看看谁比谁更俏。"
"胡说八道。"
"相比之下才黯然失色啊。"李世唐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你与花是不一样的。"
岑香被他望得竟有些不好意思,即使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你不需要春天也可以开放,不需要浇灌......亦能自生。"
岑香一怔,满脸愕然:"自生?"
"是啊,岑香,我知道即使有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你什么意思?"岑香喊道:"我活得很好?"
"好......比我好......比我们在京城的那十多年都好。"
* * *
炉中的火燃了几下,扑扑扑,又灭了。
旋舞刚刚翻一个身,左小侍就急忙过来,轻手轻脚地过来帮他盖上被子。
旋舞拉住他的手,轻声问:"你弟弟回来了吗?"
左小侍点点头,道:"回来了。"
"那......"
"李将军也回来了。"
旋舞点点头,翻过身去继续睡。

08.
前去探班的小侍回来后告诉旋舞,李世唐自巫襄城内归来后,就独自坐在岸边,从拂晓一直坐到晌午,人家叫他吃饭也不答理,整个人象失了魂似的。
旋舞笑笑,说:"他不是失了魂,他是被魂儿附了身。"
小侍自然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扶着旋舞就出了帐篷,朝江边的李世唐走去。
快到他身边的时候,旋舞附在小侍耳边吩咐了两句,后者欢快地答应着跑开了。
旋舞在背后轻咳两声,李世唐的身体陡然一震,赶紧回过头来,惊道:"皇上!您怎么出来了?还穿得这样单薄!"
旋舞摆摆手,道:"我一点不冷--这样呆会儿下水方便。"
"下水?"
"是啊。昨儿我就打算要到江水中去游一游,若不是李将军拦住。"
"万万不可。皇上,你我都是北方人,营中又没几人识得水性,万一落水后果不堪设想。"
旋舞乐了:"我又不是沉得象称坨,怎得说掉下去就掉下去的?"
"可江中凶险难测,臣实在担心您的安全。"
"我的安全,不是一向由将军保护得很好吗?如果我出了事,将军你一定比我更着急吧。""
"如此说来皇上就不要让我着急了。"
"那将军您就让我白白着急吗?"旋舞突然俯下身,神情俏皮地望着李世唐,笑问。
他的脸蓦然间距离自己微厘之间,近得两人鼻尖都凑在一块儿,李世唐被旋舞扑面而来的清新香气震得神魂为之一抖,似有什么离心而出。
李世唐连退几步,揪紧胸前的衣服,紧张兮兮地问:"我哪里让您着急?"
"李将军初到南陵的第一晚就失踪,下落不明,害我还以为你被他们偷袭,绑架到城中去了呢。"
李世唐笑笑:"多谢皇上关心,臣只是心情烦躁出去走走。"
"你烦躁,走走便可消去。可李将军,我一夜无眠,又有谁来替我分忧?"
"嗯?"李世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皇上怎会睡不着的?"
"明知故问。"旋舞盯着他的眼睛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多年,夜夜没有将军的鼾声在外陪伴,我就怎么也睡不安稳吗?"
"啊......"李世唐长吁一口气,再倒抽口凉气,竟自无言了。
旋舞从未离自己如此接近,连暧昧的情态都一表无遗,李世唐无法接受他突如其来的好意,那让他觉得背有芒刺心神不宁。旋舞是个有目的男人,他付出的筹码总归是要得到更大的收获,而如今他竟放下一个天子的威严来对自己奉承再三,接下来,他让自己付出的将会是什么?
"李将军在想什么?"旋舞挑挑眉问:"想我突然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李世唐啊一声,不禁干笑道:"我的心事都被皇上你看破了。"
旋舞摇摇头,长叹一声:"你怎会这么容易被我看破,李世唐,你又在装傻了。"
"我装傻?"
旋舞呵呵两声,道:"将军明明会游泳,为什么在水里要装得踉踉跄跄的样子?你在做给谁看?"
"我怎么会游泳......"
"要不要我在全营将士面前将您踢下水去,一起看你表演一番?"
李世唐无语。
旋舞双目炯炯,咄然逼人,他对李世唐说:"这里距巫襄内城还有数里地,后面是山势重叠无路可走,想要进入巫襄城只有水路一条,李将军是不是考虑到此地的易守难攻,所以专程昨晚到城内探了一圈回来?"
"我......"李世唐惊愕地望着旋舞,再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没有看出来。"旋舞笑笑:"李将军一路涉水,衣衫尽湿,可昨夜您的衣服已经由一双温柔的手细心烘干,上面不仅残留着木炭的温暖余味,甚至还有那双巧手的酥香余韵呢。"
旋舞双眸微闭,靠在李世唐肩膀上面,似在细细嗅闻他衣领间的微香。
"李将军在江边坐那么久,究竟想吹散这股子香气呢,还是想吹开这扰人心弦的意味?"
李世唐的心怦然跳动着,被旋舞的明察秋毫震慑得彻无言语,他心想旋舞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的确趁夜时分划着木筏渡江而去,为见岑香一面,可他却没有在他那里逗留片刻。
可这种话,是无法跟旋舞讲得清楚的。他甚至不能够让旋舞知道岑香的存在。
"我的确曾经离开。"李世唐挺了挺肩膀,道:"但我又回来了,不是吗?"
旋舞扯出一个笑:"我怎么知道,回来的是哪个你--是不是你?"
"难道皇上担心我李世唐被王叔调了包?"
"李将军漏夜赶往,只是为了跟个老头子叙叔侄旧情?你们李家人的亲情可真令人感动呢!"
"皇上多虑,刚刚您不还说,我夜探巫襄城是为了给大军铺陈破城的道路吗?"
"我--"旋舞哽住了,李世唐竟然拿自己说过的话来搪塞自己,比他更自作聪明。
可旋舞讨厌自作聪明的李世唐,虽然比较他平时奴颜卑膝的模样,他偶尔的反抗让他有灵光一闪的惊艳感,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旋舞失去主控感以后的不安与慌乱。
在这种慌乱中,旋舞连平日的自信与从容都失去了,他的讥讽显得刻薄,象个无聊的玩笑:"难道我就不能够担心,你去巫襄是为了给城中的王叔通报消息?"
"什么消息?这南陵国上下,有几个不知道天子您的驾临。"
"......"
"连巫襄城中的猪马牛羊,都在为天子的宣战而寝食难安,一日较一日削瘦呢。"
李世唐的这句笑话,开得过了头,出口就有些后悔,可旋舞已经一字不落听在耳里,更让人害怕的,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如此污辱的言语听在耳里,也不为所动,甚至还对李世唐露出极为欣赏的微笑。
"说得好。"旋舞点点头:"这巫襄城里不要说象样的英雄,就连象样的人都没有了,一群牛羊猪狗蛇虫鼠蚁,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
他把李世唐的讥讽之意延伸,反棘相向,将芒刺投向对手,李世唐只觉得倏倏的凉意袭进心间。
"皇上......您要做什么?"

09.
"李将军,你认为我们现在破城,时机如何?"
"绝对不可以!"李世唐轰然一声闷雷般的吼:"莫不要说天子御驾此地,即便有战火也不能殃及您,就是因为营中这些不懂水性的士兵,我们这次也必败无疑!"
"哦?李映安就是知道我们没有大胆过江的胆量,所以恃高而立,现在正在那高高的老鹰巢中嘲笑我们的无能呢。"
"皇上......"
"他肯定在说,这旋舞小儿长途跋涉来到此地,炕头还没暖热就想攻我城池,看我在江中放他几尾大鱼,闹他个天翻地覆。"
"皇上,王叔年事已高,有心无力,他断然不会对您再造成任何威胁的,你又何必--"
"何必?何必?他李映安一个八旬老儿,当年我父王攻入京师的时候,他都没胆量派军增援,只敢躲在巫襄养鱼,根本是个水养的王八孬种!可没几年的功夫他竟然敢据守山中自立为王,不把我天朝放在眼里,是谁借给他的胆子?是谁替他造的声势?"
李世唐被旋舞步步相逼,无路可退,一条腿已经扎进江边泥泞中,愕然地望着旋舞。
"将军您在害怕什么,我又不是在说你。"
"皇上......您想太多了。"
"李将军,你也想得太多了。"旋舞敛眉,将肃杀英气隐于迷离眼角,轻飘飘地向李世唐投来一道视线,那视线伴着正午毒辣的骄阳,从四面八方侵入李世唐的视野,令他感到由衷的怵然和恐惧。
旋舞道:"将军,我们有多少人?"
"英机营中八千勇士,有三千据守京中,五千跟随天子来到南陵,再加上一路上调用州府的官兵,已是两万有余。"
"只有两万?"旋舞挑挑眉。
"呃......"李世唐沉吟数声,道:"臣未曾想到,皇上竟有攻打南陵国的打算......"
旋舞笑笑:"不是你没有想过,是我根本没有这打算。"
"那皇上为什么还要......"
"我是说在昨晚之前。"
"啊--"李世唐陡然心惊:"皇上难道就因为我去了一趟巫襄城,误以为我和王叔......"
"我还没那么无聊。"旋舞扁扁嘴。
李世唐有点哭笑不得了:"那皇上突然说要攻城,莫不是在开臣下的玩笑。"
"我只是担心而已。"
"你在担心什么?"
旋舞突然沉默了,他擦过李世唐的肩膀,朝江边走去,深一脚浅一脚一脚地踩着那些泥泞,李世唐忙伸去扶住,旋舞却从他臂弯中蹭出来,迳直站在江边,让水湿了衣裾。他一身珠黄的袍子在疾然的风间,如同一面招展的旗帜,令人肃然起敬,然而风却挟带着凛冽的水珠在他无瑕的面庞上面摔打而过,留下道道如鞭般的长痕,令人怵然心惊。
李世唐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竟然端不住地抖动起来。
旋舞回过头来,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对李世唐道:"这滔滔江水一路由西向东,汇入奔腾大海一去不回,我担心将军的忠心也犹如这江水一路向东,难以收服。"
"不会的。"李世唐沉沉道。
"怎么不会?"旋舞的声音突如剑般寒厉,他伸手指着江水道:"将军可知此处为何水势如此湍急,掀起滔天骇浪?"
"啊,因山势陡峭两岸夹道,上流广阔的水路在此处突然狭窄形成虎口之势,万马奔腾却仅有独木桥可过,自然是挤得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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