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默,这个时候最好选择静静地聆听。
"他和沈柔分手了。"她继续说着,"他们本来都打算结婚的,可是却在最后发现他们根本不能结婚。"
"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地问。
她抹了抹流到腮边的泪水,好久都没在说话,久到我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仿佛在心中经历过重大的斗争后,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一句震撼了我整个心灵的话语:
"因为他们是兄妹......他们不可以在一起。"
十六
二十多年前,励亭的母亲孟美琴在大学中认识了沈风,也就是励亭和沈柔的父亲,那时他还是大学中的助教。年轻英俊,为人热情,自然成为许多女孩子心中暗恋的对象。
那时侯社会风气还比较保守,女孩子们即使心里喜欢某人,多数也只是暗暗地倾慕,不会有所行动。
孟美琴却不同,个性强悍、冲劲十足的她从来就是个行动派,做事不扭捏。刚入大学的她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个性爽朗,英俊潇洒的沈风,于是就展开了热情的追求。
相似的个性、相近的年龄,很快,他们就坠入了爱河。
爱情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使他们来不及仔细审视,认真思考。热情冲昏了头脑,冷静从来都不是身处热恋中的人们所拥有的态度。一个雨夜,年轻冲动的他们犯下了错......
有时候,爱情就象一朵娇弱的花,禁不起风吹雨打。许多不如意,错的不一定在于事情本身,只是人们选了不对的时间和不对的地点。
如果爱情如我们想象中一样坚定,亦或周遭的环境比他们所经历的更加宽容,也许今天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也许换一个环境,换一个时机再相遇,他们的爱情完全可以开花结果。但命运的捉弄,任谁也无法逃脱......
当时这样的事情影响非常不好,学校领导不知如何知道了他们的恋情,出面干预,软硬兼施,硬是要拆散了他们。起初,年轻气盛的两人还拼命捍卫自己的爱情。可是谁又禁得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冷眼呢?再加上相互之间的误会和猜疑,爱情就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分手是两人最终的选择。
伤心的孟美琴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上海。在乡下,孟家的祖宅中偷偷生下了励亭。她有意没有把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沈风。她要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尽管这段感情带来的多半是痛苦,但她至少要留下些什么当作纪念。爱也好,狠也罢,总之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谁能勾起她如此强烈的感情,人的一生中有一段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情就足够了,再多一次,谁也承受不起,心如死灰的她只想做一个好母亲。
顶着社会的压力,父母的不谅解,她做了一个单身母亲。在那个年代,做一个单身母亲并不象现在一样能得到社会的理解,单亲家庭的孩子也常常会早到周遭的歧视。孟美琴就这样承受着他人异样的眼光和讪笑,独自把励亭抚养成人。
在她望子成龙的期盼中,励亭由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小学、初中、高中,直到大学,蜕去青涩,渐渐成熟......
"唉......你知道吗?当知道他交了女朋友的时候,我心情有多么复杂吗?"在一大段回忆后,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既高兴又不舍。我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这是一种很大的成就感啊......可是一想到未来他终究要成家立业,离我而去,又是多么失落啊!可是我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经历,励亭不可能陪我一辈子,慢慢的,也就认可了他们。"
顿了顿,眼睛望着窗外,好象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可是谁会想到那么巧,沈柔竟然是沈风的女儿啊?"
是啊,怎么会那么巧?天意弄人,命运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不给他幸福,为何还要让他们相遇?如果不给我幸福,为何还要给我希望?尽管我知道他不可能爱上我,即使他们注定分离,可我的心还是又一次陷落了......
"都怪我!要是我没有生下他,要是我们一直生活在乡下,要是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他们交往,励亭都不会那么痛苦了!都怪我啊!......"
"伯母,您不要再自责了,励亭一定会好起来的,您一定要相信他。他会走出来的,他一定会!"我有些语无伦次,这种状况下,我已是心乱如麻,如何能安慰一个同样心乱如麻的人呢?
告别了孟母,我走出励亭的家门。天已有些昏暗,就如我的心情一般。冷不防地打了个寒战,才发现气温骤降,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
我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最后终于在一家酒吧中找到了烂醉如泥的他。那是我们当年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把沈柔带到我们这帮朋友面前,告诉我们,这是他的女朋友--她的最爱。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的心是如何一瓣一瓣地碎掉,那种痛,即使今天想来,还是那么历历在目。
十七
他趴在桌子上,手边还放着半杯酒。掩不住的落寞,抹不去的忧伤。两年不见,他成熟了许多,也许爱情真的会让一个人成长,在有意无意之间,男孩儿就蜕变成了男人。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醉了,就象从前每一次醉酒,他还是安静的睡着,只是如今他脸上多了忧伤,少了孩子气。眉头微蹙,双目紧闭。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要怎样才能解除,我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轻轻摇了摇他的肩:"励亭,醒醒,醒醒。"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埋在臂膀中的头,醉眼惺忪:"恩......你是谁啊?"
他竟然没有认出我,心中一阵刺痛:"我是洛华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哦,洛华。你的头发什么时候长那么长了?好怪哦。"他迷迷糊糊的笑着,还伸出手抓了抓我的长发。
"好了,别闹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我拿开他抓着我头发的手。
"不要,我不回家!我不要回家!"他忽然很激动。
"好,别激动,不回家,咱们不回家。可是这里也快打烊了,咱们出去再找个地方吧,你看你醉成这个样子,总要找个地方醒醒酒吧!"说那么多,估计醉酒的他也听不进去,但还是说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醉!我很清醒!酒保,再给我一杯!"
我示意酒保,不要再拿酒来。"好,你没醉,你很清醒。咱们另找一个地方拼拼酒,怎么样?"现在只有用激将法骗骗他了。
"好!一言为定!走!"说着,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脚步有些不稳,我忙上前搀扶住他,一起走出酒吧。
已经是深夜,还下着蒙蒙细雨,有些冷。我向四处张望,盘算着去哪里更合适。我拦下一辆计程车,先把励亭塞进车里,自己在坐进去。
"请找一家比较舒适的旅馆。"我对司机说道。
"好。"
励亭又睡着了,这家伙,还说自己没醉,真是逞强。
突然,车头向左一转。一直坐得好好他倒向我一边,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形成很暧昧的姿势。
我转过头,就看到他放大的睡颜。胡子似乎很久没刮了,头发也乱乱的,透着颓废的气息。展不开的眉头,扫去了原有的温暖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忧郁。他这样总是把自己灌醉,不正是要逃避那许多的愁?
我怜惜地抚了抚他的眉头,多想抚开他微蹙的眉头,抚平他内心的创伤,多想代替他承受爱情的苦,多想找一杯忘情水与他共饮,让我们永远忘记这无法解开的结,让我们一起得到解脱......
呆楞间,车已停在一家旅馆的门口。我付了车资,叫醒励亭,扶着他下了车,并走进旅馆。
我要了一间双人间,便于照顾他。扶着他走向房间,他东倒西歪,连带着我也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把他扶到床边,让他躺好。
把他安置好后,我来到洗手间,打开热水,把毛巾润湿,走到床边,坐下来,细细地帮他擦擦脸。
由于刚刚的走动,衣服有些凌乱,而且都是酒味。正犹豫着要不要帮他脱下,他突然醒过来,说不舒服。紧接着就吐了一身,然后倒头又睡。
现在倒好,不脱也得脱了。我轻轻地解开他衬衫的纽扣,慢慢地帮他脱下被弄脏的衣服。其实过去常常会做这种事情,毕竟每次喝酒,他都会喝得烂醉如泥。可是今天,为什么我的心会跳个不停。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我不禁自言自语来安慰自己。
压了压心中莫名的不安,深呼吸,用已经润湿的毛巾帮他把身上的呕吐物擦干净,然后为他盖好被子。
"呼!终于完成了。唉,我紧张什么呢?真是的......"
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睡不着,也不想躺在他身边。于是坐在对着窗子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直到天明......
十八
这个夜过得似乎很快,仿佛一转眼,暖暖的太阳就悄悄地进驻了天空。我整夜都没有拉上窗帘,所以当阳光透过茶色的玻璃照射进来的时候,也就不觉得突然了。
励亭还在熟睡,吐完了的他睡得很安稳。脸上的忧郁似乎也少了许多,这让我很欣慰。
也不叫醒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他吧!就让我多看一眼,然后把这段记忆藏在脑海深处。这样,想他的时候,可以细细回味,才不会觉得孤单......
直到正午,他才悠悠醒转。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我似乎有些奇怪。"洛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疑惑的语气。
"我是昨天才回来的。昨晚在酒吧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醉了,所以就近找了一家旅馆,方便照顾你。"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心事,我不想一开始就又让他想起那些不愉快。
"哦......谢谢。"有些生疏的语气,让我有些失落,我们还是好朋友吗?他还会象从前一样把心事讲给我听吗?我没有把握。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不知说什么才好,纳纳地拍拍他的肩。
"呵呵,是啊!跟你还客气什么?"他微笑,可是笑意却只停留在脸上,眼里却满是忧郁,怕是又想起了沈柔......
"你今天有事吗?"我问
"没有,怎么?"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恩,好吧!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都不知道你这两年去了哪里。"
"那么走吧!"
"好。"
退了房间,我们并肩走出旅馆。空气很新鲜,阳光很耀眼。
晕晕的黄色灯光、轻柔的音乐、香浓的咖啡、可以看到窗外景色的玻璃房子,一切都是那么罗曼蒂克,可是相对而坐的我们的心情却是一点儿也不符合这样的氛围。
凝重的表情,沉闷的对话。有些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些有的没的,把气氛搞的有些尴尬。
"呃......你最近还好吧?"我在说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不好,可是话说出口,犹如泼出的水,不能收回。
"恩......还算过得去吧。"他没有说别的,没有让我为刚刚说错的话而继续自责,却也没接过话头。
"哦,这样啊?"我们之间的默契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记得从前我们总是有许多话要说,聊到天黑也聊不完。可如今......难道岁月真的会抹杀很多东西吗?我不甘心!
"你呢?"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
"啊?"我有些迷茫,不知他在问什么。
"我是问你这两年过得如何?去哪里了?"他解释说。
"哦,我这两年一直在日本,还算不错。"
我不想说我事业上有多成功,那种所谓的成功总让我有一种是虚幻的感觉;也不想说我精神上有多空虚,那空虚的源头又如何向他解释?我只能说,我过的还不错。这样笼统的答案,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也许他的心理和我也有相似吧?沈柔的不幸,身世的无奈又能从何说起?想到这些,我有些释然,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不善于倾诉,不懂得发泄,有苦自己来承受,有泪要往肚子里咽......
这也许就是成长吧!
十九
继续聊些有的没的,虽然没说什么实质的东西,却不在尴尬,久违的默契渐渐因许久不见而产生的取代了疏离感,气氛温和了许多。
似乎是有意避开那些不愉快,我们很默契地一直聊学生时代的过往,想起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都不禁轻笑,更加怀念。
"还记得以前周末咱们一帮人总是出去玩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总是忘了时间,结果就是要跳墙才能回到宿舍。"他眼角现出笑意。
"是啊?开始你还怕被阎头发现,战战兢兢地,后来就......"阎头是我们学校宿舍的管理员,一向以认真刻板著称,不守校规的学生若被他盯上,就意味着向幸福生活告别了。
"后来就‘近墨者黑'了,不过有一次还不是差点儿被他发现!"语气中带着调皮。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想起你当时的表情,好象天要塌下来似的。"
"难道你没有吗?"
"有,有!我也一样......"
"那是!"他得意。
看他现在的表情,也许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快,让我有些心安。但这短暂的时刻又怎会长久?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怕是仍会想起沈柔,记起那些痛苦。要如何才能让他这痛苦中解脱?要如何才能让他忘记这种种不幸与无奈?这个难题,在我心中还是无解。
相谈甚欢的我们几乎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该是分手的时刻了。心里有些不舍,但想到孟母焦急的眼神,还是决定要劝他回家,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我这个局外人的建议。
"励亭啊,"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