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雨飞花(下) ————玉隐
玉隐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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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寒答道:"在下姓韩名晓,这位是拙荆。"

 

晚秋在马上微微颔首,突然开口道:"奉劝姑娘不要把恩仇看得太重了,人活一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的。"二人说完策马而去。

 

望着远去的二人,金盛莲若有所思。她包扎好伤口,就地掩埋了那两具尸体,却仍是向洛阳方向奔去。

 

 

 

 

聂小寒与晚秋又走出了一段路,远远的可以望见炊烟。

 

晚秋问小寒:"你是知道那位姑娘的来历吧?或许你也猜到了她的仇家,只是你不愿插手去管。"

 

小寒笑了:"果然冰雪聪明。其实江湖中的恩怨太多了,有的时候就连自己身上的都理不清,又如何去管别人的?"

 

晚秋默然不语。她想到了小文。聂小文应该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但是经过了那些事以后,她根本无法恨他,反而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他。现在自己受着她义姐的照顾,心中只盼着能够早日与他相见,其余的事情似乎都看得很淡了。

 

忽然迎面疾驰过一匹黑色骏马,全身没有一根杂毛,乌黑亮丽,唯有四蹄雪白,一看便是千里良驹。马上之人一身玄衣。

 

"大哥?"聂小寒惊道。

 

来人紧勒坐骥,停在二人马前。"小寒?太好了,父亲正在找你。"

 

"发生了什么事?要大哥亲自来找我?"

 

花非花看到聂小寒身前的晚秋,"她是......"

 

"她叫晚秋,是小文的爱人。"聂小寒简单明了的回答,"本来小文托我把她送到你那里去照顾。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

 

花非花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她是自己人。"

 

"好吧。" 花非花并非怀疑晚秋,而是怕下面的消息会让她担心。他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道:"景夫人怀疑小文的身份,设计把他捉到开封别院严刑考问,三日前小文与我们断了联系,恐怕是凶多吉少。义父要你马上去开封调查一下。"

 

聂小寒以为晚秋听到这个消息会晕倒,却听晚秋静静地说道:"小寒,小文拜托你了。"隐隐的小寒感觉晚秋的泪滴在了自己的手上。

 

花非花虽然与晚秋初次见面,却对她颇有好感,没想到她比看上去要坚强许多,这种性格倒是很像小文啊。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不再多说:"晚秋由我来照顾,小寒你骑我的‘踏雪'去吧。"花非花边说边翻身下马。

 

聂小寒毫不犹豫,跃上"踏雪",向开封方向疾驰而去。

 

天帝宫开封别院后山的雪地中。

 

杨睿静静地看着草席中聂小文的尸体,看着他那被血水染红的衣衫,凌乱的发,苍白的脸颊,紧闭的双目,淡无血色的唇。生时倾倒众生的容颜,死时凄艳如斯,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小文,我来看你了。"杨睿的手轻抚过聂小文的脸,冰冷的感觉,没有一丝温度,"还没有看过你开心的笑呢。"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让你离开我的身边。"杨睿每说一句,就会停下,像是在等聂小文的回答。但是冰冷的尸体静默不语。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就是武刀。或许你早就猜到了吧。你说过要把你的心给我的。"

 

雪在融化,雪融的时候天最冷。但是扬睿早已心痛得感觉不到。

 

"小文,你冷吗?父亲不肯安葬你,要把你弃尸荒野,我怎舍得?偷偷的跑来再看你一眼。看一眼后却再也走不开了。"杨睿的手移到聂小文胸前的伤口,"这伤真是晚秋弄的吗?那么柔弱美丽的女子,竟会下这样的狠手?你是爱她的吧。所以明知危险还是要去的。"

 

"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

 

"就算死在她的手里,你也会心甘情愿的吧。"

 

"可是你却逃不过母亲的手掌。对了不应该叫她母亲了。我的生母另有其人,但还是父亲的孩子。说到父亲,你也恨他吧。我知道他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从五年前一直到最近在洛阳分坛的那十天,我都一清二楚。但是我不敢当着你的面提起这些事情,我怕你伤心。"杨睿苦笑。

 

"如果你没有来到天帝宫,我也不是什么江湖中人,或许你是个赶考的书生,我是个种地的农人,咱们会成为好友吗?"

 

"只要都是平凡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相伴到老吧。就算不能生活在一起,就算无缘相识,天各一方,也会比现在快乐幸福吧。"

 

"我总觉得父亲母亲伤害你太多了,负债子还。所以我欠你的,想保护你,让你得到幸福,却怎料到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于非命。"

 

扬睿忽然跪在雪地中,抱起聂小文的尸体,用自己的脸贴上他冰冷的容颜。

 

"小文,你知道吗,我真的想就这样随你而去。或许那个世界中会有这里寻不到的幸福。但是我要活着,品尝你留给我的痛苦。一寸一寸的苦,就让我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用尽一生来偿还。"

 

"你会不会问我这是为什么?"

 

"你大概会说‘有这个必要吗?'。"

 

"你那时的神情很冷漠啊。但是我不在乎。"

 

"真后悔当时没有对你说。"

 

扬睿轻吻了聂小文的唇,然后好像用尽全力,却只是柔声说道:"如果有来生,我会当面对你说......"

 

"对你说......"

 

"......"

 

悲伤卡在咽喉,哽咽着吞着泪,杨睿泣不成声。

 

风摇柳远远地看到了杨睿抱着聂小文的尸体痛哭。她的心何尝不在落泪?

 

但是她总是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聂小文不会就这么死的。

 

所以她去找过景夫人。

 

景夫人被关在曾经关聂小文的那间石室里。景夫人愿意交出"刻骨铭心"的解药,只要风摇柳助她逃走。当然景夫人不会傻到一次就给清解药。她会按月拿解药给风摇柳,直到半年后毒清为止。当然这解药只有一人份。

 

风摇柳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夫人的条件。她赌上心中的那一小点希望:聂小文不会死的。他活着就会需要这解药的吧?她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或者他真是就这样死了。那么她半年后也可以到地府去寻他了。

 

就等半年。

 

她微笑。雪地中她笑得很妖艳,却是那样绝望。

 

半年,小文,你会等我吗?

 

只是身体冰冷了,只是气息没有了,但是聂小文还活着!他看不见,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感觉得到扬睿的体温,他也终于明白了杨睿的心。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是从他一出生起就已经注定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的命是义父给的。

 

但是就算他再压抑,再克制,也终是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痛苦与欢乐他尝过,一辈子也不会忘。

 

或许就像杨睿说的,只要他们都是平凡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相伴到老吧。如果有来生,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定会选择做个普通人。

 

但是他还活着,他必须活着。所以他没的选择。今生他们注定是敌人。

 

再见面,也许会兵戎相见,血溅当场。

 

再见面,也许他已识破他的欺骗,感情就会烟消云散了吧。

 

再见面......

 

他不愿与杨睿再见面。但是他一定会与他再相见。他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就像他无法逃避自己的感情一样。

 

七天,七天之后龟息大法自动解开,他就又是以前的聂小文了,听命于义父的聂小文。

 

真得很好笑,也许这一生他只有装死的这七天可以算是真正为自己活着的吧。

 

 

 

十一

 

雪是死去的雨。白色的,晶莹的,像凝的泪,却没有灵魂。

 

细雪中,聂小寒找到了聂小文的坟。

 

荒山中的寂寞新坟。

 

聂小寒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木牌,"聂小文之墓"几个惨淡的字深深地烙在心头。木牌的断茬还很新,大概是两三天前才立的吧。不知是哪位好心人。

 

忍着心中的悲痛,聂小寒抽出贴身的匕首。挖坟。

 

她不相信聂小文会死。就算他现在躺在这个坟里,她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义父会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的。

 

她用各种理由让自己的动作继续下去,挖坟,疯狂地挖坟。

 

杨睿抱着聂小文的七弦琴来祭他。远远的看见有人在挖坟。一身青衣,机械的,不停的掘着地上的土。

 

"什么人?"杨睿怒喝,飞快欺身,一手抱琴,一手出招,直逼青衣人咽喉。

 

聂小寒一惊,急忙闪避,却仍被掌风扫中,齿颊生疼。定睛一看,竟是天帝宫少主杨睿。难道他是来看小文的?心中惊疑,手上可不怠慢。左手挥匕首取杨睿面门,右手往腰间一探,抽出一条软鞭,反手卷向杨睿双腿。

 

杨睿未料到青衣人武功如此了得,一边招架,心中开始盘算此人来历。看这人容貌俊秀,身形清瘦,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能有此等身手,怎么以前从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这般人物呢?"小子,你是何人?为何偷掘他人坟墓?"

 

聂小寒冷哼,只是抢攻,并不答话。

 

杨睿见青衣人不答话,心中疑团更浓,一心要把对方擒住,问个清楚。他手一扬,七弦琴轻轻地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中。腾出双手,杨睿并未出刀。因为醉月刀,刀出必见血。未出兵器,杨睿却还是占尽上风。

 

聂小寒深知自己的武功不及杨睿,缠斗久了,体力也会不支。她知道杨睿武功不可小觑,自己应该迅速脱身,日后再寻它法盗尸。但是,如果就这样丢下小文,心中实在是不忍。或许这次逃开,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小文最后一面了。所以她苦苦地撑着,期待会有什么奇迹。

 

也许老天这次真的开了眼。

 

一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趁二人缠斗之际,抱起聂小文的尸体迅速离去。

 

二人几乎同时停招。

 

"没想到你还有同伙?"杨睿狠狠地道。飞身向那黑衣蒙面人追去。

 

聂小寒匆匆一瞥即知自己的脚程不及那黑衣蒙面人,追是肯定追不上的。她略加休整,开始仔细研究起地上的痕迹来。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她可以初步判定黑衣蒙面人的一些特征,然后通过追踪术,她相信定可以找到他。

 

杨睿追了一段,终是被甩开。他沮丧地回到聂小文的坟前,当然聂小寒早已不知所踪。

 

"小文,我真对不起你。"杨睿懊恼地喊着,"生前无法保护你,死后连你的尸首都看不住,我怎么这么没用?"他拾起七弦琴,放入坟中。双手挖土覆于其上,一的黄土,和着雪,和着令人窒息的悲痛。

 

雪无声无息的下着。

 

天地白茫茫一片,欢乐和悲伤都看不见,唯有他这一个伤心人。

 

断崖十刃,碧潭百尺。

 

幽谷深山中隐着一座普通的茅舍。

 

聂小文在茅舍的竹床上悠悠转醒。看见义父在对面的竹椅上端坐,他急忙翻身下床,单膝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很痛,但是他决不会忘了礼数。"孩儿参见义父。"声音有些颤抖,伴着轻微的咳嗽。

 

竹椅上的人,约四十多岁年纪,面如玉冠,长须飘然,如果脸上没有那道从左眉梢横贯到右颊的疤痕,应该算是少见的美男子吧。他就是聂小文的义父。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包括他的这几个孩子。

 

"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威严。

 

聂小文跪走两步,来到他的身前。

 

"伤得不轻啊,除了内伤外伤,好像还中了毒?"

 

"孩儿办事不利,让义父失望了。"聂小文低垂着头,身上的伤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了,但是跪在地上一阵阵刺痛却无法逃避。

 

"算了,事情虽没有预期的那样圆满,但天帝宫瓦解已成定局。以后的事小寒都可以处理了。"他扳起聂小文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倒是你,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要知道为父当年为了救你,可是舍了半条命的。"

 

"义父的恩情,小文铭记在心。小文的这条命就是您的。"

 

他轻抚着自己脸上的疤:"你记得就好。为父这刀也算没白挨。"

 

聂小文说了这几句话,只觉得气血翻腾,景夫人的那一掌可是阴狠之致。他再也压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算了吧,你先好好养伤。"

 

聂小文听出义父话中有话,不顾伤痛说道:"孩儿虽然无用,但这点痛还是忍得住的。义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果然是为父的好孩子。"他顿了一下,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把话讲了出来,"为父曾有一挚友,当年为父轻狂,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害他负气离去。日后追悔莫及,就把毕生致爱宝剑‘饮梦'赠与他赔不是,他却始终不肯原谅为父。‘饮梦'是天下唯一可以与醉月刀一较高下的兵器。为父要击垮天帝,不能没有‘饮梦'。为父那位挚友早已无心江湖中事,隐居塞外,为父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他,向他借‘饮梦'一用。因为推翻天帝宫是为了武林正道,他终是答应了。但是他开出了一个条件。他要为父的一个孩子去他那里做三个月的仆从。在那三个月中,要完全听从他的命令。"

 

"义父打算要小文去?"

 

"是的。此去凶险,为父本是舍不得的。但是为父因为对他心存愧疚,不耻于用其它方法得到‘饮梦'。思前想后就只有依他所言了。"

 

"小文明白了。但不知您们当年如何结下仇怨?"

 

"这件事为父难以启齿,多一个人知道,为父心中就多一分愧疚。但是你放心,他答应过为父,不会要你性命的。"

 

聂小文似有所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他在聂小文的耳边轻吟着诗句,象是已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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